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废墟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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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海的一些片断

第一天

穿着羊毛衫上路。到上海车站,是个下午,在广场的一面“555”牌香烟的广告牌里面,看到逃难的自己。在行包房,从一个女性阿拉的眼睛里看到了鄙夷和戒意。出租车上,沿途看到的都是上海的,在我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楼宇,楼宇,楼宇,都是楼宇。高架路、广告牌、流水的人群和车辆,都是崭新的。20分钟的飞驰,让我眼睛肿胀,感觉自己不是自己。

四平路,一个大门,后面是草坪,是楼宇,很多的窗口站在高处和低处看我,叫我羞怯。汗水又出来了,在厚的衣服里面,泛滥成灾。我走过去,看着哨兵,掏出身份证和入学通知书,他的表情放松了——让我突然想到一个绷紧而又瞬间松弛的皮筋。

一个人,拖着庞大的行李,拉着沉重的皮包,进大门,沉重,也轻松了许多。21号楼在哪儿?我看,从草坪到草坪,整齐的松树和槐树在夕阳中。又有人,看我的身份证和入学通知书,帮我提着行包,沿着原路走,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哪儿才是容纳我的地方呢?走着走着,我又看到原先的大门。继续敞着,像一张嘴巴,有零星的人和车辆,舌头一样伸出来,再缩回去。

他走在前面,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方向向左,我看到了一排陈旧的楼宇,楼顶的瓦片是黑色的,楼体也是黑色的,高大的槐树掩住了大半部分。楼梯在楼外,粗糙的水泥,我的脚步踩上去,好像又回到了西北的戈壁。

楼道是木板,红漆剥落,嗵嗵地,红色的门板上贴着纸条,一个一个,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杨献平。落在其他三个人名字之间,潦草的楷体纸张一样轻浮。我舒了一口气,长长地,把行包扔在地上,它们太沉了,沉得让我胳膊一连酸疼了三天。

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潮湿成团的灰尘。表面斑驳的木桌抽屉上也有我的名字,临近的床头上也有。同室早到的那个人走了进来,问我名字,我说叫杨献平。他呵呵笑,说自己叫徐超刚。开始打扫卫生,他拿了扫把,我洗了抹布。我不知道水房,他站在门口指,说:左边的走廊出去,再转一个走廊,就看到了。

我擦:床、木桌、窗户、门板,洗了10次抹布,倒了5盆黑水。房间才干净起来,再看,明亮了许多。拆开麻袋,抓住被子的时候,我感到了潮湿,水意沾满手指。铺好之后,看着白色的床单,突然很困,没有怎么想,就把身体放在了上面。

陆续来到

他们都来了,一个接一个。先我来到的,除徐之外,还有两个,原先名字记得清楚,现在忘了。安静了一晚的楼道开始喧哗,到处都是脚步和人声,打扫卫生,相互询问,方言此起彼伏。因了我和徐早来,后到的唐和张省了不少气力,直接打开行包,整理好床铺,就坐下来抽烟了。

第三天,还有人来。但没有在这个楼道的任何一个房间安顿下来。她们扭着腰肢,走过之后,香水的味道惊醒了各个房间的男同学,一个个探身子或者脑袋,看她们的正面或者背影,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亮。直到消失,才各自回到房间,唧唧喳喳。我也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在血液中膨胀和蔓延。

同室四人,我和唐同属一个大单位,他在机关,我在下面。地域的近导致了心理的亲近。徐在牡丹江,张在北京。有人来通知吃饭和上课时间,有人抱来了制式皮包和大部头的课本,还有脸盆、牙缸和毛巾。晚上,我们四个和对面的四个成为一个班,又加了三个女生,分别是:李楠、秦春霖和一个实在想不起名字的江西女生。

班长不是我,凡是有职务的都不是我。对门的韦年龄大一些,在我们还没来到之前,就已内定。会后,韦倡议全班弟兄姐妹自我介绍一番。他先来,然后是徐超刚。轮到我:我脸红,清了清嗓子说:杨献平,老家河北沙河,从西北酒泉来。他们鼓掌,我清楚记得,当时,长在唐身上的两只厚巴掌最响——参差不齐的掌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又很快消失。

宿舍、教室和酒吧

宿舍后面5米或者6米的空档,外面是房屋,各式各样的门面。它们的脸朝向大街,留下的水泥后背开着几个小小的窗户。没过多久,有人发现两个小窗户也向我们开放——其中一个是小饭馆,一个是小卖店。抽烟的人没有烟了,跑下去,敲小窗户的木板,呜呜两声,有时听不到,要多敲几下。不一会儿,就会在灯光中看到一张男人的脸,表情冷硬。

周末起床迟了,要饭菜或者酒,就敲另外一个小窗户,看到的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交钱,可以拿到啤酒和盒饭。当然还有白酒,大都是三两装的孔府家酒,我们叫它小炸弹。一个人每次不低于两瓶,多则不限。

教室在宿舍右边,墙体和楼顶的瓦片也是黑的,木板门框上有着一串阿拉伯数字(忘了)。这是固定的教室,有时候去对面的新教学楼某个教室上课。但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教师的面孔不一,这个来了,另一个来。上课最多的是教思想政治的,前顶发稀,两鬓发长,讲得激动,会露出粉白的头皮。又很快侧头一甩,用一边的长发掩住。第二个是叫美学的女教师,姓乌,丈夫做船员,常年海上漂泊。乌曾说要主编一本关于中国财富人物的发财史,要我写了赵章光和香港第一首富李嘉诚的(当然是她提供的资料)。千字60元,我写了大约2万多字,毕业时她要我留了地址,至今没见样书和稿酬。

教室后面,数棵枇杷树时常会用舌头一样的枝叶探到窗上来,下雨,可以清晰听到雨滴击打叶子和水珠砸地的响声。下课后,抽烟的同学转到后面,几个人,对着浓密的枇杷树叶大放烟雾。或者打闹追逐一顿,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室。期末考试那些日子,我和唐的大部分时光就在那里,在灰尘、纸屑和墙根的断瓦上,捧着课本或者笔记本,念念有词,走过来再走过去。

周四和周六晚上没课,早在前一天下午,最迟晚上,唐、秦、徐、张、王就向我提议:杨,明晚没课,我们聚聚。我肯定说好,一人30元,女生除外,交给提议者。酒吧很近,在对面的文体馆一层,楼梯拐角处。我们去,8个男人,雄纠纠,气昂昂,带着三个女生。最初几次,走在路上,胸中豪气丛生,一个个神色激动,像是赶赴疆场的英雄。酒吧灯光不亮,吧台的小姐一身红衣,在蓝色和红色的光晕中肢体僵硬。

桌子小,人多,把两张或者三张桌子放在一起,要16瓶“孔府家酒”,双份的花生米、牛肉干和风爪;征求女生意见之后,要啤酒或者果汁。一瓶一瓶的酒,一个个的人,喝着说着,暗色灯光下的脸庞逐渐涨红,远远看起来,就像几个熟透了的大茄子,在狂风中摇摆。

有几次喝多了,但没有人醉——我们还要喝,王回来说:吧台的小姐说没酒了,我明明看到那儿还放着那么多。气乎乎地把空瓶子抓起来,倒转往嘴里倒,只有一滴白色的酒液银子一样滑出来。我提议秦去,秦嘴巴犹如水枪,不一会儿,又拿回来8瓶。

图书馆

那是最好的去处——周二和周四下午开放,从大门出来,横穿四平路,到处都是枇杷树和棕榈树。秋天,叶子微微发黄,棕榈老让我想起小时候夏夜里摇动的蒲扇。有时去早了,就在面前的小亭里坐下来;看一边路上行人,男的少看一眼,女的则目送她们的身影被转弯处的冬青灌木或者枇杷树遮掩。

我第一个要去的是报刊资料室。那一年秋天和冬天,我在里面一直翻看这么几家杂志:《十月》、《当代》、《天涯》、《读书》、《随笔》、《上海文学》、《解放军文艺》。第二个是图书室:先后借阅了《存在论》、《蒙古秘史》、《命运之书》和《中国的唐古特——西藏边区和中央蒙古》、《正义论》。第三个是一楼右侧的流动书店,常有上海的书店来这里卖书:我先后买了《瓦尔登湖》、《昆虫记》、《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论法的精神》;为唐推荐买了《中国人史钢》、《诗经(文白对照)》、《宋词赏析》;为徐推荐买了《忏悔录》(卢梭)、《历史哲学》和《十日谈》。

图书馆的窗户经常不开,到处都是书籍散发的霉烂气息,书页当中似乎有水,常常粘住手指。高高的书架随时有倾倒的危险,一本一本书挤在一起,睁着眼睛看我,粗细不一的字迹令人晕眩。累了,悄声叫唐一起出去。两个人坐在门前的水泥台上,看见上海的天空,偶尔的广告气球在高处飘摇,难得的白色云彩在蓝色空中缓慢飘动。

枇杷黄了。我第一次吃,酸甜,还有一点涩。开始不敢摘,总是顺手牵羊,吃一颗,还想吃一颗。有人看到了,但没制止,觉得胆壮了,公然跑到一座日式房屋后面,摘了半书包。拿回宿舍,和他们三个一起吃了好几天。

晚上自习,也去图书馆,路上随便买201电话卡。有时拐弯,趁夜色,去往五角场。晚上,那里繁华,很多的人,很多的货物,我们在其中穿梭,看到好看的衣服、盗版的图书和光碟。入冬后的第三天,张、唐和徐,叫我一起去了一次,一人买回一条劣质的毛毯,老是掉毛。覆在被子上面,感觉暖和了许多。

空空如也

我和唐,两个人,沿着四平路,向南走。大同路那边有一个8路或者52路公共汽车站,可以直达外滩。我们从四平路的左侧,一直走,像两只羊,看到小巷子里面的发廊和洗脚屋,暧昧的玻璃门被暧昧的红帘子遮住,偶尔有个影子,是胸脯,然后是脸,她们的眼睛像是拉动的两只小钢球,有规则地转几圈,停止,和头颅一同收回去。

有一段时间路面施工——车辆绕道,看见穿黄色衣服的忙碌的筑路工,细碎的尘屑飞起来,甩在他们脸上和身上。外滩,黄浦江上的白色泡沫、易拉罐和纸张,但很少。我们扶着铁栏杆,往下看,连串的深漩涡搅动的泥沙清晰可见。侧面的烈士纪念碑镏金大字反射阳光,隔江望见的体育馆和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似乎油画,来往的船只汽笛声声,引擎的轰鸣远了近了。正面的和平饭店、花旗银行,一色的欧式建筑,暗色的大理石花纹明显。

和平饭店一侧,有几家性用品商店(徐和唐拉我进去看过几次),它们躲在饭店的一角,深而幽暗。接着是南京路、步行街、人民广场,我们转来转去,迎面的人,后面的人,都是华丽的,偶尔有几个也像我们,神情和衣饰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两边的楼宇很高——只能说高,挂满宣传标语和广告。路过很多的专卖店。我先后去了鳄鱼的和金利来的,不看质量,只看标价。盘算身上的钱——竟然没有一件可以让我拿走的。我脸红了,沮丧,出门时,反复喃喃说:空空如也,真是他x的空空如也。

中午了,饿,但没人说吃饭。从华联商场、八佰伴出来,向回走,依稀的来路,像迷宫,三两个人,在里面晕眩,东张西望。看见包子店、四川菜馆、湘菜宫、天津狗不理包子、兰州拉面。我说吃包子吧,他们相互看看对方,点头,进去。24个包子,3碗馄饨。那一次,我结帐,不到50元。

在药店,老大的药店——我看中昂立1号(标价300多块,母亲身体不好,据说那药可以排除体内垃圾)和三鞭酒(标价500多块)。我想春节放假,就带昂立1号给母亲。

回到学校,发誓再不去外滩,不去南京路和人民广场。但却忍不住,两个周末之后,就要放假了,又去,在华联商场4楼,看中了一件适合老年妇女穿的灰白色风衣,记下。临放假的前一天,买了。那一年,在外滩,南京路。大致买了这么一些东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一件灰白色风衣、一顶绵织帽子及围巾。算上吃饭、饮料、照相和车费,不过1000元。

后来去浦东,路过青年森林公园;在保税区,漫无目的地转。有人买了冒牌的劳力士表,有人买了3块,说回去送人。我看上的很多,但一件东西也没买。来回坐轮渡,一次一人5元或者10元。在江上,人是晃动的,整个大地和天空都是不稳定的,我们站起来,诗人一样四周看,姿态昂扬,心里却堆满贫穷的孤独和苍凉。

没有谁可以真的了却你的心病

没有谁——真的,在夜里,在酒后,我感到了,谁可以进入,并且用温情的刀子割掉另外一个人内心的病恙呢?真的没有。冬天,我生病,感冒,发热了,不知道医院在哪儿。也不想对谁说,在课堂上,趴在课桌上颜色迷离地听老师讲课,四肢关节的酸疼让我在深夜频繁呻吟和叫喊。我疼,没有人可以替代,我痛恨自己的身体,我一次次拧着胳膊的某一个部分责问自己。

他们知道了,唐和徐带着我,出大门,穿过四平路,在走过图书馆,出另外一道大门,对面的院子幽深,众多的绿叶遮住了低矮的日式瓦房,地面的泥泞和霉烂的苔藓上布满自行车的痕迹。学校的医院很小,白色的建筑在安静得叫我觉得它也像一个病人。她们来看我——孙和秦,两个娴静的女孩子,坐在对面的床沿,眼睛里面堆满怜悯。

她们走出的时候,背影很慢,但很妖娆。我突然感动了,在上海,第一次留下的眼泪没有声音,甚至还没有溢出眼眶,就被手掌擦掉了。那个时候,窗外的细雨沾满了玻璃,我蓦然发现,眼泪和雨水的区别就在于温度——冷和热,这表面的东西,竟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病好了。每个中午,我去打电话,在学校大门一侧的电话厅里,对着话筒说话,有时候人多,就等,坐在烟味弥漫的长木凳上,像个孩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看,有人打完了,急忙进去。想好的话瞬间忘却,对着话筒,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我感觉到脑袋像口袋一样空空如也,夜晚不眠中想好的,那些激情或者痛彻心肺的话蓦然消失。很多时候,对着话筒,是长时间的沉默。

每天中午都要到五角场邮局买几份报纸回来,主要是《参考消息》。有喜欢的杂志,也喜欢买来看。很多时候,下第一节课溜回宿舍——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光,站在窗前,听外面的车声和人声,看窗外叶子上面的虫子和阳光,透彻的灰尘在房间的碎阳光中飞舞。我写诗,就着一张一张的白纸,写下只属于一个人的痛楚和忧伤。

和母亲的“战争”一直延续,不屈从,就是忤逆和反抗。母亲急了,让弟弟打电话要我回家,我说回家干什么?母亲说,给我种地。我不,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没过多久,母亲遭受了邻居的殴打,接着是弟弟。听到消息,我愤怒了,站在电话厅里,脑袋里血液激荡,似乎有万千慌乱的蛇虫,它们要挤破我血脉的牢笼。趟着积水,到宿舍楼后,那里没人,适合一个人放声大哭。

那种疼——我受够了,但它们一次一次袭击。我请假,不被允许,做好了偷跑回家的准备。唐和胡拦住了,他们口口声声,要我忍。我忍,我知道,那是一个病,心里的病、世界的病和人的病。我的胃常常疼,不敢想起老家,乃至有关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除了唐和胡,这事情我没再和谁说起。不需要的,连自己都无法制止,谁还可以?有一天,一个人走到杨浦大桥,高高的桥,我站在上面,看十里烟波浩淼,船舶缓慢,微小的车辆、人和几乎不作流动的水,表面的运动和内心的激流,我想一跃而下。那时候,桥上除了偶尔几个步行来去的老人,没有人会阻止我。

回来后,一夜没睡,想睡,但眼睛睁着。他们的呼吸就在耳边,街灯映照的房顶一片模糊。车声渐渐少了,临近的夜总会歌声缥缈。黑夜的上海,我听到它在凌晨时候的安静,有一些钢铁的心跳,在树木、花朵乃至看不到的尘埃中蓬勃而又落寞。

故知

我知道,他在上海。刚到学校的时候去参观宝钢,看到黄海,浑浊的波涛上面船只很少;空无一人的车间钢花飞溅,沿途的厂房和楼宇都是安静的,大片的法国梧桐和木棉树,还有一些我记不住名字的树和花草,偌大的宝钢不见一丝喧嚣。我们看,看,看,耗费了一个上午。

我想起了他,一个堂兄,早些年就在上海,在宝钢,后来听说在一个公司的打桩队,全国各地跑。我给老家打电话,总要问问他到底在哪儿?上海那么大,大得叫我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他。

有一天突然他打来电话,让我去。公共汽车之后,我问,一个老人说,还远着呢。没有公交,只有打车。终于找到了,他正和一些人打牌,很亲热。中午在楼下的一个四川菜馆,要了3个菜,两瓶黄酒,坐在那儿吃喝。

说话,说家乡话,卷着舌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饭馆里回响。还没有真的开口,故乡浮现了,那个村庄,一些人,一些草木,在日光或者阴雨当中,呈现的大致轮廓如在眼前,清晰、深刻、粗糙而又迷离。我说到了父母、弟弟和过往的事情,细微的疼刀子一样,一点点切割,然后慢慢撕开——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到处都是水,淅沥的雨珠似乎贫穷和苦难的眼泪,哗哗不停。

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和联系,第二年春天的一天,他来了,在四平路外,打电话给我,我出去。他带着我,又到外滩,站在隔江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前面,照了两张像片。又去南京路和人民广场,就是看,说话,傍晚回到五角场,我做东,在一个小饭馆里请他吃饭,喝白酒,菜肴中有一个叫“上海青”,素的,我喜欢吃。

梅雨

那雨似乎就没有停过,日夜下,从高空,满地都是,越积越多,平面的水泥板上都是汪汪的一片。我们走来走去,一双鞋子湿透了,再换一双,所有的鞋子都穿过了,晾在阳台上的第一双鞋子还湿漉漉的。那段时间,很多人在雨中洗脚。没过几天,东方电视台的新闻说,有的地方水灾了,领导前去嘘寒问暖,送给灾民不少钱款和粮食。

一连三个月,都在雨中。临近放假,又要考试。昔日烟火沸腾的扑克销声匿迹,大多数人安静在课桌上面,任凭窗外的雨珠连绵而落。越是紧张的时候我越是觉得清闲,在众多人的朗读和默记当中,我坐在床上,就着雨珠,把从五角场买来的盗版《笑傲江湖》一页不落看完。和唐讨论了对令狐冲这小子的种种看法之后,才拿了书本和笔记,加入备考致胜为自己的庞大行列。

雨声一直是个打搅,叫我焦躁,回家的欲望持续高涨。而那些死记硬背的考试内容,乱飞的苍蝇一样,嗡嗡嘤嘤地,搅得我心慌。我又想起了中学时候作弊的情景,它是个启发。我小心裁了纸张,收起往日的龙飞凤舞,工整地将难记的内容正反面抄写,掖在袖口试了试,竟然滴水不漏,叫我满心的欢喜。

终于考完了,全部及格。我等不及,要回家,那天的雨很大,在学校对面的火车票代办点冒雨排队,买到了次日的车票。攥在手里往回走的时候,飞驰的车辆溅起的污水犹如大鱼掀起的波浪。我小心躲避着,飞快跑过马路。第二天中午,他们送我,在雨中,胡、徐和唐竟然哭了,看不到眼泪,只有哭声,在我跨上的出租车门口,雷声一样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