散会后,又参加了工作会议,本不拟参加,但他们为刊物的名称争得下不了台,看我从院中走过,胡采便叫住了我,为了给他撑腰。我声明坚决反对《黄河文学》的刊名,因为一则谢冰莹办过《黄河》,名声不怎样;二则阎锡山的许多机关都叫做“黄河”;三则《黄河》会把新疆除外;四则有了《长江文艺》,又来个《黄河》有点落套,故而不宜采“黄河”二字。壁舟一急,又忙把宗元从房子拉到会场,宗元是“黄河派”。但毕竟赞成用《西北文学》,反对《黄河》的人多。后来又提到用“高原”二字,“黄河派”也放弃《黄河》,转而同意《高原》。付表决,拥护《西北》者居多,我也是其中一个,我说如果《高原》后面加文学二字更好。柯老也说可加,不加则笼统。于是又二次付表决,壁舟又转而同意《高原文学》,于是这个名称通过了。胡采原说“西北”经得起考验,但这时也气馁了。为一个刊物名称争论了这么久,简直像竞选似的,会场里笑语喧哗,也倒十分热闹有趣。
下午读了一个苏联歌剧《冲向暴风雨》,据说在苏联有真正的第一部苏维埃歌剧之称,去年莫斯科大剧院在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上演过,受到观众的欢迎。
晚间读柯涅楚克一九三四年的剧本《普拉东·克列契特》,剧本热烈、紧张而动人。这个剧本曾赢得一等斯大林文艺奖。
晚饭是在街上吃的。带着汾儿,饭后任儿子在街上跑,我跟在后边照料。儿子虽只两岁,但已是个大孩子了,智力发展迅速,简直什么事也懂得,在街上跑进一家画像馆,看了墙上许多幅画像,仰着脸问我:“毛主席哪去了?”原来这家铺子,没有悬挂毛主席的像。他已经可以把毛主席像和其他领袖像区别开。他认识了毛主席!
回来时坐了公共汽车,小家伙很高兴。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晴
在渭南县委会。
昨日下午收拾好行李。晚看苏联电影《马丽娜的命运》。去时在路上买了一块油布,一双浅口胶鞋。回来时,已开始落雨,把行李重新捆过,裹上了油布。夜里雨很大。但今晨起来时,却是满天星斗。
吻别了玉墀。登汽车到车站,杨光送我的行李上车。天微明时,车离西安,迎着黎明东行,八时四十五分到渭南,下车后,雇人拉行李,径来县委会。
整个上午和老董、老同、刘县长闲谈。老同已担任了县委副书记。此外又增添了一个姓段的副书记。县政府现在也是一正两副。配备齐全。
下午去地委换了介绍信,转了组织关系。董同二位在桥头等候约去吃饭,但我已吃过饭了。他二位的热情,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县的三级干部会尚未开,计划三十一号报到,一号或二号开会。据地委秘书说,建社工作正式开始,可能要到下月半。得在县上参加三级干部会后,再下乡去。需要学习。
渭南合作化达到百分之二十多些,其中以五区最好,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四。五区原来的区委书记,现在调到县委来担任互助合作部部长的工作了,副区书傅担任了区书兼区长。
黄昏时,老同老董来,漫谈农村情况,谈到了许多熟人的情形。之后,同去遛大街,一直到西关,老董请吃馄饨。
从街上回来后,和杨书记聊天,谈到一年多来渭南的变化,谈到今后几年合作化的规划问题。杨平时是一个不喜欢多谈的人,今晚谈得特别多。看来,他的情绪很高,还记得在渭南建立第二批合作社时,他有些胆怯,不愿多建,对于地委分配的数字嫌多,爱说:咱少办些,办一个就要算一个。可是这一次,地委指示他们明年达到百分之四十五,他们却满怀信心地要建到百分之五十。他特别高兴的是,这次地委召开的支书会议上,渭南有两个典型发言,一个是五区区领导讲全区情况;一个是双王村农业社刘述贤作关于如何领导合作社的经验。他说与会者反映都很好,认为很实在。做县委书记的自然是很愉快了。这件事是省委张书记提出的,要一个合作社主任在大会上作报告。
现在是八时五十五分,还可读一会书。
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想不到昨晚是那样疲乏。今晨七时才起来,还觉得有点困。起来看窗外,天气明朗,风头很硬,院内的小树葵叶,瑟瑟缩缩,有点怕冷的样子。
这里早饭是九点钟,饭前读一小时半《历史唯物论》,颇有兴味。
早饭后,去听省委张书记的讲话。老董在秘书室找了一辆自行车。会场在二马路一个架子车停车场的大房里。房子是新盖的,长数十公尺,无墙,横梁是两行砖柱撑着的,在墙柱外面两边都有土墙,看起来好像是邻院的墙壁,给这座大厦作了围墙了。房内很暗,灯光微弱,开着几支光线黄浊的电灯,好在是大白天,屋外阳光明亮,故在房内做笔记还看得见。
我们到时,人已坐满,我们坐在最后倒数第二排,靠近进出口。主席台距离远,光线更暗淡。看不清上边的活动,也看不清讲话者的面孔。好在张书记是我熟悉的,所以远远地还可以看出来他的面貌和动作。
这个大会是渭南专区支书会议,全区乡支书都来参加了,区书、县书也都参加了,由于大部分是乡村干部,故张书记讲话十分通俗而有系统。大家都很有兴趣。他在讲话中不断提到刘述贤,特别是刘述贤在大会上所作的报告。
大会到下午一时始散,据杨书记说,下午张书记还要大家提问题,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我想是由于在报告中有三个人写条子提问题,主席后来宣布说,三个问题在晚上总结中已包括了等话,引起他的想法,即发动大家再提问题,有什么提什么,充分发扬民主,以便充分解决干部思想问题,将基层干部充分发动起来。此外,据杨说,张书记下午去双王村参观,了解具体情况去了。
听报告回来后,适遇白龙、绳武从乡下回来,谈了许多。
赵继昌来,他原是带渭区区委书记,现调任县生产合作部部长,他是个肯钻研,劲头大,作风稳当的干部。但他也是相当执拗的,有时是先入为主的,主观性很强的人。他原来所领导的带渭区,现在是渭南县合作化最先进的区。如果按原来该区的范围来计算,合作化已达到百分之四十七的比例。而且这个区的合作社,全是很巩固的,中途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晚饭后,和白龙、绳武同志看赵副县长。这位老者,不久才从部队上转业下来,他原是炮校的一位科长,他看样子很忙,坐一会便退出。在刘副县长那里闲谈了好久。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晨七时起床。读《历史唯物主义》第二章。
早饭后,借骑老同的自行车,去双王村合作社。好久没有到那里去过了,心里总是惦记着他们,因为并无急事,一路上逍遥而行。不觉累,挺愉快。
走近双王村,先看到社里的大片棉田,和刚下种的大片麦地,在麦地北头,停着一台新式的十二行的小麦播种机。在村口看见李尚谦正在推粪,看见了他的背影,他没看见我,因为他忙,我就没有招呼他,打搅他。骑到合作社办公室门口,遇见社主任刘述贤,正端着一个大老碗吃早饭,他蹲在一个铁匠炉的旁边,正和铁工拉话,这铁工是县铁业生产社的,他们来给合作社修理农具。
一年多没见述贤,外表看来仍是那个样子,瘦了些,也显得老了些。他的神气看来更老练,沉着,心中有数的样子,不像一年前那样,时而带着朴实农民的稚气了。他认出了我,笑容慢慢在他脸上涌现和散布开来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拉我到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是新翻修的,原来,原来这是座破烂的祠堂,冬天开会连风雪也挡不住。现在往前移了约四五公尺,重新修盖,房子是三间,靠西的一间,隔成了一间小房,外边两间靠南窗放一张床,北墙下并摆四个高桌,并成两张床,放两床铺盖。东墙下垛着几袋粮食,是农业社分余的粮,后墙有一门,用床板挡着,墙角堆着未脱粒的包谷。靠门口有一张办公桌,也许是从哪个社员家借来的,四壁挂着许多锦旗、贺幛、奖状。
一进房,遇见李子俊同志,他是县委的干部,是我们将社建起后,派他作长期的驻社干部。他正在写一份什么材料。里间房有一男一女均是工作人员打扮。据子俊说,那是县文化馆的干部,专在这里试办合作社文化娱乐活动的。我看他们正在包扎宣传照片,大概是搞什么展览的。桌上放着一个收音机。
和子俊、述贤说着一年来合作社生产发展的情况,谈话间,来了刘西杰、李应岐、刘培荣,他们听说我来了,跑来的。又来了李定国、王相义、王鸿升、李景白,他们是向社主任请示农活问题的。刘培荣仍然是会计,王相义仍在领导蔬菜组,他们两人和李尚谦等,最近都参加了共产党。王鸿升在建社时没入社,在社外领导了一个互助组,去年夏收后,就申请入社,秋收后批准加入了。现在是生产小组长。
次后,又来了刘述虎,他原是乡文书,现已提拔为副乡长,他是来找述贤的,他申请入党,述贤是介绍人,他来找述贤填写介绍人的意见。这时,我才发现述贤已经可以提笔写字,而且还写得不错。我禁不住赞美他,定国在旁说:“述贤现在高了。”述贤谦虚地无声笑了笑。
在办公室和他们谈了好久。走出来,应岐从东头来接我,叫我到家里去,他说他已经到地里去跑了一趟叫他老婆回来。我说不必了,但他不听我说。
进了他家院墙,一眼先看到他的新门楼,他今年将院房翻修了。门楼也用了一部分砖,做成了一个穿靴戴帽的门楼,屋里样子也变了,房子原是很破烂的,我曾在那破烂房里住过一个冬天。去年他儿子结婚时,仍是破烂不堪,现在整修一新,裱糊上顶棚,而且用花图纸贴了边。媳妇住娘家去了,老汉要我在屋内休息,我没有进去。我们就坐在屋外闲谈。不一会儿,他的老伴也回来了,她比以前更加喜乐了,要说的话急忙就说不完。此后,刘玉英来了,她现在是副村长,拿着一个文件,听说我来了,顺便来看我。李应岐家老伴叫我给玉英看看公事上写的什么。这位女村长,是很泼辣的,她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忧愁似的。一会儿,应岐的二女儿,拿着一把镰刀跑进来了,她比以前好看了,身体健康,衣服也穿得很洁净。她出嫁到南白家村,这阵儿,她是地里割了黑豆下工,跑到娘家来的,她们村里也组织了合作社,她是社员,听她的口风,她对她们的社很自豪,她说她们社今年的谷子比双王社还要好。
接着来的是向西运,他的小名叫羊娃,他在建社时还是一个单身青年,一个人过活,他叫我到他家去坐坐,他的家也是新组成的。去年社里收成好,他的劳动日也最多,他做了一百八十个劳动日,收入很大,于是便在他那块空园子里修盖了三间厦子房,并找到一个好对象结了婚,是今年四月结的。到他家看到他生活挺好。三间房,北间是厨房,南头是一个炕,墙上贴满了四屏画,都是他结婚时,他的朋友们送的。炕上放一个大红漆新板箱,想是新娘的陪嫁。他招待我坐上炕,端来开水,新娘子在厨下烧火煮饭,丈母娘在帮忙。新媳妇漂亮健壮,看来有点孩子般的稚气,但举动活泼大方,她听着我们的谈话,时儿插一句,有时停住风箱不拉了,她的妈妈奇怪地责备她为什么烧着烧着就停了,她爽朗地笑着答道:“我顾了听他们说话,就忘烧火了。”她是个心地十分单纯和忠厚的女孩子。
和羊娃谈到村里青年人的情况,他的语言,他所用的语汇,已像一个干部。后来和玉琴谈话,也是这样,年轻一帮人,接受新东西很快。他们的语言和老一代的区别是很明显的。羊娃也参加了青年团。
说话间,进来了一个穿草绿色军裤的青年,经羊娃介绍,他是前白的三弟,年初从部队复员回来,我问他在农村怎样?他说:初回来很不习惯,心里常想着在外的生活,特别是不会做庄稼,割麦时,手打了血泡,心里很不安,想回部队去。经过半年多的锻炼,现在也习惯了,安心了。他们复员回来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青年团员。是开饭的时候了,羊娃要留我吃饭,我说再次来了再吃,因为已答应在应岐老汉家做客了。
从羊娃家出来,去田里看了看新式播种机。应岐老汉满村找我,他原来就叫我不要远走,我没敢远去,就在他的后门附近,不过他不知道罢了。他们很热情,给我包饺子吃。本来我来时刚吃过饭,但不吃不行,盛情难却啊!
饭后,玉琴抱着孩子过来了,她也比以前漂亮了,从前她是粗糙而邋遢的,现在收拾得十分干净,连颈项都洗得非常清洁,她的容颜也比以前红润,健壮。看来她和她那顽固的婆婆分居后,从经济上到精神上都解放了,她的整洁,她的容貌的变化,说明她走出过去的污秽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她抱着一个白净壮实的小男孩,刚满两个月。她的小节霞姑娘跟着她,也比从前美丽了,穿着也是崭新的。和玉琴谈到团,她说村里成立了团分支,培远和她两人是团支书,现在已有九个团员了。她说今年春天,曾有一度因为团放松了领导而混乱。
太阳已西偏,从应岐家出来,又在合作社办公室和培荣谈了谈,他正在写账。最后到晒棉场看了今年的棉花。
整个村子从东到西走了一趟,村子一年里有十一户人家盖了新房。一年的时间,双王村变得多快啊!
下午五时回来。和老同谈到社干记工和劳动问题。这是目前急需解决的,可是还未很好解决。又谈到办高级社的问题,究竟如何从低级社转高级社,县上还未仔细研究,也还找不到别处的经验。渭南准备明年以双王为中心,建立一个高级社。老同说:“可能又是咱们两个去搞这件事。”我很高兴地回答他:“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这两天我的脑子里,也一直盘旋着转高级社的一些问题。
今晚是礼拜六,县府大厦里有舞会,和老同、白龙、绳武去舞场,不是为跳舞,而是为了去参观,看一看县上的舞会是什么样儿。
舞场回来后,和白龙、绳武谈文艺工作者的问题,谈我们这一辈人的艺术鉴赏能力,艺术修养的提高,创造性的提高。没有高度的艺术鉴赏能力,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创造。可惜我们还有许多人,并不重视提高自己的艺术鉴赏水平。
一直谈到近十二时,有些困。
十月三十日星期日
昨晚迟睡,晨七时半才醒来。饭前一个小时读完《历史唯物论》第二章。
饭后,和白、王同去公安局,想了解一下敌人方面的动态。由组织部一个干部领去介绍给一个局长,局长又介绍去和秘书谈。这个秘书什么也谈不出来,他们对情况估计,没有明确的概念,具体案件也不大清楚,而有许多案件均未破案,那么多的破坏事件,在他谈话后,给人的印象是,仿佛土改后,特别是目前农村实行社会主义改造中,敌人并未抵抗似的。
缺乏敌情观念,缺乏警觉,许多案子,长期没有破,说明他们的工作多么糟糕。甚至连一个农业社干部,夜间被人砍了十几刀,到现在也未破案。这个县的公安局工作,是个坏典型,县委对这方面的领导似乎也不够。
下午读《纳吉宾短篇小说选集》。晚上和白、王漫谈报告文学、特写等文学体裁问题。谈到学习和读书问题。
到十一时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