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冬天的精灵,她只在寂静的夜里造访孤寂的灵魂,比如寒窗夜读的书生,比如灯下雾髻云鬓的女子,比如独钓寒江的蓑笠翁,比如黑夜轻骑逐敌的壮士,比如正在苦苦等待一场大雪的你和我……
而这一刻,我等了多年,但每次都被无情可寄的念头焚毁。这个冬天的夜晚,窗外终于飘起零星的雪花,它温柔,静谧,安详,伸着温暖的舌头,舔着我的记忆,舔着这个迷离的世界。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许这样的雪夜更适合静思,脑海突然迸出这样的字句。红尘俗世中,每日摸爬滚打,有时见你不该见的人,说你不想说的话,做你不想做的事,希望的火苗即使窜出,却难拨响心湖深处最敏感的琴弦。
若是来一场漫天飞扬的大雪,飘飘洒洒,乱剪鹅毛,浩浩荡荡,天清地白。草房内,炉上温着绵柔醇香的米酒,土灶上,锅里沸着酸甜咸辣热气腾腾的菜肴,木桌旁,三五知己,就着一杯老酒,聊些家长里短,陈年垢事,工作中的委屈,生活中的不如意,凡尘俗事,借杯酒释怀,烟消云散。
也许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许多感动就会渐渐地复活。多少年了,记忆中有一场大雪一直在“啸啸”不停地下。三十多年前那个冬天的傍晚,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喜鹊停止喧闹,暴风雨被挤走,云儿纷纷列阵,为一场大雪壮行,一场雪如约而至,静静地飘飞,裹满了枝桠、填平了河坡、围满了村庄、盖满了原野……
放学铃声早响了,教室里,一个身穿红色灯芯绒棉袄的小姑娘,隔着结满冰凌的窗户在痴痴地发呆,她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脚,妈妈刚为她做的新棉鞋,久久地徘徊在教室内,想着不为人知的心思,眼看天快黑了,小姑娘咬咬牙,毅然脱下棉鞋来,从家庭作业本上撕下两张纸,小心地一包,夹到腋下,冲出教室。
不能这样,孩子,会冻着的,等一等。一个甜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从办公室刚改完作业打算回家的蒋玉兰老师打身后追上来,关切地对女孩说,舍不得将新鞋弄湿是吧?快穿上,我背你回家。见年轻美丽的蒋老师弯下腰等着背她,十岁的小姑娘有些忸怩,但经不住老师的一番言语,最终乖乖地趴到老师的肩上,搂着老师的脖子,瞬间,有一种温度传遍全身。乡间小路上,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清脆地回荡。远处村庄的狗叫声,瞬间化作“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经典画面。
夜凉如水,心头温暖。苍老的记忆从那个冬天傍晚的雪中归来,童年的回忆似一幕幕情景剧总在一遍遍播放,点燃岁月的灯盏,照亮从前的小姑娘的半个人生,我的心头。
它让我至今想念一场亦如从前一样,冰清玉洁,晶莹剔透,薄如蝉翼,飞如柳絮,酣畅淋漓的飘雪。每次想起那场雪,我就会立时回到童年,去一遍遍想像漫天飞雪下,老家的村庄,草垛,房屋,麦田,渐渐缩进雪里。教室的窗户结满无数冰凌,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将雪落的声音收藏,铜炉里,外婆把放在火里的豆子烤得“噼啪”炸响。
然后,在与一场雪短暂的相逢里,任乾坤挪移,时光流转,思绪无边漫延,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去忘记月升日出,潮起潮落,走进秦时月,汉时光,明时风,清时雨,感受古道西风,楼兰风情,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去品味“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的人生的况味,在想像中把我的城市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而后,幸福感动地流泪。
那么,何时才能再下一场记忆中那样铺天盖地的雪呢?
窗外,雪像轻音乐的音符,还在漫不经心下着。人说,佛家有三苦——得不到、不想要、已失去。今晚,这场裹风挟雨的雪,瞬间化为水,它只和我们温婉地问候一声,便又悄悄走了,亦如,它轻轻地来。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