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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4 齐侯戍曹迁邢封卫(闵公二年)诸侯救邢(僖公元年)城楚邱(僖公二年)

“左传背景”

闵公二年记载:僖公元年,齐桓公把邢国迁到夷仪。二年,把卫国封在楚丘。(由于处置得宜)邢国迁居,好像回到原来的国土,卫国忘记了自己的灭亡。

闵公元年,狄人攻打邢国。管仲要求齐侯救援,但拖延两年才发兵救援。僖公元年,邢军溃败后逃到诸侯联军的军队里,齐心合力打败了狄人。联军装载邢国的货物并且帮助他们迁走,并没有私自占有。

僖公元年夏天,邢国迁到夷仪,诸侯为他筑城,帮助重建邢国。

闵公二年冬天,狄人伐卫,卫懿公和狄人在荧泽作战,卫军大败,狄人灭亡了卫国。

僖公二年春天,诸侯在楚丘筑城,把卫国封在那里。

东莱先生就此对王霸之辨进行了阐述。王、霸之辨,较早论述并且最为著名的是先秦孟子,依照孟子“民贵君轻”的思想,一切政治经济制度都应该为民所设,王、霸是孟子政治理想中两种不同政治,王者施行仁政,一切制度行为均系为民,民悦而顺从;霸者则凭借武力征服人,强迫使人服从。

东莱先生在这里着重指斥了霸主为名而助乱的虚伪和残忍。

“原文”

王者之所忧,伯[1]者之所喜也;伯者之所喜,王者之所忧也。王者忧名,伯者喜名,名胡为而可忧耶?不经桀之暴,民不知有汤;不经纣之恶,民不知有武王。使汤、武幸而居唐、虞[2]之时,无害可除,无功可见,汤自汤,武自武,民自民,交相忘于无事之域,则圣人之志愿得矣。功因乱而立,名因功而生,夫岂吾本心耶?是故云霓之望[3],非汤之盛也,乃汤之不幸也;壶浆之迎[4],非武王之盛也,乃武王之不幸也。

“注释”

[1]伯:通“霸”,诸侯的盟主的意思。

[2]唐、虞:尧帝号陶唐氏,舜帝号为有虞氏。

[3]云霓之望:霓,虹的一种。出现云和霓,说明下了雨。《孟子·梁惠王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常比喻生在乱世,人民渴望安定的生活而盼望救星。

[4]壶浆之迎:浆,汤。《孟子·梁惠王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它哉?避水火也。”此指百姓用壶盛汤来欢迎武王,表示感激。

“译文”

施行王道的国君所忧患的,正是创造霸业的国君所嗜好的;创造霸业的国君所嗜好的,正是施行仁政的国君所忧惧的。行王道的人忧惧名声,创造霸业的人嗜好名声,有名为什么可以忧惧呢?因为不经过夏桀的暴政,百姓就不知道有汤王;不经过殷纣王的凶残,百姓们就不知道有周武王。假使汤王、武王幸运地生在唐尧虞舜的时候,没有忧患可以铲除,没有功劳可以显现,汤是汤,武是武,百姓是百姓,他们和百姓在安静无事的地方相互遗忘,那么圣人的梦想就已经实现了。功劳是因为动乱而建立的,名声是因为功劳而产生的,这难道是我本来的心意吗?所以大旱云霓这种盼望,并不是汤王的盛誉,而是汤王的不幸;奉献浆汤的迎接,并不是武王的盛誉,而是武王的不幸。

“原文”

伯者之心异是矣。凡王者之所谓不幸,乃伯者之所谓大幸也。王者恐天下之有乱,伯者恐天下之无乱。乱不极则功不大,功不大则名不高。将隆其名,必张其功;将张其功,必养其乱。

“译文”

然而创造霸业的人的心思与此不同。凡是行王道的人所认为的不幸,正是创造霸业的人所认为的大幸。行王道的人只恐怕天下有乱事,创造霸业的人却惟恐天下没有乱事。乱事不发展到极点,那么功劳就不大,功劳不大那么名声就不会高。要抬高他的名声,就必须扩大他的功劳;要扩大他的功劳,就必须畜养乱事。

“原文”

狄以闵之元年伐邢,其后二年,而齐始迁邢于夷仪。狄以闵之二年灭卫,其后二年,而齐始封卫于楚邱。齐桓之恤二国,必在于二年之后者,何也?所以养其乱也。齐桓之心以为,当二国之始受兵,吾亟攘夷狄而却之,则亦诸侯救灾恤邻之常耳。其迹必不甚奇,其事必不甚博,其恩必不甚深,曷足以取威定伯哉?

“译文”

在鲁闵公元年,狄人攻打邢国,此后过了两年,齐国方才把邢国迁到夷仪。狄人在鲁闵公二年灭掉了卫国,此后又过了两年,齐国方才把卫国分封在楚丘这个地方。齐桓公抚恤邢卫两国,一定要在乱事发生两年之后,这是为什么呢?就是要畜养它的祸事。齐桓公的心思以为,在邢卫两国一开始遭到狄人的攻伐的时候,我如果急切地领兵击退狄人,那也只是诸侯们救济祸乱,抚恤邻国的常事罢了。那么,这种行动就必定不甚稀罕,这件事必定不能传扬广大,施行的恩惠也一定不甚深厚,怎么能得到权威创造霸业呢?

“原文”

先饥而后食之,则其食美;先渴而后饮之,则其饮甘。今吾坐养其乱,待其社稷[1]已颓,都邑已倾,屠戮已酷,流亡已众,然后徐起而收之,拔于危蹙[2]颠顿之中,置于丰乐平泰之地。是邢、卫之君无国而有国,邢、卫之民无身而有身也。深仁重施,殆将浅九渊而轻九鼎矣。故其功名震越光耀,赫然为五伯首。向使绝之于萌芽,则名安得如是之著耶?

“注释”

[1]社稷:国家,天下。社是土地神,稷指谷神。

[2]危蹙:危急迫切。

[3]九渊:同九泉,地下最深之处。

[4]九鼎:传说夏禹铸九鼎以象征九州。比喻分量非常重。

“译文”

先让他饥饿然后把食物给他吃,那么他吃起来就甘美;先让他口渴然后把水给他喝,那么他喝起来就觉得甘甜。现在我等待着畜养他国的祸乱,等到他的国家根基已经坍塌,大都小邑已经倾废,屠杀残戮已经到了极点,流亡的百姓已经众多了,然后才慢慢地起来去收拾他,从危亡和颠簸之中把它救助解脱出来,安置在丰饶安乐太平的境地。这就使得邢卫两国的国君从没有国家而有了国家,邢卫的人民从没有安身之地而有了安身之地。深厚的恩惠,重大的施舍,大概要比九渊还深、比九鼎还重了。所以他的功劳名声震动光耀,显赫地做了春秋五霸的首领。假如从潜在祸乱刚开始发生时就去铲除它,那么名声怎么能够有这样显著呢?

“原文”

呜呼!邢、卫之难,曰君,曰卿,曰士,曰民,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苟仁人视之,奔走拯救,不能一朝居也。今齐桓徒欲成区区之名,安视其死至于二年之久,何其忍耶!长人之乱而欲张吾之惠,多寇之虐而欲明吾之勋,是以万人之命而易一身之名也。是诚何心哉?

“译文”

唉!邢卫两国发生祸乱的时候,凡是称为君、臣、士、民的,都把肝脏脑汁流淌在中原,鲜血浸润在旷野,假如是仁厚的人看见了,将会急奔过去拯救它,而不会在家安然地等待一天的。现在齐桓公只想成就一点小小的功名,就安然地看着它挣扎了两年之久,这是多么的忍心啊!助长别人的祸乱而来夸大自己的恩惠,增加敌寇的残虐而要彰显自己的功勋,这是拿众多人的生命来换得个人的名声。这究竟是什么居心呢?

“原文”

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怵惕恻隐[1]之心不期而生,此人之真心也。真心一发,森不可御,岂暇计其余哉?有人于此,谓彼未入于井而全之,其功浅;既入于井而全之,其功深。缩手旁观,俟其既坠,乃始褰裳濡足[2]而救之,则其父母必以为再生之恩,乡邻必以为过人之行,义概凛凛,倾动闾里[3]。回顾前日未入井以救之者,父母不谢,乡邻不称,若大不侔[4]。然则为孺子计者,宁遇前一人耶?宁遇后一人耶?噫!此王、伯之辩也!

“注释”

[1]怵惕恻隐:怵惕,惊惧的意思。恻隐,同情不忍心。

[2]褰裳濡足:提起衣服、沾湿脚涉水。

[3]闾里:古代的居民单位,指邻里。

[3]侔:相同,相类似。

“译文”

现在人偶然看见小孩子将要跌落到井里去,一种惊惧和怜爱的心情就油然而生,这是人的真心。真心一经发生,繁密森然而不能抵制,难道还有工夫计较其他的事情吗?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认为他还没有跌入井中便去保全他,他的功劳是很浅的;已经跌落井中再去保全他,这件功劳便很大了。于是便袖手旁观,等到他跌落井中,方才提起衣裳溅湿脚去救助他,那么孩子的父母一定认为他具有使人复生的恩德,乡里邻居也一定会认为它有高出众人的品行,于是他义气凛然,名声震动了乡里。回头看以前在没有落井之前救助孩子的人,孩子的父母不会感谢他,乡邻不会称赞他,和现在相比截然不同。但是为孩子考虑,是愿意遇到前一种人?还是愿意遇到后一种人呢?唉!这就是行王道的人和创造霸业的人的区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