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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2 曹刿谏观社(庄公二十三年)

“左转背景”

庄公二十三年,鲁庄公想到齐国去观看社礼。曹刿劝谏他不要去,说这是不符合礼制的,如果去了,史书就会记载下来,如果记载下来,后世的子孙将如何看待呢?但是鲁庄公还是去了。回来以后又不合礼制地在先君鲁桓公的宫庙的门楹上涂上红漆。

这里,东莱先生是针对我国古代史官秉笔直书的精神表示赞赏。

“原文”

百人醉而一人醒,犹可以止众狂。百礼废而一礼存,犹可以推旧典。春秋之时,王纲解纽,周官三百六十,咸旷[1]其职,惟史官仅不失其守耳。曹刿谏鲁庄公观社之辞曰:“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当是时,人君之言动,史官未有不书者也。为君者,视以为当然而不怒;为史者,视以为当然而不疑,此三代之遗也。

其后齐桓将列郑太子华于会,管仲曰:“作而不记,非盛德也。记奸之位,君盟替[2]矣!”仲之言则是也,然味其言,已开作而不记之端,视曹刿之时,风俗已少变矣。又其后晋献齐捷于周,周私犒其使,而戒以勿籍。管仲所谓作而不记者,特设此辞,以动桓公耳,未尝直使史官之不记也。今周王既犯礼,而复使之勿籍,何其无忌惮也!然一时之史官,世守其职,公议虽废于上,而犹明于下。以崔杼之弑齐君,史官直书其恶,杀三人而书者踵[3]至。身可杀而笔不可夺,鈇钺[4]有弊,笔锋益强,威加一国,而莫能增损汗简之半辞。终使君臣之分,天高地下,再明于世,是果谁之功哉?

“注释”

[1]旷:空旷,闲弃,放弃。

[2]替:废。

[3]踵:脚跟。

[4]鈇钺:刀斧。

“译文”

一百个人醉了然而有一个人醒着,还可以制止众人疯狂。各种礼仪废弃了然而有一种礼仪保存了,还可以推行以前的典制。春秋的时候,王朝的纲领解散了,周朝的官职有三百六十种,都放弃了本职,只有史官还没有丢弃自己的职守而已。曹刿谏阻鲁庄公观看社礼的话说:“国君有所举动必定会记载下来,记载了但却是一些不法行为,后代人将怎么看待呢?”在这个时候,国君的言语行动,史官没有不记载的。作为国君,把它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感到愤怒;作为史官,也把它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怀疑,这是上古三代的遗风啊。

这之后,齐桓公想把郑国的太子华加入会盟,管仲说:“有所作为但却不记载下来,这不是鼎盛的美德。若记载奸诈的事,您的会盟就此废掉了。”管仲的话是正确的,但体味他的话,已经开启了有所作为而不记载的端绪了,和曹刿的时候比起来,风俗已经稍稍变了。又在晚些的时候晋侯向周朝报告齐国的胜利,周王私下犒劳他的使者,而劝解不要记载。管仲所说的有所作为而不记载,只不过是假设的话,目的是让齐桓公听了有所触动而已,并没有直接让史官不记载。现在周王已经触犯了礼制,而又让人不要记载,怎么这样肆无忌惮!然而虽是一时的史官,却世代谨守他们的官职,公正的评议虽然在上面废弃了,但在下面还是光明正大。因为崔杼杀害了国君,史官光明正大地记载了他的罪恶,他家里被杀了三个人,但是记载的人踩着脚跟过来。个人可以被杀害但记载史书的笔却不可以被夺去,刀斧可以有一定毛病,但笔锋却更锐利,史官在整个国家都有威信,而没有人能增加或减损史书的半句话。最终使君臣的名分,犹如上面的天和下面的地,再次显现于世,这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原文”

呜呼!文武周公之泽既竭,仲尼之圣未生,是数百年间,中国所以不沦于夷狄者,皆史官扶持之力也。昧谷饯日之后,旸谷宾日之前[1],暮夜晦冥,群慝[2]并作,苟无烛以代明,则天下之目瞽矣。春秋之时,非有史官司公议于其间,则胥[3]戕胥虐,人之类已灭,岂能复待仲尼之出乎?史官非特有功于仲尼之未出也。使其阿谀畏怯,君举不书,简编失实,无所考信,则仲尼虽欲作《春秋》以示万世,将何所因乎?无车则造父[4]不能御,无弓则后羿[5]不能射,无城则墨翟[6]不能守。大矣哉,史官之功也!

“注释”

[1]昧谷饯日之后,旸谷宾日之前:昧谷:相传为日出之处。饯日:送走太阳。旸谷:相传为日落之处。宾日:迎接太阳。整句意为日落至日出之间,即整个的夜晚。

[2]慝:邪恶,妖孽。

[3]胥:相互。

[4]造父:古代善于驾车的人。

[5]后羿:传说中神箭手,曾射掉了九个太阳。

[6]墨翟:即墨子,春秋时的墨家代表,后世墨学的祖师,善于守卫城池。

“译文”

呜呼!文王、武王和周公的恩泽已经衰竭,孔子这个圣人还没有诞生,这几百年之间,中国之所以没有沦为夷狄,都是由于史官扶持的力量。在太阳落下之后,太阳升起之前,傍晚午夜以及天还没亮的时候,各种妖孽都兴起了,如果没有蜡烛来照明,那么天下人的眼睛都如同瞎了。春秋的时候,如果没有史官在其间掌管公正的评议,那么互相戕害互相虐待,人类都已经灭绝了,难道还能等到孔子出来吗?史官不只是在孔子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有功劳,假使他们阿谀奉承,害怕胆怯,国君有所举动而不记载,记载历史失实,没法考证以让人信服,那么孔子即使想作《春秋》来展示给后代万世,将依据什么呢?没有车那么造父就不能驾驭,没有弓箭那么后羿就不能射击,没有城池那么墨子就不能守卫了。伟大啊,史官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