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期间,香港作家金庸先生是大会特邀嘉宾,他在参观我们作协新落成的办公楼,盛赞这是为作家们办了件好事。其实,他自己在这以前,也作出了一项义举,决定把他在钱塘十八景之一的“九里云松”,斥资一千四百万元,建成的十四万平方米的“云松书舍”,捐赠给杭州市政府,获得杭城百姓的交口称誉。
他在宣布这个决定后,对记者发表的一番深情的谈话,就更是感动人了。“云松书舍所在之处是杭州最美的地方,我是一个很渺小的人,住在这种地方,心里很不安,还是捐献出来给大家享受。”这拳拳之心,慷慨之意,不仅表现金先生对祖国河山之爱。也说明了他对祖国人民的同胞之情。
我多次去过杭州,但没有游过这块叫作“九里云松”的风景区。那肯定是个景色幽雅的所在,因为原本是金先生打算个人休憩读书的好去处,如今,修好了,他贡献出来,成为杭城人民一个新景点,云松依旧,但从此增添几分文化色彩。
这实在是一个具有相当精神品味的作家,所做出来具有相当远大眼光的事情,是令我们许多认识金先生的人钦佩不已的。这种宽阔的胸襟,高尚的情怀,就绝非我们见到的那些先富起来、或后富起来的人,只顾经营自己的安乐窝,只顾声色犬马,所能望其项背的了。
从此,钱塘十八景之一的“九里云松”,就和金庸先生的名字联结在一起。我想这样的举措,要比他的武侠小说,更加赢得普通人的欢迎。而且愈到后来,愈会被人珍视,正如今天人们走在西湖里的苏堤、白堤上一样,他们未必读过这两位大诗人的作品,这却并不影响后人对两位诗人的崇敬。
这使我联想起若干年前,在香港中文大学访问期间的所闻所见,说实在的,对于大学校园里,大同小异的景观,并不陌生。只是那特色各异的厅堂馆舍,门楣上都冠以斥资兴建者的姓氏,而命名为某某楼,使我觉得新鲜好奇。那时,我们的大学校园里,类似的景象是很鲜见的。
我打探过那些捐资兴学者的情况,就更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我很感动,因为这些人能够慷慨地把钱用在教育上,是值得肃然起敬的。显然,他们有钱,才能掏得出盖成一座像样建筑物的资金。但他们不是去花掉这笔钱,香港那可是一个消费世界,而愿意无偿地为学校盖一幢房舍,说明他们懂得教育的重要性。也许他们本人未必很有文化,但这却是有文化的高尚行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凡古老的学术殿堂,总是永葆其旺盛的生命力。直到现在,北京城里的国子监还基本完好,英国不知换过多少内阁,牛津和剑桥这两所高等学府,却始终如一的辉煌。因此,这种对于文化教育的慷慨解囊,不仅具有为社会培养人才的远见卓识,而且也会随着学校的悠久绵长,被后人长远地铭记着。那天,我在香港中文大学,真的被这些捐资兴学者的名字所感动,而由此涌上来的思绪,更是不能平静。
因为香港是个绝对的商业社会,是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是个铺天盖地的广告,和汇萃全球所有商品将你淹没的海洋。你站在街头,那纷至沓来的车河人流,无不以急匆匆的速度向前冲刺,让你感到喘不过气来。而那些香港人,几乎顾不得浏览街市的景色,几乎无一不是为金钱在奔忙,在劳作,在争分夺秒。据统计,自行电梯的运行速度,要比我们这里快上一倍,即使这样,还有更着急的人越过你而去,因此在香港乘电梯,必须靠边站,以便让行。你会产生这样一个印象,好像惟有金钱,才是香港的生命线。
等我从中文大学出来,觉得我的这种观感,其实也不尽然,就在这样一个对金钱的欲望如此强烈的社会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却有人肯把大把票子投到并无回报的教育事业上。有的,只求留下一个名字,有的,甚至连名字也不想留下,使我看到了香港人文化心理的另一面。
所以说,有钱不等于有文化,有文化也不见得具有文明的精神风范。而时下那些沉湎在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穷奢极欲地挥霍之中的有钱人,像夏虫不可语冰似的,永远也不会理解金庸先生捐赠的磊落胸怀。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大雁从天空飞过,留下嘹唳的鸣声,那是很令人神往的。人在世界走过的路程中,留下值得回忆的名字和建筑物,或哪怕是一砖一瓦,能够被人长久地怀念,就更是有意义的事情了。
要是每个人都尽到他社会一分子的责任,这世界也许就会更加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