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已认定武皇后下的毒,所以他在大怒中决定废掉她皇后的身份与地位。
李治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快步在屋内转圈子,口中叨咕着废了她。至于怎样废,何时废,他却不去想,他是被气昏了头。他非常心疼,心疼魏国夫人的死。
李治身边有个太监,叫王伏胜,已在李治身边多年。李治待他很好,王伏胜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每当李治被武皇后当木偶玩弄的时候,他都心疼,对李治又可怜、又可气。怜惜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手掌之上,气恼他没有主见、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凡事皆听武则天的。自从武则天当上昭仪之后,他就留心这个武昭仪,因为皇上夜夜去陪武昭仪,他已看出武昭仪这个女人用心狠毒,如同蛇蝎。当年朝廷上掀起废皇后立皇后之争,他曾暗地里为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人叫好。结果,长孙一派失败了。
这次,他听到魏国夫人被毒死,他当时就想到,一定是武皇后下的毒,不过,他没有说,他也不敢说。当李治派人去大理寺打听时,他认为无用。等派往大理寺的人回来一报告,就进一步证实他的估计是对的。
李治悟到武皇后是凶手,口中愤怒地念叨要废了她,王伏胜已经明白皇上是要废了皇后。他见李治只顾转圈子,却不办事,他在一旁躬着身子,低声道:“万岁,要当机立断,否则夜长梦多呀。”他是提醒李治,应该立即下废后诏书,如果延到明天,也许就办不成了。因为王伏胜明白,到了明天,李治的决心可能动摇,而朝中几位主要大臣又多是武后的人,所以才说“当机立断”的话。
王伏胜一句话提醒了李治,他停住步,看了王伏胜一眼,稍想了想,道:“来人!”
外面答应着,进来一个太监。
“去传西台侍郎上官仪,命他立即到这里来!”李治命令道。
上官仪来了。上官仪是进士出身,李世民当皇上时,他就当了弘文学馆学士,曾撰《晋书》,后转起居郎、迁秘书监,加银青光禄大夫。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
上官仪刚拜过皇上,李治立刻命令道:“卿家坐下,代朕起草废后诏。”
上官仪一听,愣住了,他以为听错了。当时,武皇后权倾朝野,把握了皇上。今天皇上说的是什么话?他愣在那里不动,双眼看着皇上。
“上官仪!”李治看了上官仪的样子,厉声叫道。
“臣在!”被皇上一叫,上官仪吓了一跳,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笔直地站着,身子躬着,头低着。
“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李治的声音十分严厉。
“皇上是说……”上官仪低声一字一顿地道,下面的话是起草废后诏书,但是,他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没说出口来。
“代朕起草废后诏书。”李治的声音仍很严厉,声音很高,“废后诏书,废除当今皇后的诏书!你听不明白吗?”
上官仪此时才相信了,他抬头看了李治一眼,将桌子上的砚台、笔架挪了一下。
“坐下写!”李治命令道。
上官仪坐下来,研墨,等研好墨,取出笔,展开纸,不假思索地写起来。
“不要啰唆,简洁明白即可。”李治对上官仪说道。
“臣明白。”上官仪说道。他在诏书上写道:“皇后专恣,海内失望,宜废之以顺民心……”上官仪的“心”字刚写完。
武皇后一阵风般地刮进了皇上的书房。
李治一惊,双眼盯住武皇后天。
武皇后压根儿就不看皇上,她快步跑到上官仪所坐的桌前,伸手抓起上官仪尚未写完的“废后诏书”,飞快地看过,然后,手持“废后诏书”慢步走到李治面前。她将声音放低,用带有悲戚的调子问道:“皇上,这是你的本意吗?臣妾自为皇后以来,诸事皆为皇上着想,帮助皇上做事,臣妾已费了许多心血,皇上竟忍心将我废掉吗?难道皇上忘了夫妻之情吗?难道忘了臣妾是怎样侍奉皇上的吗?皇上,不念臣妾之功,亦当记臣妾之苦。皇上,将把臣妾置于何地?难道让咱们的儿子成为无母之孤吗?”
李治是在心疼魏国夫人的怒气之下,鼓了劲儿才说出废后,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的。
如果此时武皇后不赶来,那么诏书写成,用上玉玺,武皇后就废掉了。
偏偏在节骨眼上,武皇后赶来了。
武皇后像旋风一般刮进上书房时,李治的废后决心由十分已减了八分。武皇后表自己的功,他的决心减到了六分,提到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终南山下树林中的私会,他的决心已减到二分,后来,武则天提到儿子无母的话,他的决心已成了零。
他见武皇后哀伤的样子,怯懦地道:“这个……是……不是……”他不敢承认是他的主意,又不好否认,因为上官仪仅仅是奉命起草,如果否认了,既有损他的声誉,也有悖于良心,所以他不好回答。
“回禀皇后,起草废后诏书,乃罪臣之主见,与皇上无关。请皇后处罚罪臣吧。”上官仪平静地道。
从武皇后刮进上书房时起,上官仪明白,自己这条老命保不住了。他想,不论皇上怎样说,承认是自己的主意也好,不承认是自己的主意也好,皇后决不敢也不能把皇上怎样,剩下来,待罪的羔羊只能是他上官仪了。他想到这里,心里反倒镇定下来了。他自叹:这废后之事本不与他相关,错就错在皇上找他起草诏书,这也是命。后来见到李治吞吞吐吐地不敢承认也未否认是他的主意,上官仪心中叹道:“这个皇上是扶不起来的窝囊废。”虽然,他早知武皇后一来,这废后之事必然不成,却没想到皇上窝囊到不敢承认自己的主意。他想,自己反正是一死,就给皇上一个台阶吧,所以才主动承认是他的主意。
李治见上官仪仍躬身低头站着,他明白上官仪的话给他解了围。
他道:“上官爱卿,你回去吧。”
上官仪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只对皇上道:“皇上,您保重,臣告退。”说完就往房外走去,他未对皇后告退,一句话未说,也没看武皇后一眼。
武皇后为什么来得这么巧?
不是巧,是有人给她送信。送信的是什么人?是李治的随侍太监。李治身边的随侍太监,除王伏胜之外,全被武皇后收买了,成为她的耳目。
这事坏就坏在李治高声大叫了,他对上官仪高声叫“起草废后诏书”的话,被窗外的太监听见,他忙跑着去给武皇后送信。
武皇后一听吓了一跳,如果诏书写完,用上玉玺就一切都完了。所以她一听到太监报告,跑步来到上书房。
她到了上书房为自己庆幸,还好,诏书尚未写完。
武皇后虽然明白废后诏书一定是李治命上官仪起草的,但起草也是有罪。不是别的罪,是对她武皇后不利的罪。同样,皇上身边那个太监王伏胜,是首先知道皇上废后的第一个人,他却不来报告。这次,如果皇上不是高声下命令,外面的太监听不到,废后诏书写成,再用上玉玺,就一切都完了,所以王伏胜也是罪该万死。况且除掉王伏胜,皇上身边换上另一个人,即可能是她的亲信,即使不是,还可以收买。那么用什么罪名呢?还是找许敬宗商议一下吧。
许敬宗又被武皇后秘密召进后宫。武皇后说了上官仪与王伏胜该杀,不知应以何种罪名的话。
许敬宗想了想,低声对武皇后说起来。
武皇后听了,不住地点头,面上露出笑容,她道:“此计甚妙,一石二鸟。”
过了没几天,许敬宗、王德俭等五六个人联名上本,本奏废太子李忠,被贬为庶人后不甘心做庶人,内联西台侍郎上官仪,勾结太监王伏胜,预谋造反。
李治接到本章,命发往大理寺审案,又命人去黔州审李忠。
上官仪明知必死,却未料到加到他头上的是谋反大罪。谋反罪是要抄家灭族的,所以,在大理寺大堂上,他矢口否认谋反之事,并提出要拿出证据来。
哪有什么证据?
大理寺侯善业与少卿袁公瑜亲自问案,他们动用大刑——夹棍。
上官仪年已老,虽然被夹得昏死过三次,仍然不招。侯善业与袁公瑜见无实供,想了个丧尽天良的绝后招,先写好供词,然后趁上官仪昏迷之际,让衙役抓着上官仪的手按了指印。待上官仪醒来,也不给他看口供,即押入死囚牢。
王伏胜也被押上来了。
侯善业照样问谋反之事,并给王伏胜看了上官仪的亲供。
王伏胜自被捕之时起,心内已明白,这是武皇后的诬陷,反正难免一死,不招供不过是多吃苦头而已,所以就痛快地说:“拿供状来,我画押就是。”
侯善业与袁公瑜一商议,当即判上官仪、王伏胜斩立决,庶人李忠赐死,上官仪抄家、灭族。
本上奏李治,李治看了,想到上官仪曾为自己开脱废后诏书有功,故在本上批注:“上官仪之死当罪,念其为先皇老臣,故赦免其一媳一孙女,入掖庭宫管教。”
杀了上官仪、王伏胜,朝野上下,再也没人敢对武皇后有不满之声。
因为废后之事,李治更加失落,身体也每况愈下。这一天,武皇后正在批奏折,突然一个太监奔进来,急急禀道:“禀皇后,大事不好了……”
那个太监继续道:“万岁爷昏倒在大殿上。”
武皇后一听,心中一惊。她不及细问,忙匆匆地奔出去。
武皇后奔进大殿时,御医已到,正在为皇上诊脉。
李治横卧在龙椅一侧,仰面直卧,双目紧闭,脸色本就虚白泛黄,此时全无血色。
武皇后并不理睬众臣的接驾、叩问,直奔到李治身侧,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随侍太监道:“禀皇后,皇上正在说话,突然不说了,倒在椅子扶手上。”
武皇后虽然着急,但是没有再问,因为御医尚未诊完脉。
待御医看完脉站起来,武皇后立即问道:“皇上得的什么病?要紧吗?”
御医道:“禀皇后,圣上六脉洪数而虚,乃风眩也,亦称掉眩……”
御医话还未说完,武皇后厉声道:“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本宫只问你皇上的风眩病要不要紧?是怎么得的?该怎样治?”
御医不敢再讲空话了,他解释道:“此病不要紧,但治标易,治本难……”
“混账!”武皇后骂道,“什么治标治本的,别搬书本,快说人人都能明白的话。”
“是!”御医躬身道,“此病虽不要紧,却很难除根。”
“行了!行了!先用药把皇上救醒。”武皇后命令道。
“遵命!”御医答道,即走向另一侧去开药方。
御医为了让皇上快醒,开了一剂“清晕化痰汤”。
御医写完,即令人去拣药煎药。
御医虽看出病根,却不敢说,病根是纵欲过度、肾经亏损所致。他为什么说不能除根呢?因为此病欲治本,单靠草根树皮是不行的,首先得禁绝房事。他认为皇上绝不会禁绝房事,所以他说治标易,治本难。
药煎好,送来了,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药给李治灌下去。
真是药到病除。药灌下去不大工夫,李治醒了。
武皇后见李治醒了,即回头对御医道:“不错,药果然有效。”
她又命令道:“赏他二十两银子。下去吧!”这后一句话是对御医说的。
李治的病,发作时吓人,过后就无事了。所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可照样活动。
第二天,上朝前,武皇后道:“皇上,日日临朝,臣妾日日提心吊胆,甚不放心。生怕再发生像昨天那样的事。”
“朕不能不临朝啊。”
“臣妾与皇上同去。”
“同去?”李治抬起头,看着武皇后,惊讶地问道。
“是的!”武皇后道,“臣妾与皇上同坐以便随时照顾皇上,对那些太监、宫女,臣妾不放心。”
“这……”李治没有说下去。
“皇上又是想说没有先例,对吗?不要顾什么先例,还是皇上的龙体要紧,就这样办吧,臣妾陪你去。”
从这一天起,在龙书案后,设两个座位,李治在东,武则天在西。
朝廷上,所有大臣的奏章,都是二人共看,商议着批答。
朝臣们将皇上与武皇后合称二圣,名称则是天皇与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