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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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普鲁斯特,这好像是一个画家的名字。”黎静不熟悉这个外国人,乱猜了一个,凭着她在卫生间看到的几幅抽象派的油画,她这样说。

“老大,普鲁斯特是个作家,我在书店里看到过他的书。应该是一个很闷的作家,在网上有人模仿他,说是写东西特别慢,全是慢镜头,吸一口气他都能写五千字,喝一口咖啡他也能写五千字,总之,生活在他的手里就是按字数收费的。又总之,应该是一个微观生活的人,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像手印一样印在他的人生稿纸上,成为他书写的内容。又总之,哈哈,我不学你说话了,反正他这样就可以写出让我们看不进去的作品来,正好用来考验那些天天吹牛热爱读书的文人们。而我们不用看他写的书,我们只需要坐在用他的名字开的咖啡馆里,便算是对他进行了阅读。你看看这个咖啡馆的装饰,应该是一个完整地看完了普鲁斯特的女人开的,那么多细节,那么多琐碎的色彩,需要多用心才能装饰成这个样子啊。不只是需要钱,还需要时间和耐心。这些都和这个作家的个性相似,真是好玩……”

在黎静看来,洋葱其实和她口中的普鲁斯特也有相似的地方,就是,一旦涉及到她熟悉的领域,她便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述,而且,她的耐心是经过超常强度训练过的,这也是所有导游都必须经历的课程。那种语速比黎静要快一倍吐字又清楚的讲述,听得久了,会产生听觉缺痒的症状,具体表现是,脑子里突然就走了神,只看见洋葱的嘴一张一合,却像音频坏掉的电脑一样,再也听不到声音传递出来。就这样,听觉空白一会儿,随着窗外的汽车刹车声,又或者走廊里的手机铃声,才能将黎静带出某个听觉的梦幻区域。

这个时候,二楼小会客厅里传来一阵机器移动的声音,接下来,还有磁性感觉很好的女声。洋葱停下介绍普鲁斯特,说,是电视台的。

那声音是多声道的,导演在一旁插话的声音,灯光师小声地补充说光线不够充分,不够充分。还有人克制着轻声咳嗽的声音,突然,导演示意了一声,开始,安静。电视台的主持人便开始说话:“我们的生活需要一杯咖啡,著名大作家巴尔扎克曾经说过一句脍炙人口的话:我不在咖啡馆,便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可以想象,咖啡作为一种调和生活情调的饮品,已经占据了大多数人的生活。在我们海南,也有自己品牌的咖啡种植园,今天,我们来到了位于海口公园里的普鲁斯特咖啡馆,来体味一下,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咖啡豆,是如何被磨成了粉,又是如何被煮成了一杯又一杯的香浓的咖啡……”

过不一会儿,又会重复:“我们的生活需要一杯咖啡,记得,著名的作家巴尔扎克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在咖啡馆,便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在城市里行走,我们可以发现,咖啡作为一种调和生活情调的饮品,已经占据了大多数人的生活。在我们海南省澄迈县福山镇,也有自己品牌的咖啡种植园,今天,我们来到了位于海口公园里的普……”

过一会儿,果真又重复录制了一遍。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洋葱将门打开,发现,灯光已经撤了,摄像机的三角架也已经装箱了,主持人都已经下楼了,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那里将灯光线一点点地盘成圆满。

洋葱说:“我知道你刚才讲的那个‘漂泊’,疯狂地追求淘气来着。一开始不是说是电视台的记者吗,好像是旅游卫视的,在北京工作,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跑到海南来了。不过,我好像听说,淘气一直还和你的那位44号按摩师杨文学来往的啊。”

“淘气和杨文学是断电了很长时间,那一阵子,我去按摩院也偶尔会打电话问她去不去,她总是说,我在南大桥这里和蔷薇一起学易经,又说,我在万绿园帮着别人做搬运工,要建一个木棚,又说,我在三亚湾救人呢,刚救上来一个孩子,又说,我在图书馆办借书证,我穿了绿格子的上衣,别提有多好看了,一会儿就让你看。总之是没有和我一起去过好多次,可是,大概半年不到的时候,断电修好了,又插电了。杨文学呢,仿佛是一个单方向的路,走过去,便再也无法从原路返回了。他和淘气闹别扭的时候,我一直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找入口问他,他总是不说话。他说话也是说的,就是没有任何信息量。比如我问他最近见到过淘气吗?他答,还是半年前吵架那次。我再问他淘气好像有东西在你的住处,他则答,没有什么东西,一本书,前些日子被朋友借走看了。我连忙说,那里面有淘气的邮政卡啊,好像还有一封信,给你的。他则说,不可能啊,我借给朋友时专门仔细翻看过了,确认里面什么也没有夹带。杨文学就是这种人,他信任他自己的手,完全没有想象力,我对他说玩笑话,他也听不出来的,而是当作正经话来解释,甚至用手触摸过之后,才来作答……”

洋葱打断了黎静的话,说:“你说的真奇怪,照你的说法,杨文学应该不是淘气要吃的那种水果类型啊,你还记得吗,我们三个人说各自喜欢的水果类型。我记得你是说喜欢吃香蕉,结果被我和淘气嘲笑一通,而淘气说她喜欢吃酸一些的,桔子,或者红富士苹果,即使是香蕉,她也是喜欢吃芭蕉,因为甜里泛着一点莫名的酸味。”

黎静从洋葱手里接过了手机,看了一条关于女性健康的笑话,笑了一下,接着说杨文学的事:“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淘气不是那种吃回头草的人,一旦结束了,不可能再有任何关联。可是,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杨文学如果还有什么吸引淘气的地方,我相信是他的思维方式。因为他是一只眼睛,所以,他看图像也好还是文字也好,都是从一个字一个字看起,然后才是全面。他看到的风景也是如此,总是缺少全局性,也正是因为这种缺少,让他看到画面比我们平时看到更合理一些,也更诗意一些。所以,他的内心也比我们安静。又加上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对一个客人的判断多来自于用手的触摩。你知道吗?杨文学特别神奇,第一次我记住他的按摩号码是因为他猜测我的年龄和工作性质猜得特别准。后来,我才知道,年龄和身体的骨相是关系秘切的。只是说,一般的医生也好专家也好要用现代化的科技,拍X光照片才能知道,而杨文学只凭两只手就能测出一个人的年纪。这让我好奇极了。接下来他又用手摸我的劳损点,便猜测出我是一个导游,因为,我的后腰的位置有一块骨头错了位置,他说,他之前已经给几个类似的客人按摩过,他一按我的身体便联想到那几个客人,站在一辆大巴车的最前头,说话的时候手持一个麦克风,腰部自然而然地要靠在旅游巴士前的一个扶靠的位置,时间久了,又或者司机急刹车都能导致腰椎或者脊椎的某些骨节受伤。淘气虽然身体比我们两个开放,但是,这小妮子也很多情,常常会有一种莫名的为某某男人守身的短暂想法,然后一旦证实那个男人并不值得她如此做,便会悲痛欲绝一次。而她每一次发这种神经,都能在杨文学那里得到很好的治疗,杨文学说,他有一套治疗人内心浮躁不安或者失眠的办法。其实,他的办法简单得很,就是烫背。他先是用一个手法叫做揪面片,将背上的肌肉当作已经和好的一块面,然后像个山西人一样,揪面片,我们不是去山西老面馆吃过面吗,他们都是手工和面,一大块一大块的,有的用来刀削,有的用来拉面,有的便是用来揪的,揪面片就是将一块面用手揪成一薄片一薄片的面。这样的动作用在人身上,一片一片地揪后面上的肉,特别酸痛,然而揪过之后呢,又会特别的舒服。揪完了面片呢,杨文学会拿两个小木锤子,长长的手柄那种,大概是桐树做的,很轻,然后给我们敲背。声音特别好听,我最喜欢听他敲背时的节奏声了,像打击乐器,他敲得特别快,那速度又快又均匀,一会儿我就会进入梦乡。敲背,就像敲脚一样,你知道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那个镜头吗,就是几个姨太太洗完脚以后,敲脚的那种舒服,是上瘾的。我也是,有一阵子很上瘾敲背。敲完了背以后,才是用一个脉动或者营养快线这样的稍厚实一些的饮料瓶子,他去灌了一瓶近一百度的开水。然后像汤衣服一样的,将整个背部烫一遍。完了以后,身体里的一些莫名的躁气,都随着他的音乐声释放了出去,觉得全身都是舒服的。”

洋葱被黎静的讲述迷住了,说:“姐姐,我现在就想去找这个杨文学敲敲背。”

黎静说:“不急,淘气不是还没有来吗?淘气来了再问她的意见,我估计,她这次是下定决心不去那里了。”

洋葱说:“是啊,淘气最近也不向我们交纳‘隐私税’了,所有她自己的感情事一概不透露,搞得我们两个对她的最近竟然一无所知。”

黎静像是被提醒了一般,附和着洋葱说:“就是呀就是呀,这小妮子可也太早熟了,以前天天求着我们听她的烦心事,连她的男人白天晚上的区别以及持续的时间都如实播报出来。可是最近经历了情事以后迅速成熟起来了,学会了和自己朝夕相处,学会了吞咽自己的心事了。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变老的开始。”

“噢,变老,有时候和年纪无关,淘气她啊,一定是她经历了前次的感情伤害,所以,才会突然间学会自我修复创口……”

“淘气她啊是受了惊吓。”黎静将说话的速度突然放慢了,“你知道吗?淘气差一点就被当作共同嫌疑犯被抓起来了。这件事情说起来很短,可是给淘气的内心创伤是很大的。”

说完又加一句:“淘气因为一直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反复求我替她保守秘密,所以,我一直遵守承诺。”

“淘气的秘密?”洋葱有些不甘心被黎静一个人独占淘气的秘密,又或者觉得自己也有可能在淘气的秘密里占据一定的词语量,为什么她却并不知道呢,于是好奇心在自己说出这五个字的同时又增加了数倍。

“是啊,淘气也和你我一样,有自己很大的秘密。”黎静解释

“说说看啊。”

黎静的手机又响了,是淘气,问黎静换地方没有,她临时给凤凰新村住的一个表姐送钱,救急用的,所以还在赶过来的路上。黎静一边答应着她,劝她不要着急,一边指着洋葱不让她笑得太过分了。

挂了电话,长出了一口气,黎静说:“这小丫头,竟然说去凤凰新村给一个表姐送钱,我猜去凤凰新村可能是真的,但可能是去拿钱,而不是送钱。”

“可能是表哥,而不是表姐吧。”洋葱插话。

这样背后投票一个人真是惬意,这也几乎是人性的卑劣之处。尽管是三个亲密的姐妹之间,有人缺席也会面临这样善意的腹诽。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都觉得自己对小淘气有些过于诛心了。

黎静叹息了一声,说:“淘气其实并不在意我们如何评价她,她有自己的生活逻辑和价值观,完全和我们不同的。就比如说她和杨文学最后这次分开吧,她都已经被立案了,应该回避案件才是,可是,她却拼了命地往上凑。所以,在有些方面淘气还是单纯得厉害。”

“案件?淘气?呀,你们原来还藏着一个惊天大案是吗,说出来啊,真是急死人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啊,你们,可恶,你们这是侵吞公共财物你知道吗?辣椒派对里,我也是有重要知情权的,知道的啦你们?”洋葱抢台词般紧张,像是真的丢了东西,而捡到者恰又是黎静和淘气,而淘气和黎静又一致商量好了,不归还她。

黎静笑了,格格格地,她被洋葱这种重度好奇综合症患者的表情逗乐了,接着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是淘气的一个非常伤心的事情,所以才瞒了你。再加上,当时你好像有一个新加坡的团,你有半个月时间不在海口啊,就是那档时间发生的事情。”

“噢,新加坡,遥远的时间,我好像在那期间失恋了,没有心情听你们说话!”洋葱沉下头,显然短时间陷入某个过去的时间里。

“杨文学,这个音乐是小娟的,是日本动画片的主题音乐,叫天空之城,上次我一直在网站上搜这个小娟的声音,搜到了好几首,我最喜欢这首,你听过没?”黎静突然走廊的音箱里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旋律,岔开了话题。

洋葱便睁大了眼睛,静下来听,是一种独特的气息,有一丝中年的情怀,哀伤的,绵软的,说不清楚,却又如影随形的,洋葱知道,喜欢这样的旋律的女人,一定是有了世事的磨砥,一定这音乐的气息,便如同听到了一个身世离奇的女人的隐秘故事。

杨文学有一个老婆,一直在老家河南,杨文学是河南南阳人。老婆给他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你知道那种农村都是重男轻女的,大概是由于此,家庭不和,杨文学便来了海南打工。一开始是在明珠广场附近一家很大的中医按摩店里打工。据说那时候杨文学年轻,模样长得并不坏。那只眼睛虽然是假的,可是他有两只奇妙的手,跟着一个远房的亲戚在老家学了一阵子正骨,当时还没有在意,在按摩院里实地工作了一年,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有一天,他突然摸到了一个女顾客肩部的一个细微的骨节错了位,但他只是摸出来了,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复位。他也不敢贸然就施动作,因为伤筋动骨都不是小问题,思量之后,杨文学打电话回去问他的师傅(这电话可不容易,要打到镇上的药房,让药房的人去叫他的师傅,他师傅没有手机,装了一个固定电话又因为镇里改造道路将他们一条街的电话都停了),他师傅呢便指点了他一次。肩膀以及背部的骨节如果错位了,需要将客人的身体放平,让客人长时间呼吸,然后根据呼吸的节奏突然发力,并根据触摸掌握的部位,将错位的骨节瞬间抹平。这其实是一门非常深奥的正骨技术。客人的腰椎部位有一根骨节错位了,也打一个电话,颈椎左侧的一根骨节错位了,也是如此,然后腰椎整个扭伤了,动也动不了。也是这样一步步地解决的。杨文学不仅将这些手法学会了,还自己写了心得,不断总结自己的手法,这样他成为了那个按摩院的一块招牌。后来,他根据不用再做按摩,除非他自己愿意,他只做正骨,便可以了。

有一个女顾客看中了杨文学的手艺,又或者在按摩的过程中,也看中了他的力气。决定资助杨文学自己开一家店铺。女顾客也姓杨,自称是杨家将的后人。她也是杨文学第一个治疗骨节错位的客人,正是因为她的宣传,杨文学才有了接二连三的‘老点’顾客。她和杨文学好上之后,不久,便看上了另外的男人。她的理由竟然简直到做爱的姿势,她说,她不大喜欢女上位,可是,杨文学如果在她上面,极有可能就会将眼珠子掉出来,让她做恶梦。杨文学虽然是收这个杨姓女人资助开了自己的按摩院,可是,因为一开始的规模很小,除了杨文学以外,他又找了一个人,只租了一间门面房,开支并不多。最重要的是,一年之后,杨文学扩大门面经营,都是他自己挣了的利润,一直到和淘气好上时,杨文学已经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富翁,他的按摩院两大间门面房,放了十张床位,招聘了三位男技师和三位女技师,男技师和女技师均有一个女盲人。这种结构搭配,又加上杨文学高超的正骨技术,让他们按摩店的生意比别人好数倍。只一年的时间,他就赚到了数十万元。

杨文学如何与淘气好上的呢,据淘气说是因为说话的速度。淘气讲话快,这是我们所有导游的职业病,而杨文学说话慢,同样的时间,杨文学的话只说了一半,而淘气已经描述完毕了。杨文学就觉得自己吃亏了似的,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自己的观点表达清楚啊,于是先是接着淘气的话来说,说完后呢,担心淘气又掌握了话语的方向,或者说是话题的主动权,觉得一旦淘气掌握了话题,那么,他就永远也说不上话,只有听的份。这是杨文学日常生活里不能接受的,他学历低,钱财也不多,就有一个,有心观察生活。从他自学按摩和正骨便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平常人。杨文学是一个和生活较劲的人,他不甘平庸得过度了,哪怕只和淘气说说各自的见闻,他也想占个上风。加上,他很喜欢淘气说话时手不停孔雀般舞蹈的模样,所以,边和淘气讲他的见闻,边邀请淘气也参与到他话题中来。杨文学的话题多是从他服务的对象那里听来的,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比如他讲偷钱的人叫小偷,却有一个小偷偷钱的时候,看到女孩孤独的日记,便开始留心这个女孩,改行了,开始偷心,最后终于牵手女孩。比如他讲一个男人身体不好,养了一条狗每天替捡拾破烂,竟然生活得很好,那狗特别通人性,每一天都去外面帮男人捡拾塑料瓶子以及其他值钱的废品,还懂得分类,简直就是一个神犬。淘气自然不信,杨文学也不慌张,从某个抽屉里找到一份《南国都市报》,指着某个新闻标题说,自己看啊,我只是加了几个形容词,新闻写得可详细的。

杨文学是一个有心人,他那双手仔细阅读过好多人的身体,想想啊,那过程其实就是和别人深入交谈了一遍。你想想啊,他是一个按摩技师,问你什么,你自然不会防备地就讲了。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问得多了,便有了自己的档案。他也开始总结,这就是所谓的经验了。杨文学接触的人职业混杂,什么样的人的骨骼长得歪了,什么样的人腰椎容易出问题,什么样的人脖子容易受凉。后来有一天,他对淘气说,什么样的人身体容易出轨他都能摸得出。淘气自然不相信,就让他也摸摸她,杨文学自然知道摸女人的哪个部位女人会有快速的反应,耻骨的上方,耳朵的后面,乳房的旁边以大腿的内侧,最重要的一个部位,竟然是女人右乳房下边的一处穴位。不知道男左女右是不是特指女人的右边更敏感啊,反正淘气便是被杨文学的摸骨论给弄上了床。淘气和杨文学分开过一阵子以后,又纠缠到了一起。直到杨文学老的老婆来了海口,说是要让孩子在海口念书。杨文学也听从了,将大女儿费了力气送进了美舍河边的一个私立学校。然后给老婆在美舍河边上的美舍河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十二楼,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数字,当然是电梯房。而杨文学自己仍然住在五指山路上。这样的一个短暂的距离正好满足了杨文学和淘气的偷欢。杨文学很过分,竟然连自己住处的钥匙也不给老婆配一把。老婆为此和他吵了不止一次。为了让老婆更安分地住在美舍河边上,杨文学决定将老婆的住处好好地收拾一下,新买了上好的沙发,等离子的电视以及空调。还给老婆住处装了一个完整的浴室,租的虽然是电梯房,面积并不大,有老房子的通病,卫生间很小。杨文学花钱请了水电工进行了改造,还到美都家电城买了一台防电墙的电热水器。可就是这个电热水器惹了大祸。

事情挺复杂的呢。装电热水器的时候,两个工人可能觉得杨文学之前给的钱太少了,不大愿意帮助装,杨文学便指使老婆下楼去买烟,结果,老婆买了最便宜的那种,上了楼以后,水电工不抽,脸色很难看。还是杨文学最后决定加五十元钱,对方才将热水器装好,加满了水,热了温度,一切都很好。水电工走了,杨文学便和老婆吵架了,因为那两盒烟,又说到家里的一捆青菜,床上的被单也没有洗干净,还有老婆从来都是中午刷牙,奇怪的争吵过后。杨文学摔门而去,而此时淘气正好有事情找杨文学,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杨文学下楼后便给淘气打了电话,原来是淘气的经期没有正常来,以为怀孕了。找杨文学拿主意。杨文学能有什么主意,自然是打胎了。杨文学掏钱给淘气的时候,才发现,钱包竟然抽烟的时候落在了美舍河小区的房子里,于是让淘气在按摩店里等着他,他去拿钱。已经是晚上了,淘气没有事情做,非要和杨文学一起去看看他们的房子。就这样淘气进入了美舍河小区的十二楼,淘气在楼梯口等,还用手机在杨文学家的门牌号码那里拍了一张照片。杨文学进去以后拿了钱便出来了,女儿睡了,老婆仿佛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流水声很大。他根本没有心思和刚刚吵过架的老婆说话,便和淘气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淘气和杨文学正在亲热中,便被公安局的电话叫醒,原来杨文学的老婆死了。死在浴室的镜子前,身上有很多处搏击时的淤青,总之嫌疑对象已经锁定了,就是杨文学。女儿也对派出所的警察说父母亲吵了架。邻居证实杨文学和一个女人一起回过来,但是女人没有进家门,杨文学回到家里以后,不久便又离开了。这种种旁证,又加上杨文学回来的时间,一切都像电影镜头般切分得恰到好处。杨文学被控制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再做任何辨解了,突然承认,是他谋杀了老婆。这让淘气也吓坏了,原本她是要出庭证明杨文学一个晚上都和她在一起的,哪怕是自己的名誉都不要了,也想保杨文学一下。可是杨文学认罪画押,便让淘气没有了任何旁证的机会了。淘气那两天哭得不行,都虚脱了身体,真的,洋葱丫头,你可能没有见到过淘气伤心的样子,真是让人可怜。这孩子虽然生性放肆自己的身体,可是对男人的感情却如此真挚,我们两个谁都学不来。我后来问过淘气,当时为什么那么那么伤心,以至于身体整个都失去了知觉。她说,她一开始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总觉得有一个开关在杨文学的手里,不论是欲望的开始还是结束,不论是日常的笑话还是琐碎的无趣,都掌握在杨文学的手指上。可是,一旦确定以后的生活,没有杨文学了,淘气觉得身体里某一个部位被囚禁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而且四周被封上了木板,连同逃出去的可能也没有。于是,才在那里寻找出口,是身体的出口被堵死了,是让淘气羞涩不能言说的性,你知道吗。每一次和杨文学在一起,淘气都能死去活来的,因为,杨文学他懂得女人身体的构造。

“你不信没关系,我相信。因为,我也有被杨文学挑逗的经验,只是我尴尬地用牙齿咬了舌头,这是可以停止欲望的小偏方。反正是淘气陷入了一个身体的陷阱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来。你没有发现吗,一直到现在,她不能路过按摩院一类的地方,路过的时候,都会有微微的紧张啊。你这人就是这样粗心,我是多次看到淘气这样了。奇怪的是,一个月以后,杨文学被无罪释放。杨文学给我解释了很多遍,他之所以想承认是他杀害了老婆,是因为,他突然想到老婆有个二哥,杀猪为生,为人十分凶悍。而杨文学从来都害怕他,又加上,看到哭泣的女儿,看到老婆惨死的样子,觉得万念惧灰,或者是突然觉察到自己在外面作恶太多,有了报应。他有些小迷信,是他按摩的时候有一个电子表,在给客人按摩时用来定时和报时的,可是那个外国进口的电子表竟然就在那天晚上停了,坏掉了。据公安局刑侦组的人员公布案情时说,他老婆死于晚上的十二时,而巧合的是,杨文学的电子表竟然就停在这个时间。尽管警察没有发现这一个时间上的证据,但是,这让杨文学得了很重要的暗示。可是细节我也不知道,反正总之,杨文学就那样被无罪释放了。有人说是杨文学使了钱买通了警察,但是不可能的,杨文学都已经认罪了,万念俱灰的样子,直到他释放了以后的一个月都不见人。警方最后调查的结果是,热水器漏电保护有问题,造成了热水器有声音,而杨文学的老婆,正是去用手关热水器电源的时候,被电到,然后挣扎的时候,被已经导电了的淋浴水洒里的电流又击中,于是,逃脱中一头撞到了洗脸盆上,昏死过去。如果杨文学在现场,或者能及时人工施救,但是,杨文学当天晚上没有在家里,而女儿睡得早,已经熟睡。这才造成了杨文学老婆的惨死。”

“你们在说什么呢?”淘气的包是新的,她自然会挎在最前面,展示给黎静和洋葱看。

淘气终于现身了,一边将包放下来,一边又问,“你们没有听到一楼大厅里在朗诵诗歌的声音啊,好像是一群诗人还是作家。你们在这里坐了一下午,说什么呢,看看二姐,你一脸的爱国主义情绪,难道我们的西沙群岛又被越南鬼子占领了吗?”

“我们在说你的坏话啊,你应该能感应得到,你的理论不是说左边第三颗牙齿如果无端的疼痛就是有人说你坏话了吗?你的左边第三颗牙齿接到我们的信息了吗?”洋葱开淘气的玩笑。

“这样啊,那我老人家就放心了,我的牙齿非常好,下午我吃了两球巧克力冰淇淋,很好吃,牙齿倍棒,吃嘛嘛香。老大如实汇报,你们一下午在这里都在这里想我吗?我给你们带了999纯银的礼物,一人一个。”淘气前不久刚去了趟云南,大理丽江一线,因为洋葱久不带团,黎静又老在省内,所以,外出的淘气必须带礼物孝敬一下,不然,会被责罚的。

“喂,小鬼头,你怎么给我们两个一人带一个小铃铛啊。”洋葱问。

淘气便趴在洋葱耳边私语几句,将洋葱笑得前仰后合的。淘气说,不许告诉大姐,不然她就不带了。

黎静白了一眼淘气,说,“你这小鬼,欺负我们没有去过丽江是吗?这种铃铛是纯银做的,不就是说,谁戴上它谁淫荡吗,而且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淫。”

哈哈,淘气尖叫着笑,洋葱捂着嘴笑。这才有了辣椒派对的样子。

黎静又说:“淘气,你没来的时候,我们的确念了你好久了,是说你的咖啡馆情诗啊,你的诗人给你写的诗,你不是能背诵吗,来给我们念一段,现在的音乐仿佛是《two of us》,正好适合你朗诵一首,卡木昂宝贝。”

“我的诗人就在楼下啊,姐姐,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他上来给你们认识。”淘气眨了一下眼睛,神秘地笑了一下,闪身出了门。

淘气一会儿又飘了回来,身后没有人,说:“今天的咖啡小渔来买单了,他在楼下改造操作间的水槽呢,一身都湿了,还没有弄好,说是要换整套的水槽设备。打了电话叫工程师来,还没有到呢。”

看到黎静和洋葱都目瞪口呆地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再重新补充内容:“姐姐们,告诉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集合了吗?是因为,我现在的男人,时小渔,时间的时,渔,打鱼的那个渔,有三点水的。他,是这个普鲁斯特咖啡馆的老板。他是个诗人,也写过小说,名字叫做《六十七个词》。我看不懂,但他的诗我喜欢,尤其是写给我的。听起来都觉得好玩,你知道吗,一个诗人,将我的名字放到诗里面,别提多美味了,而且我的名字旁边还都是月亮啊,珍珠啊,波滔啊,舞蹈啊,总之都是好词……”

“好词,好词,我们知道了,你好好说说,这个男人是何时勾搭上的?”黎静好奇地打断了淘气那一说起导游词来就不加逗号的段落。

“姐姐,还不是你介绍的。”

“我。我梦里介绍的吧,白天哪有功夫啊,你就别用这种做好人好事的福利来感动我了。我接下来仍然不愿意做这种好人好事,是真的。”黎静也学着淘气的口气,还眨着眼睛。

洋葱受不了了,捂着肚子,说:“你们两个有完没有完啊,让淘气继续交待。”

淘气只好继续说:“姐姐,上次,若不是你带着我去黎寨,我们就不会遇到卫,若不遇到卫,我就不知道卫在海口的咖啡馆名字,若不是知道了这个名字,我就不会来找卫,若不是找不到卫,我就不会在这里逮着一个男人拼命地向他描述卫的模样。若不是我的描述太好玩了,我就不会认识时小渔,若不认识他他就不会推荐我去带他们的观光团去亚龙湾的天堂酒店体验生活,若不是在那个团队里他当场就给我写诗,还将诗烧成灰烬让风吹远,说是让风告诉这个世界,我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神经病。若不是我热爱做好事,见到病人就想施救,也就不会和他谈恋爱,也就不会叫你们今天在这里等我了啊……”

黎静说:“噢,原来是上次去黎寨埋下的种子啊。”

洋葱突然站起来,指着淘气,说:“你这个小鬼,堕落到用腮红了吗?脸这么红啊你?”

黎静也发现了,淘气从一进包间,小脸就一直红扑扑的。淘气的脸是那种苹果脸,并不胖,只是下巴不尖,便失去了诱惑男人的第一眼缘。但是淘气的肤色白,眼睛大,耐看,越看越觉得有一股隐藏着的风情,倒也惹男人欢欣。是属于那种第二眼美女。今天淘气的脸,更像是苹果了,红红的两侧就像是一直挂在树上被阳光照射的结果。

“没有用腮红啊,姐姐们老是拿我开心,不过,今天的确有些脸红,因为,我们做坏事的时候,手机拨出电话了,不但给静姐拨了,也给小渔的母亲拨了,都通了,我们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那里吵了几句嘴。”

“你敢肯定,不是故意的?”洋葱又开淘气的玩笑。

“姐姐,你都说我脸红了,还拿我开心。”淘气很沮丧地往那里一耸肩,黎静和洋葱便安静了,她们看出来了,淘气是真的尴尬了。

通常洋葱逗大家瞬间快乐的方式,一般都是将自己的手机拍照片,说是要发到自己的QQ空间里,必须得笑着。淘气就那样突然昂起头站了起来,对着洋葱说:“姐姐,给个特写啊亲,让我扑闪一下大眼睛,稍等啊亲,让我将我的脖子伸展一些,好了啊亲。”

折腾完了面部的表情以后,洋葱便又将话题引到了这个咖啡馆里的咖啡单上,那咖啡的名字真是太好听了“想起一部电影想不起名字”、“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天气”、“单色衬衫”,这些名字多像台湾电影的名字啊。洋葱无限感慨地赞美淘气找了一个作家男人。

淘气不以为然地说:“那些名字也太肉麻了,整个一不正经说话,软绵绵,什么像台湾电影的名字啊,我看像那些交友广告里的一些解说词。”

洋葱说:“丫头,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不如让给姐姐我吧。姐姐也挺喜欢将自己的名字被人写到诗里呢,哪怕我的名字后面不是月亮,是星星,姐姐也知足……”

“姐姐,有你这样的吗,真是饥寒交迫了吧你,都到了无耻的地步了。”

黎静在一旁笑她们的争吵,不时还摇着手上的999纯银的手链说,什么无耻,其实是999纯淫啊。

三个人便一起笑了。

墙上的一幅画色彩非常好看,洋葱看手机里的照片,淘气也跟着看。黎静读出了那画的名字:《谁在爱,谁就在活着》,后面的小字让黎静心一动,惊喜着说,竟然是梵高的画。洋葱和淘气专心地看相片,没有听到。

黎静便也凑过去,淘气的牙齿很白,笑起来,傻傻的。黎静说:“看来梵高是说给淘气听的啊,谁在爱,谁就在活着。”

淘气听了,说:“像时小渔刚写给我的一首诗的名字,你们等下,我找出来。”

淘气将长款的钱包从挎包里取出来,向黎静和洋葱展了一下,说,好看吧,我喜欢的牌子,意尔康。果然在钱包里找到一个折叠好了的纸条。

洋葱一把抢去了,一层一层地解开,然后念出了名字:《说出二十一句情话,证明自己活着》。

淘气嘿嘿地笑,示意洋葱继续。

洋葱清了清嗓子,学着淘气拿稿纸的姿势,将头一歪,念了起来。那是一首情诗,词句均是深情,凉凉的,甚至有些涩,像极了一杯咖啡剩下的部分,却让人回味良久。

那诗是这样的:

《说出二十一句情话,证明自己活着》

时小渔

停靠。船只被水识破

二十一只水鸟飞翔

二十一句情话热烈,田野安静

我喜欢热烈,像收拾整个六月

整个六月,我只遇到红色

旧时的院落开出花朵,拥挤

年少的石头,堆积成谜语

桃子落在地上,那么甜蜜

时间滴落了,如遇炊烟

世事被熏染成雀鸣,到处流传

我喜欢重复叫你的名字

图画摊开,河流里暗藏你的晶莹

河流。鱼类。呼吸。猜测……

二十一支箭射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