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化的历史传统》这门选修课,主要是想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根据文化形成的隔离机制的原则,考察民族文化中地域、语言、生产生活方式、原始图腾、民风民俗等各种因素对于区域性文化特点形成的影响,以此为出发点探索本区域在历史长河中沉积凝聚下来的文化心理、思想情感的特征,以及感受方式和想象方式的特点,为福建文化(主要是文学)的发展,提供一个参照系。这门课已经开过三学期了,许多同学希望我把这门课的讲稿印成讲义。我想这虽不排除有些同学的确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但更重要的,大概还是因为我每次都未能把这个题目讲完,同时由于口拙未能把我思考过的东西说得清楚吧。
然而我不想把讲稿印成讲义。“白底黑字”倒不在乎,主要的是这门课还是一种未完成的探索。我的目的并不在于为福建文化的历史传统提供简单的研究的结论,而是描绘它的种种复杂关系,提供本民族和外民族文化的参照体系,多提出些问题和思路,剖析几个较为典型的实例,与青年朋友们一起去检讨历史,探寻福建文化的前途和出路。
我觉得,结论并不重要,任何结论都不过意味着基于个人种种复杂条件的某个角度和某种价值感的有局限的认识,它终究要被怀疑、补充、否定或者超越。每一个结论都将受到后人的重新审查。我们倘若全神贯注于事实上不可能达到的终极结论,不啻是像堂·吉诃德那样与风车作战。以自己虚妄的结论强加给学生是可笑的,正如以一代人的经验代替另一代人的经验是可怕的一样。在近代未与世界发生联系之前,中国封建宗法社会其中一个十分值得我们警醒的东西就是时间关系上的空间化:这是一个经验性的社会,周而复始地抄袭祖先的经验应付一切。但是实际上我们人人都不是希伯来的先知,并不能预知人类未来的生活性质。作为教师,他的任务主要不是为学生提供结论,而应是帮助他们提高对未来变化的时代做出有效反应的能力。
因此,提供青年学生在关注福建文化现象时做出的“有效反应”远比提供我的结论有意义。在这期《大学年华》发表的三篇文章中,读者将感受到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关切和思考,这种思考当然还是初步的,不充分和不完全成熟的,甚至由于刊物篇幅的限制,我不得不忍痛舍弃一些更深入、更有见解的长篇作业。但即使从刊用的这组作业,也不难看出他们对于脚下土地的热爱、不满和希冀。我特别欣慰的是他们的爱不是盲目的和无条件的,他们认真地挑剔着其中的局限和不足。这使我有理由相信,福建文化的历史经过曲折的道路之后,在年轻一代的手中会有更完好的发展。
也许我还是不想把讲稿印成讲义,但我近年内一定会把这门课历年积累下来的优秀作业辑成一本,奉献给热爱和思考福建文化的历史,并为它探寻通路的青年朋友们。
198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