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设想一下,阿Q先生若还健在,会做些什么呢?
他有没有可能和吴妈到北京城里来摆摊卖鱼丸汤呢?有没有可能和还俗的小尼姑风尘仆仆地往独联体倒运服装呢?有没有可能跟闰土老兄将反季蔬菜装车押往东北和内蒙呢?或者,他哪儿也没去,老兄还在未庄,不过不住在土谷祠里了,那座小庙早在“文革”期间就夷为平地了。现在,他和小D,还有赵司晨的妹子,很可能在土谷祠的原址附近,新盖的乡镇企业里当厂长或者经理什么的。这一切变化,随着改革开放,成为绝对可能实现的事情,而不是神话。
大家肯定要称呼他老Q的了,那土得掉渣的毡帽早就不戴的了,在上海订做的假头套,遮住那头上的疤痕,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加上那套虽不合身却是名牌的西服(永远也不拆的商标就在袖口上缝着),和其实用不着,但一定要架上的进口金丝眼镜,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也蛮有模有样的了。于是,我们跟着镜头,看他忙着在乡办工厂里,指挥那些外来妹烤鳗鱼干,做梅干菜,生产糟鸡、茴香豆;也看他坐在桑塔那车里,赶去沪、杭、宁,和外商见面谈生意,签合同。虽然在喝咖啡的时候,啜吸的声音响一点,吃西餐的时候,刀叉的次序乱一点。而且,说不定,会随地吐一口痰,说不定,一张嘴来句“妈妈的”,说不定,白衬衫领口是黑的,领带也拧成了油条,说不定,把笔挺的西裤的脚管挽起来的种田人习惯,未必能够马上改掉。但阿Q先生的自信,让你吃惊。“外国人也是人,不比我多一只眼睛,多一张嘴巴,我干嘛要比他低一截子呢?”在与洋人谈买卖时,已经没有了当年他在未庄革命没有成功,柿油党没有当成,一看假洋鬼子举起哭丧棒,先把脖子缩起来,那种准备挨打的心理状态了,这实在是令人振奋的。
五十年前,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国人站起来,如果只是政治上站起来,而不是经济上也站起来,那么,这种自尊自强的精神就会差一点底气。所以,我们无妨假设,那位假洋鬼子,从大洋彼岸,回到未庄,虽然他的口袋里有一张他视为命根子的绿卡,虽然他自以为皮肤果真白了,眼珠果真蓝了,虽然一张嘴也能说什么福克纳、马尔克斯、昆德拉之类,但他敢向阿Q挥舞他手中的文明棍吗?
我看未必了,如果他真的不识相的话,那么阿Q先生很可能要学王灵官,手执钢鞭将他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