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上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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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转型时代的回声

读田禾《喊故乡》无论慰藉还是伤痛,无论辉煌还是暗淡,无论时空如何久远,故乡都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念想。因为这是我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对事物的感觉在这里开始,对世界的认识从这里出发,人间冷暖,草绿花红,都深深地刻在记忆里。这就是为什么,智利的诗人聂鲁达,会倾注自己最大的精力表现南美洲的历史和现实;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国现代诗人艾青会对“大堰河”和苦难的土地如此深情,而当代诗人海子身在城市,心却永远留在了故乡的麦地。

然而现代生活从“过去所熟悉的社会”转移到“充满黑暗与光明的城市”,故乡的山水、风物和历史都在我们的生活中逐渐淡出,以至于二十多年前海子就发出这样的疑问:“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面对日益远离的故乡,田禾不像海子那样把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表现得那样紧张并具有形而上的意味,但对时空上变得遥远的美好记忆的追寻,同样令人震撼。与诗集同名的《喊故乡》,以“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我只能写,写不出来,就喊”开头,表面上显得笨拙,不合传统诗学的抒情规律(《诗大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帮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实际上却是情不择言和拙中藏巧的表现。“喊”在这里首先是由于情急,而情急是因为如同肌肤、如影随身的故乡已经“不见”。因此“喊”在这里既是对远离的美好事物的召唤,又是一种个人感情的表达需要:仿佛只有倾心竭力地呼喊,故乡才能听见自己呼唤,自己才能见到久违的山脉、河流和村庄。

毫无疑问,《喊故乡》中杜鹃啼血般的喊声,会让我们想起艾青《我爱这土地》中对于大地的深情。然而,不同的是,艾青的歌声交织着对苦难土地的沉痛与希望;而田禾的诗,则充满了对现代文明冲击下的乡村大地缅怀和矛盾复杂的心情。一方面,那柔若无骨又坚硬如钢的水乡,那潮水般涌动的油菜花,那淳朴善良默默无闻的农人,那脸羞红得像桃的少年女友,是抒情主人公内心生活最温馨的回忆;另一方面,那像苦难和命运轮回的山路,“像散落的忧伤/揉皱了我一张张亲人的脸”的秋风,又成了现代人不得不告别又情不自禁地“追赶”的根源。这一切,生动体现在《老地方》这一首谁读了都不免感慨万千的诗中:对于处在社会转型中的现代中国人来说,许多人怀想着摇篮一样的“老地方”,它“是朴实得掉进水里的月亮/是童年驮在牛背上的/一枝芦笛,是满山坡/滚爬的旧日月/是母亲的一声叮咛/是奶奶的一声呼唤/是流水中晃过的亲人的笑脸”,它是游子永生的眷念与疼痛,是现代人想念和“追赶”的对象,然而它与生命如此接近,现实却让人不得不远离——

我只能把命运扛在肩上

不声不响地跑在路上

乡村被我一块一块地

甩在身后

田禾的诗,深刻呈现了现代人对于故乡亲近与疏离的矛盾感情,它是社会转型时代的回声。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