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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 宋万弑闵公(庄公十二年)

“左传背景”

庄公十二年,宋国的南宫万弑杀宋闵公,尔后又杀掉了许多人,造成了宋国的混乱,许多宋国贵族和官员逃到国外。后来宋国借助外国的力量平定了叛乱,南宫万也被杀了。

但是南宫万弑杀宋闵公的原因却要追溯到庄公十一年,鲁国和宋国在乘丘爆发了战争,结果宋国被打败了,而宋国的南宫万就在这个时候被鲁国人俘虏了。后来宋国人赎回了南宫万,但是南宫万回到宋国后,却受到了宋闵公的歧视,宋闵公侮辱了南宫万,所以南宫万就弑杀了宋闵公而作乱。

东莱先生据南宫万弑杀宋闵公而发议论,并以汉高祖等对待豪杰之士的方法为例,讨论了国君应当如何对待豪杰之士,而不至于被豪杰之士弑杀。

“原文”

陛戟警跸,公孙述之待马援也;岸帻迎笑,光武之待马援也[1]。以述之肃,反取井蛙之讥;光武之嫚,而援委心焉。然则朴遬[2]小礼,果非所以待豪杰耶?英雄豪悍之士,磊落轶荡[3],出于法度之外,为君者亦当以度外待之。破崖岸,削边幅,拊背握手以结其情,箕踞盛气以折其骄,嘲诮谑浪以尽其欢,慷慨歌呼、出肺肝相示,然后足以得其死命。是非乐放肆也,待豪杰者,法当如是也。

南宫万之勇闻于诸侯,宋闵公靳[4]侮之者,岂非欲略去细谨,自谓得待豪杰之法耶?然终召万之怨,至于见弑,何也?袒裼暴虎[5]必冯妇而后可,怯夫而试冯妇之术,适足以劘[6]虎牙耳。古之嫚[7]侮者莫如汉高帝,高帝之嫚侮岂徒然哉?踞洗以挫黥布,随以王者之供帐;嫚骂以挫赵将,随以千户之侯封[8]。用不测之辱,用不测之恩,降霜霰于炎蒸之时,轰雷霆于闭蛰之际,颠倒豪杰,莫知端倪[9],此高帝所以能鼓舞一世也。无鼓舞豪杰之术,拘则为公孙述,纵则为宋闵公,何往而不败哉?噫!此不足论也。

若高帝鼓舞豪杰之术,其至矣乎?曰:未也。术必有时而穷,高帝嫚侮之患卒见于暮年,此所以厌拔剑击柱之争,而俯就叔孙通之仪也[10]。高帝岂不欲早用叔孙通之仪哉?彼见其所谓仪者拘缀苛碎,决非武夫悍将所能堪,天下未定而遽行之,必失豪杰之心,故宁蔑弃礼法而不顾。殊不知名教之中,自有乐地,岂叔孙辈所能测哉!《采薇》、《出车》、《东山》[11]之时,雨雪寒燠,草木禽兽,仆马衣裳,室家婚姻,曲尽人情,呢呢如儿女语,文武周公之待将帅,开心见诚,盖如此,初未尝如陋儒之拘,亦不至如后世之纵也。高帝明达最易告语,惜乎无以是诗晓之。

“注释”

[1]陛戟……光武之待马援也:陛,阶下。戟,一种长兵器。跸:清道,不准行人过往。岸帻:掀开头巾,不礼貌的表示。马援之事见《后汉书》马援本传。

[2]朴遬:形容小貌。

[3]轶荡:超脱、坦荡。

[4]靳:戏弄。

[5]暴虎:徒手搏虎。

[6]劘:同磨。

[7]嫚:轻侮。

[8]踞洗以挫黥布……随以千户之侯封:洗:指洗脚。事见《史记·高祖本纪》及相关列传。

[9]端倪:头绪,原委,边际。

[10]高帝嫚侮……俯就叔孙通之仪也:事见《史记·叔孙通列传》。

[11]《采薇》、《出车》、《东山》:都是《诗经》中表现战争题材的诗歌,以前的儒家常把这些诗歌视为赞颂的诗篇。

“译文”

阶下有兵士守护警戒,这是公孙述接待马援;掀开头巾,笑嘻嘻地迎接,这是光武帝接待马援。公孙述以其严肃,反而被人讥笑为井中之蛙;光武帝以其轻慢,反而让马援推心置腹于他。如果这样,那么细微之礼节,真的不能用来接待豪杰之士吗?英雄豪杰,□悍之士,光明磊落,心胸坦荡,超脱于法度礼节之外,作为君主,也应当以法度之外的礼节来接待他们。冲破悬崖陡岸,不修边幅;抚摸肩背,互相握手,以增进感情;特立独行,盛气凌人,挫减他的骄气;戏谑玩笑来使他尽情欢乐,慷慨激昂地歌唱欢呼,与其肝胆相照,这样才可以使他死心塌地。这不是喜欢放荡肆意,对待豪杰之士,方法就应当是这样的。

南宫万的勇猛闻名于诸侯,宋闵公戏弄侮辱他,难道不是想略去细小而谨慎的礼节,自以为得到了接待豪杰之士的方法了吗?然而终于招来了南宫万的怨恨,以致被杀,为什么会这样?袒胸露背去打老虎,只有冯妇可以这样做,懦夫却想试试冯妇的方法,只够给老虎磨牙而已。古时候的轻慢人物没有比得上汉高帝这样的,而汉高帝的轻慢仅仅是这样的吗?傲慢坐着洗脚挫削黥布的锐气,接着又给予他王侯一级的陈设铺排;轻慢侮辱挫煞赵将的威风,接着又封给一千户的侯爵。使用不可预测的侮慢,和不可预测的恩赐,就像在炎热的天气里降下寒霜,在蛰伏的日子里发出轰鸣的雷电,使豪杰之士颠三倒四,不知道头绪,这就是汉高帝为什么能鼓舞当时一代英雄的原因。倘若没有鼓舞豪杰之士的方法,一旦拘谨就会像公孙述那样,一旦放纵就会像宋闵公那样,怎么会不失败呢?这样的人是无可称道的。

像汉高帝这样的鼓舞豪杰的方法,它是至善至美的了吗?回答是:还没有。这种方法也有穷尽的时候,汉高帝轻慢的祸患最后在晚年出现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拔剑击柱的争斗,而听从叔孙通的礼仪设计。汉高帝难道不想早点施行叔孙通的礼仪制度吗?他看见那些所谓的礼仪制度拘谨缀合,苛刻破碎,绝对不是武夫和骁将所能忍受的,天下还没有定下来,就突然施行这种礼仪制度,必定会失去豪杰之士的心,所以宁可放弃礼仪法度而不顾。但却不知道在儒家制度里面,自有快乐的地方,怎么是叔孙通这样的人所能揣测得到的呢?《采薇》、《出车》、《东山》所表现的时代,雨天雪天,严寒酷暑,草木禽兽,仆人战马和衣服,家庭婚姻等等,委婉而详尽地表达出了人的感情,呢呢犹如儿女私语,文王武王和周公对待他们的将帅,敞开心扉,真诚相待,应当是这个样子,开始不曾像浅陋的儒士那样拘谨,也不至于像后世那样放纵。汉高帝明白通达,很容易劝告,可惜没有用这样的诗来让他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