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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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胡烈和夏侯咸率领着五万兵马,离开了涪城,沿着涪水南下,浩浩荡荡地奔向郭县。涪水岸边,人潮滚动,马流奔涌,一股浓烈的杀气冲天而起,顺着涪水向前翻滚。

自从剑门关下的那场大火之后,胡烈就憋着一肚子的气,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报那“一箭之仇”。今日钟会遣他率领重兵去追击姜维及蜀军主力,正中了他的下怀。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如今之姜维,不仅已经成了无主之将、无源之流,只能孤军奋战,而且也失去了天险剑门关,无险可据,无隘可守。他必须借此良机,一举击败姜维,报仇雪耻,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每思念至此,他都觉得精神亢奋,浑身燥热,一股股强烈的冲动,不断地拍击着他的胸腔,迫使他一再地催促着兵马,加速前进。

老成持重的胡烈尚且如此,血气方刚的胡渊则更是报仇心切,急不可待,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飞至郪县,与姜维进行血战,将其斩落马下。他不时地抚摸着脸上那块剑门关下大火时留下的伤疤,一遍又一遍咬牙切齿地说:“姜维呀姜维,想不到汝也会有今日!”

胡烈正在督军前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喊叫之声:“胡将军请留步!”

胡烈勒住战马,回首观望,只见羊琇纵马飞奔而来。他心中不由一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军情突变,钟会改变了原先的部署,特遣羊琇赶来传令……

胡烈正猜疑着,羊琇已飞马来到了他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玄武兄行何速也!”

胡烈打量着满脸热汗的羊琇,疑惑地问:“稚舒如此急匆匆赶来,有何紧要之事?”

羊琇揩去脸上的汗水,瞅了瞅胡烈和胡渊父子二人的神态,喘了几口粗气,不紧不慢地说:“玄武兄领兵出征,我特赶来为兄送行。”

胡烈瞧着羊琇胯下那匹还在喷着粗气的战马,苦笑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稚舒与我一向是真诚相待,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顾忌。”

“玄武兄,恕我直言。”羊琇一本正经地说,“两军交战,斗智斗勇而不可斗气,若赌气斗气,必然要大损其智勇,于作战极为不利。”

“稚舒何出此言?”胡烈有些惊奇地问。

羊琇开诚布公地说:“玄武兄领兵出城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剑门关下那场大火,担心兄心中有气,为报前仇,去与姜维硬拼死战,故而才快马加鞭赶来,向兄进上一言。姜维乃当世之枭雄,其智勇皆在我等之上,兄此去与之进行交战,务必小心谨慎,切勿赌气斗气,以免……”

“羊参军不必过虑。”胡渊不等羊琇把话说完,便不服气地说,“如今之姜维已经成为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惶惶不可终日,有何惧哉!”

“狂妄小子,休得胡言乱语!”胡烈呵斥罢胡渊,转而对羊琇说,“多谢稚舒之深情厚意,我定会牢记稚舒之言,小心从事。不知稚舒有何妙计,可助我破敌?”

羊琇款款一笑,早有准备地说:“郪县一带多为矮丘,无险要之处。姜维退往此处,乃是权宜之计,并非想在此处久留。玄武兄此去可采用打草惊蛇之策,先故作声势,惊动姜维,迫使其率军撤出郪县,然后再追而击之。”

“倘若姜维不为我军声势所动,死心塌地固守郪县,我又该如何?”胡烈又问。

“若果真如此,玄武兄可先兵临城下,围而不攻。然后速报镇西将军,调集各路兵马,汇聚郪县,合力攻之。”羊琇深思熟虑地回答。

“多谢稚舒不吝赐教。此次若能大获全胜,首功当属稚舒。”胡烈感激地说。

“我此次随军远征,实属无奈。故而,我只求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并无建功立业之奢望。”羊琇轻淡地说。

胡烈和羊琇正谈论着,前行踏路的探马来报:“姜维遣人持印号节盖前来请降。”

“姜维遣人前来请降?”胡烈愕然一愣,自语了一句,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羊琇。

羊琇尚未答复,胡渊就恼怒地说:“姜维走投无路,才来请降。若准其降,剑门关下丧命之将士岂不白死了!依我之见,我军应迅速进兵郪县,一举把其歼灭,以告慰死于那场大火将士在天之灵!”

“黄口孺子,休得多言!”胡烈瞪了胡渊一眼,转而求教于羊琇,“此事实出意外,以稚舒之见,该如何处置?”

羊琇沉思了片刻,郑重地说:“此事至关重大,又来得如此突然,我亦无有主张。以我之见,不如先把那请降使者唤来,待验明印号节盖之真伪后,再作计议。”

“稚舒所言甚是。”胡烈点头赞同,吩咐踏路的探马,“速把姜维之来使带到此处!”

不一会儿,姜维的使者被带到了胡烈和羊琇的马前,跪倒在地,恭敬而不怯懦地说:“小人奉我家大将军之命,前来请降,望将军接纳。”

“姜维遣汝前来请降,以何物为凭?”羊琇紧盯着那来使,厉声地问道。

“现有我家大将军印号节盖与降书为凭。”那来使冷静地回答,并把所说之物奉上。

胡烈和羊琇接过这些东西,除因降书上标明“镇西将军亲启”的字样,他们不敢私自开封,其余之物均一一细细地查看。羊琇见印绶、符节等均为真实之物,便进一步问道:“姜维现在何处?”

那来使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家大将军率领全军在距此三十里处安营扎寨,恭候贵军之答复。”

羊琇把目光移向踏路的探马,严肃地问:“此话属实乎?”

踏路的探马认真地回答:“蜀军大队人马确已在距此三十里处安下营寨。”

羊琇略加思忖,低声地对胡烈说:“如此看来,姜维前来请降,并非虚妄之事。”

“既然如此,我等该如何处置?”胡烈疑惑地问羊琇,“准其降乎?不准其降乎?万一此乃姜维缓兵之计,又如何是好?”

“准其降或不准其降,我等均无法做主,须禀明镇西将军后方可决定。”羊琇迟疑了一下,折衷地说,“以我之见,此事这般处置为宜:我与玄武兄,带上姜维之来使,立即返回涪城,把此事禀明镇西将军,请他定夺。夏侯司马则继续率军前行。在距蜀军五里处安营扎寨,并严密监视其动静;若蜀军不动,我军亦不动;若蜀军欲逃遁,我军则马上进行追击。不知玄武兄意下如何?”

胡烈犹豫了片刻,无奈地说:“只有如此,方可两全,就依稚舒之言”三路兵马按照钟会的将令,准时地开出了涪城,拥挤不堪的城内顿时冷清了下来,好似一个散了场的大集市,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吵吵闹闹的喧嚣。从天亮到现在,钟会就像是一台架设在激流之上的水磨,在一股接一股水流的冲击之下,不停地高速运转着,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连续两三个时辰,他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乏力,正想稍事歇息,卫瓘却又突然出现在县衙的大堂之上。

钟会不敢怠慢这位负有特殊使命的特殊人物,连忙起身相迎,赔着笑脸说:“军司来此,有何见教?”

卫瓘也笑脸相赔,开门见山地说:“卫某此来,是向镇西将军辞行。”

“辞行?”钟会心中怦然一动,有些担心地说,“军司欲返回洛阳,向大都督禀报灭蜀之事……”

“非也。”卫瓘诡谲地一笑,“我欲前往成都,去见征西将军邓艾。”

近一段时间,钟会越来越觉得,卫瓘就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时时围绕着他飘游,暗中监视着他的言行举止,迫使他不得不处处加以提防,事事小心翼翼。对此,他真是深恶痛绝,但却又无可奈何,不仅无法摆脱,反而要笑脸相迎,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卫瓘要离他而去,使他有如释重负之感。尽管他心中早就盼望着卫瓘早些走开,但脸上却又装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自出洛阳以来,会与伯玉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结下了难解之深情厚谊。如今一旦要分开,会心中真有些酸楚难止!”

卫瓘也作出依依不舍之状,口是心非地说:“瓘亦是如此,不忍离士季而去。然因身负使命,不敢有误大都督之托,只好暂时与士季分手!”

“既然如此,会也不敢因私交而废公事,强留伯玉在此。”钟会假作关切地说,“蜀国新灭,恐沿途并不太平,会遣三千精锐兵马,护送伯玉去成都。”

“多谢士季关心!”卫瓘婉言谢绝道,“姜维及蜀军主力尚未降服,此处正需兵马。瓘有大都督给与之一千兵马护卫,已可保身,安敢再动用作战兵马!请士季不必另派兵马进行护送。”

钟会问道:“不知伯玉准备何时启程?”

卫瓘答道:“那一千兵马已在涪水边等候,瓘即刻动身,就此与士季告别。”

“待会送伯玉一程。”钟会携起卫瓘的手,并肩走出大堂。

钟会一直把卫瓘送到涪水边上,并目送着卫瓘渡过涪水之后,方才返回城中。大概是卫瓘一走,钟会去掉了一块心病,身上顿感轻松。此时他才想起,从天亮时起床后,至今他还滴水未进,粒米没吃。如此一想,他又顿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正准备用餐,忽然又见胡烈和羊琇一起走进大堂。他不由得一惊,诧异地问:“胡将军为何去而复返?莫非军情有变?”

胡烈把姜维的印号节盖与降书放到钟会面前的几案上,有些激动地说:“末将率军出城,行进方十余里,便遇上了姜维派来请降之使者。末将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带着使者与此物返回,请镇西将军定夺。”

钟会闻听此言,又惊又喜,两眼放射出兴奋的光彩。他先是把姜维的印号节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又拆开姜维的降书,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起来。降书中写道:

维世居陇右,本为魏将,因遭上司之嫉妒与猜疑,有国难投,有家难归,万般无奈,降于蜀国。幸蒙诸葛丞相不弃,不仅委以重任,而且言传身教,使维能有今日。维为报答诸葛丞相知遇之恩,多年来竭尽全力,效忠于蜀国。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蜀国气数已尽,天意不容违抗,维之旧主已先行归顺大魏,并敕命维率军而降。维本不欲降,无奈旧主敕命已出。维岂能既违天意,复抗主命,思之再三,彷徨终日,才决定顺天奉命,率军归降。维将率领全军在距涪城五十里处安营,恭候镇西将军之回复。倘蒙接纳,速赐来命……现将维旧主之敕命一并奉上,请镇西将军过目。

钟会细读罢姜维的降书,又把随降书一同送来的刘禅的诏书一字一句地阅读了一遍,思忖了好一会,才说:“速把姜维之来使带来见我!”

姜维的使者被带进大堂之后,并无畏惧之色,而是跪而不语,等候着钟会发问。

钟会把那使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严厉地问道:“姜维属下现有多少兵马与粮草?”

使者沉稳地回答:“我家大将军属下,现有四万精锐兵马,粮草不计其数。”

钟会又问:“既然姜维兵精粮足,为何要不战而降?”

使者复答:“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家大将军乃至忠之人,岂能违抗圣上之敕命。”

“我若肯受降,姜维将如何?”

“我家大将军有言:镇西将军若肯受降,便是成全了他之忠心与忠名;他将命令全军投戈释甲,归降贵军;他本人也将亲诣涪城,听凭镇西将军发落。”

“我如不肯受降,姜维又将如何?”

“我家大将军有言:如镇西将军不肯受降,他也只好令全军将士拼死而战,杀身取义,以身殉国。”

钟会听到这里,不禁连连点头,感叹地说:“姜伯约真乃忠义刚烈之士也!我岂能忍心让其战死沙场、抛尸荒野!我即回书姜伯约,准其率军归降!”

亲兵立即取过笔墨纸砚来。钟会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回书中写道:

……阅毕来书,不胜感慨。以伯约之智勇,何至如此?天命也,神意也,非人力所能及也!伯约顺天奉命,使数万将士免遭血腥之灾祸,乃忠义仁智之举,会安敢不纳!古之行军,以仁为本,以义治之;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往昔两军交战,互为仇敌,乃各为其主,各尽其忠,是国事而非私事,非伯约之过也。诚望伯约勿以此为虑,见书后速随胡烈将军前来涪城相见。会翘首以望,虚席以待。专此布达,请勿见疑。

钟会写罢,把回书交给胡烈,语重心长地说:“此事干系重大,需有劳胡将军亲自往蜀营走一遭,把此信面交姜维。”

“末将遵命!”胡烈接过回书,转身要走。

“胡将军且慢。”钟会突然想起了剑门关下的那场大火,半劝慰半解释地说,“姜维归降,乃军国大事。望胡将军以军国之事为重,千万不可因往昔之旧事而赌气。”

“镇西将军放心。”胡烈瓮声瓮气地说,“末将虽然不才,但尚知孰轻孰重,万不敢因私而忘公,有误军国大事!”

“胡将军速去速回!”

“末将明白!”

钟会望着胡烈的背影,由衷地说:“此乃天助我也!使我军兵不血刃,便得到四万精锐兵马与大批粮草。”

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沉默不语的羊琇,此时才走上前去,小声地提醒着钟会:“姜维韬略不凡,老谋深算,镇西将军要多加提防,以防万”稚舒何必如此多疑?“钟会微微一笑,把姜维的降书交于羊琇,”稚舒阅罢,自会疑虑顿释。

羊琇把姜维的降书反复地看了几遍,将信将疑地说:“姜维之降书言词有些不太恭敬。”

“哈哈哈……”钟会放声大笑,很自负地说:“稚舒聪明一世,为何却糊涂一时?姜维为人忠义,生性刚烈,若其降书言词卑恭,倒令我生疑;惟这等不卑不亢之言词,才是其真实之意,反让我深信不疑!”

傍晚时分,姜维只带着姜复汉、姜兴汉兄弟二人,身着便装,随同胡烈和一队魏军铁骑,来到了涪城。尽管姜维面色冷峻,神情冷漠,好似对周围的一切均无动于衷。然而,面对着这异常熟悉的城池和街道,他心中如同刀绞一般。他回想起往日路过此城时的威风景象,他记起了全军将士得知要归降曹魏时放声大哭、拔刀砍石的悲愤场面。更令他终生难忘的是:那位曾经仿造出“元戎”、为坚守剑门关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王锋,在得知要全军降魏的消息后,竟然当众自断右手,愤然而去……这一切都不能不使他触景生情,不能不使他悲痛难忍。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排泄胸中的愤恨!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复国之大计,他只能把泪水咽进肚里,将愤恨埋在心底,默默地去承受难以忍受的悲痛!

姜维强抑着内心的悲痛,不动声色地来到县衙之外。他理了理纷乱的思绪,稳了稳剧烈的心跳,翻身下马,让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留在县衙外,然后跟着胡烈,赤手空拳,步履沉重地走进那座他曾经无数次出人过的大堂。所不同的是:过去他是以主人的身份进进出出,而现在却是以降将的身份去参见主人。这种天瓘之别的巨大变化,以及由此而产生出的那种苦涩,只有他才能真正地品尝出其中的滋味!

钟会在大堂正中面南而坐,威而不怒,厉而不倨。当姜维走进大堂时,他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说话,只是用两道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姜维,注视着其一举一动。

姜维偷偷地瞥了钟会一眼,不紧不慢地向前迈了几步,不慌不忙地向着钟会深施一礼,低沉地说:“降将姜维,前来拜见镇西将军!”

钟会用锥子似的目光,把姜维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稍作迟疑,威严地说:“伯约来何迟也!”

姜维瞟了钟会一眼,神情严肃地说:“维身为大将军,掌管着国家之兵马,今日能够至此,犹为速也!”

钟会深感惊奇地瞅着姜维,自以为是地说:“记得两军在剑门关对峙之时,我曾致书伯约。当时伯约若依我之言,何至于有今日。”

姜维两滴老泪溢出眼眶,低下头去,悲伤地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若非旧主降诏,敕命维投戈释甲,率军归降,维今日亦不会至此。”

钟会问道:“事已至此,伯约有何感受?”

姜维答道:“维作为臣子,以忠为本;身为将军,以兵为本。维只求忠君恤兵,已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姜维的这番言语,既有些出乎钟会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钟会的预料之中。面对着临危不惧、不屈不卑的姜维,钟会既深感诧异,又深为敬佩。他连忙站起身来,紧走几步,来到姜维面前,谦和地说:“会久闻伯约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见,果真名不虚传!方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伯约鉴谅!”

姜维又向钟会施了一礼,谦恭地说:“维亦久闻镇西将军智谋高深,风雅飘逸。今日一见,确系名副其实!维乃一介武夫,不晓礼仪,还请镇西将军海涵!”

钟会微笑着说:“会与伯约书中有言:‘翘首以望,虚席以待。’如今既已将伯约望来,岂能失约食言?请伯约入座,我二人细细叙谈。”

姜维感激地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镇西将军有命,维焉敢不从!”

钟会与姜维分宾主坐定后,钟会朝还站立在大堂上的胡烈摆了摆手,客气地说:“胡将军今日往返奔波,想必已经十分疲劳,回去歇息吧。”

待胡烈退出去之后,姜维双手抱拳,愧疚地说:“维生性愚钝,不识天意时务,在剑门关与镇西将军相峙之时,多有冒犯,今特来领罪,任凭镇西将军发落!”

钟会苦笑了一下,连连摇头,含而不露地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并非私人之争,何谈‘冒犯’二字。遗憾者是,我二人鹬蚌相争,却让渔翁坐收其利。”

“唉——”姜维长叹一声,歉悔地说:“维为此事深感惶然,故而舍近求远,前来涪城归降镇西将军,以求弥补剑门关之过。如若邓艾,虽有旧主之诏书敕命,维宁肯违抗敕命,率军与其决一死战,也断不肯降!”

“唉——”钟会轻轻地叹了口气,引而不发地说:“征西将军所统陇右之军,本为偏师。谁料他却趁我二人在剑门关争斗之机,乘虚而入,成就了大业。”

“此乃维之罪也!”姜维懊悔地说,“邓艾乃维之冤家对头,连年来我二人在陇右屡屡交战,互有胜负。凭邓艾之智勇,若要大胜于维,绝不可能。可惜……为此,维将抱憾终生,死难瞑目!”

“此乃天意啊,伯约不必耿耿于怀。”钟会偷觑了姜维一眼,适可而止,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伯约本为我魏将,今既归来,有何思虑?”

姜维也见好就收,顺水使船地说:“维已年逾花甲,来日无多,又经此巨变,已是心如死灰,视功名利禄如过眼烟云。如蒙镇西将军宽恕维昔日之罪过,维愿解甲归田,返回故里,守着父母之坟茔,了此残生。”

“伯约何出此颓丧之言?”钟会惊讶地瞧着姜维,疑惑地说,“伯约虽是花甲之人,但仍宝刀不老,雄风不减,何必一蹶不振,自甘寂寞。”

姜维面呈悲哀之色。伤感地说:“镇西将军有所不知。维自幼丧父,由母亲抚养成人,本应母前行孝,以报母恩。然数十年来,维只顾为蜀国效忠,未能为慈母尽孝。每思念至此,维便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如今,家母已经辞世,维亦尽忠已毕,理应重归故里,守在母亲坟茔之前,洒扫祭祀,以弥补往昔不孝之过,报慈母抚育之恩。”

“伯约所言,会岂能不知。如今陇上、天水之人广种当归、远志与知母三种药材,便是由于伯约母子之书信所致。”钟会自作聪明地说。

“竟有此种事情?”姜维故作惊讶地说,“对此事,维倒是一点都不知晓。”

钟会款款一笑,侃侃而谈:“伯约归顺蜀国以后,老夫人曾给伯约带去家书一封,让伯约带些陇上之当归回去。可伯约却未给老夫人带去当归,而是带去了一包远志,并附家书一封。家书-中写道:良田万顷,尤爱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老夫人收到伯约带去之家书与药材后,知伯约心意,也回书一封,书信中写道:儿有‘远志’,母免挂念;报国为上,乃是‘知母’。从此之后,陇上之人便广种当归,天水之人就广种远志与知母。”

姜维听罢钟会这一番话,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敬地说,“维过去只知镇西将军才华可比曹子建,韬略可比张子房!没想到镇西将军知识竟如此渊博,连一些民间琐事也都了如指掌。佩服!佩服!”

“伯约过誉矣!”钟会矜持地一笑,趁热打铁地说,“伯约有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之志,老夫人有’报国为上,乃是“知母”之嘱。如今老夫人已经仙逝,伯约又弃暗投明,正好为故国尽忠效力,以告慰老夫人在天之灵,何必如此之早便解甲归田?以伯约之才,定还会成就一番轰轰烈烈之大事业!望伯约三思。

“……”姜维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才羞赧地说:“三十多年来,维效忠于蜀国,与故国为敌,故国朝野之人,对维多有怨恨。现维途穷而归,能免维一死,已是宽宏大量,维何敢另有他求。”

“伯约过虑矣!”钟会见姜维心中已经有所触动,进一步劝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伯约数十年来与故国为敌,一则乃事出有因,二则乃事势使然,并非汝一人之过。司马大都督求贤若渴,爱才如宝,而且知人善任。似孙壹、唐咨之辈,尚可封侯晋爵;而伯约之才,胜过孙壹、唐咨之流十倍,大都督对伯约定会倍加重用!”

“这……”姜维似乎已经被钟会的话深深打动了,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姜维这一显著变化,引起了钟会极大的兴趣。他再次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姜维,思忖了片刻,然后抱起放在几案之上的印号节盖,来到姜维面前,含笑说道:“物归原主。会将此印号节盖仍还与伯约,诚望伯约再勿疑虑,尽心竭力报效故国!”

姜维满脸惊慌之色,忽地站起身来,向钟会深施一礼,诚惶诚恐地说:“维既已归顺故国,安敢再受此物!”

“伯约不必惶恐,但受无妨。”钟会和颜悦色地说,“似伯约这等雄才,岂可一日无印号节盖?此物伯约暂且收下,待我禀过大都督,另行封赏之后,伯约再将此物交还。”

“既然如此,维只好将此物暂且收下。”姜维眼含着泪花,感激地说,“镇西将军这般厚待于维,令维不胜感慨。士为知己者死。维虽不才,但尚可领兵冲杀。镇西将军若有用维之处,维定当不遗余力,以死相报!”

“伯约若肯鼎力助我,胜得十万雄兵!”钟会大为欣喜,兴奋地吩咐亲兵,“速去准备酒席,我要为伯约接风洗尘!”

孙琳诛杀了吕据、滕胤后,又命朱异率军奔袭夏口。孙壹惧怕,投奔魏国,被封为车骑将军、交州牧、仪同三司、吴侯,并把魏国故主曹芳之贵人邢氏嫁与其为妻。唐咨:初为魏将,黄初年问(220-225)反叛,被魏军击败,逃往吴国,被封为左将军。后助诸葛诞抵御魏军,兵败被俘,被魏主封为安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