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与太阳一起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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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南园幽梦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

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

——李贺《南园十三首·花枝草蔓眼中开》

春回大地,南园百花竞放,艳丽多姿。

辞去奉礼朗后,李贺由长安返回昌谷(今河南宜阳)家中,过起了失意后的闲居生活,一门心思研究诗歌,寻求创作灵感,以其独特的方式——骑着瘦驴,背着古囊,到郊外野游,成就了焕发着独特异彩,奇峭冷艳的李贺风格。

清晨,他沿着昌谷南园幽曲的小道去散步。

最令他赏心悦目的是,日中花开,南园里那些高昂怒放的花以及葱茏柔婉的小草,姹紫嫣红,碧绿成片,参差错落,旖旎无限,涨满了整个春天。

这满园的鲜花,粉白红润,摇曳生姿,风情玉露,娇艳无比,宛如西施故乡的美女。

一切美得恰到好处。

他觉得心旷神怡。

素来,读书人都是爱花的,看到花红易落,顿生无限感叹,面前这些光鲜美丽的生命,终究会伴随春萌冬萎,转瞬凋零。

春归何处?因何总要决然远离?

他叹,叹今生,谁舍谁收?

“可怜日暮嫣香落”世上最是好景不长久,到了“日暮”,百花凋零,落红满地。

他怜,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当时,他不过二十来岁,正当年青有为时,却不为当局所重用,犹如花盛开时无人赏。想到红颜难驻,容华易谢,不免悲从中来。

“落花不再春”,岁月任磋砣,眼睁睁看它花残人老,沧桑荒芜。

不如委身于春风,不须媒人作合,没有任何阻拦,权凭两厢情愿。

其实,花何尝愿意离开本枝,随风飘零,只为盛时已过,无力撑持,春风过处,便不由自主地坠落而已。

直白隽永,点破世道人心。

如今,面对花草繁秀,春光易老的景象,怎不令人触目惊心啊。

忘不掉,七岁那年,就以长短歌而名动京师。

忘不掉十五岁携《雁门太守行》拜谒韩愈,倍受赏识,结为忘年交。

忘不掉十九岁参加河南府试,因成绩优异,被推荐应进士举。因父名李晋肃中的“晋”与“进”同音,而受到攻击,导致终生未能入仕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这些征服自然的理想,不难看出他宏伟的抱负。

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进取心的人。

追宗溯源,他父亲李晋肃也算得上皇室后裔,却未沾上多少祖上遗泽,但他却有着挽回颓势,中兴大唐的非凡之志。然而,朝庭已日渐衰败,肌体腐烂,凭他一介书生,岂有回天之力。

也许,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征兆地向命运伸出手来,把种子悄然埋下,等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他虽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但有过一场幸福美满的婚姻。

十八岁那年,新婚燕尔的他,春风满面,文坛得意,挥笔写下《美人梳头歌》。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髻鬌妆成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

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

通篇虽没有一个“爱”字,但字里行间,美人对镜梳妆,慵懒惊艳之状,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引人遐想。

人生的际遇往往也是如此,也许当时是年轻气盛,元稹前来拜访,他不屑接待,结果遭到后来成为文学泰斗元稹的报复,从而在以后的科考中没有实现进士及第的宏愿。

用时下的话说,他是一个酸文人,他升不了官,不会利用一下人脉资源,厚着脸皮跑跑后门,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却不能科举及第,是痴;一生苦吟,虽有万丈豪情却平生不得志,是痴。

也许,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本来就让人还来不及享受,就遁于无形,消失殆尽。

也许,死亡如同一场盛宴,你我都将赴约,只是她比你先行,所以挽留不住。

似水流年,如花美眷,十八岁那年,因病香消玉殒,先他而去。

总说爱坚不可摧,但有时恰似一池碧水,一树春花,一帘月光,一陌杨柳,也会干涸,萎谢,褪色,苍老。

妻子早逝,对他来说打击之大。

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

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一首酣畅民歌笔调写成的《后因凿井歌》,充满了他对佳人的期待和依恋。

天人遥隔,佳期如梦,上天过早地夺去了他心爱之人,他的世界里从此春光不再,一切的一切,如衣上酒痕诗里意,点滴皆是凄凉意。

在韩愈的举荐下,他来到长安,谋得“奉礼郎”的九品芝麻官,一向伟傲清高的他,期间倍爱煎熬,忍受不了充当宗庙祭祀的小官之辱,于是,带着失望和悲哀愤然辞官,回到河南老家昌谷。

“我生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自此,他理想不再,壮志已老。

才二十出头的他,便已发白如霜、枯瘦如柴,就像池塘边老了春心的杨柳,再也舞不动了。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可抒不平之怨,可达社会之用,可寄山水之情。从长安回到家中,家人的关怀让他有了些许暖意,他终日苦吟,与诗为伴。

《唐文粹·李贺小传》载,“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李贺的执着,令活在当下的我们也钦佩有加。

他所处的年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短促的一生中,他经历了中唐德、顺、宪三朝。从出生的那刻始,社会环境就逼着他一步步走向诗人之旅。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一生落魄的他,用冷艳低沉、阴郁险怪的诗风概括了他坎坷的人生。

晚唐著名诗人杜牧对李贺的诗歌,有着精辟的概述: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垅,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作为时代文人的他,读书无用,怀才见弃。盛唐时期的昂扬之气已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对命运前途的担忧,昔日辉煌盛世已成为永远的怀念和向往,怀疑和否定,最终导致他对主观心灵的追求。

时局阴晴翻覆,唐代强藩交乱不止,宦官飞扬跋扈,内部倾轧不断,致使政治气压升高,弄得人人惶恐不安,文人只是政客手中的棋子。他有才,但他始终是挣扎在浊世漩涡里的筹码,飘泊沉浮,不得救赎。

“边让今朝忆蔡邕,无心裁曲卧春风。舍南有竹堪书字,老去溪头作钓翁。”他何偿不希望做一个用苇笛去吹响生命歌声的人,他还希望老了去做一个悠闲自在的钓翁呢?但现实却让他心疼得把这根苇笛折断。

因为人有时真的很脆弱,脆弱到用逃离去感知世界的邪恶。

当他拿不起这个苇笛,终于把它交还给了未知的世界,拂袖而去。

廿七岁那年,他的泪水终于流干,年轻的生命正如冬日的南园,凋零荒芜,随风陨落。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对他来说,恰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