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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4 桓公与文姜如齐(桓公十八年)

“左传背景”

鲁桓公十八年春天,桓公和夫人文姜一同前往齐国,到达齐国都城后,不料齐襄公竟然和文姜私通,鲁桓公为此愤怒地责备文姜。文姜却把此事告诉了齐襄公。夏四月初十日,齐襄公设宴款待鲁桓公,而后派齐国的大夫公子彭生给桓公驾车,彭生力大无穷,便得手把鲁桓公杀死在车上了。

东莱认为鲁桓公的祸患出自他对礼的疏忽。他指出守礼是防备祸患的惟一可靠的途径。

“原文”

天下同知畏有形之寇,而不知畏无形之寇。兵革者[1],有形之寇也。寇环吾城,人之登陴[2]者,冒风雨,犯雪霜,穷昼夜,亲矢石,而不敢辞者,岂非一失此城,则立为齑粉乎?迫大害者固不敢辞小劳。

“注释”

[1]兵革:兵,武器,革,甲胄。这里指武装的兵士。

[2]陴(pí):城墙,城垛。

“译文”

天下之人都知道惧怕有形的寇贼,而不知道惧怕无形的寇贼。全副武装而来的,是有形的寇贼。寇贼围攻我的城池,登上城墙的人,冒着风雨和霜雪,昼夜视察守城的箭和垒石,而不敢有所推辞,难道不是因为一旦失去城池,就会立即化为齑粉了吗?被大的祸害逼迫着的人,必定不敢推辞小的辛劳。

“原文”

欲之寇人,甚于兵革;礼之卫人,甚于城郭[1]。而人每[2]不能守礼者,特以欲之寇人,无形可见,故狎而玩之耳!殊不知有形之寇,其来有方,其至有时,犹可御也。至于无形之寇,游宴之中,有陷阱焉;谈笑之中,有戈矛焉;堂奥[3]之中,有虎豹焉;乡邻之中,有戎狄焉。藏于杳然冥然之间,而发于卒然忽然之际,非圣人以礼为之防,则人之类灭久矣。

“注释”

[1]城郭:外城和内城。

[2]每:常常。

[3]堂奥:房屋的深处。奥,室的西南角。古时民居入门先升堂,然后入室。奥是室的西南角,比较幽深。

“译文”

私欲侵扰人,比战争还要厉害;礼法保卫人,比内外城郭还要坚固。但人们往往不能遵守礼法,正是因为私欲侵扰人,看不到形迹,所以就轻忽它了!却不知道,有形的寇贼,它的到来是有方向的,它的到达是有时间的,还是可以防备的。至于那无形的寇贼,在游玩和宴饮之中,有坑人的陷阱;在言谈笑语之中,有杀人的戈矛;在房屋的深处,有食人的虎豹;在乡里邻居之中,有戎狄般的野蛮人。寇贼隐藏在幽暗的、看不见的地方,而发生在仓猝预料不到的时候,如果不是圣人用礼法来防备它,那么,人类早已消灭不见了。

“原文”

国君夫人父母没[1],则使大夫宁于兄弟,礼也;姑姊妹已嫁而反,兄弟弗与同席,亦礼也。是二礼者,人不过以为别[2]嫌明微耳,亦未知其为甚急也。鲁桓公及文姜,犯是礼以如齐,转盼而罹拉干[3]之祸,身死异国,为天下笑。一失于礼,而祸遽至此!人其可斯须[3]去礼耶?

“注释”

[1]没:去世。

[2]别:分开,这里引申为避免。

[3]拉干:干掉。拉,摧折。干,杀掉。

[4]斯须:片刻,一会儿。

“译文”

国君夫人的父母亡故了,就派遣大夫到她兄弟那里去问安,这是礼节;姑姑、姊妹出嫁之后,回到娘家探望,兄弟不和她坐在同一张席子上,这也是礼节。这两种礼节,人们只不过以为是避开嫌疑,表明隐微罢了,并不知道它是很紧要的。鲁桓公和文姜,违犯了这种礼法而到齐国去,转眼间就遭到了被杀害的灾祸,死在了异国他乡,被天下人耻笑。一旦失去礼节,灾祸就忽然到了这种地步!人们难道可以片刻丢掉礼法吗?

“原文”

君子视欲如寇,视礼如城。彼其左右前后,伺吾之失守而将肆其吞噬者,不可胜数。稍怠,则堕其手矣。吾之所以孤立于争夺陵犯之场,得保其生者,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实恃礼以生也。无此礼,则无此身。升降俯仰[1]之烦,岂不胜于屠戮戕杀之酷?弁冕怀佩[2]之拘,岂不胜于刀锯斧钺之加?人徒见君子常处于至劳之地,而不知君子常处于至安之地也。世俗所以厌其烦而恶其拘者,亦未见其害耳。

“注释”

[1]升降俯仰:指代礼仪周旋的意思。

[2]弁冕怀佩:弁冕都是帽子。古代有重大吉礼时带冕,常礼时戴弁。

“译文”

君子看待那私欲,就像看待寇贼一样;君子看待礼法,就像看待城墙一样。看礼法如城墙,那些在左右前后等待着我的失守然后将肆意吞噬的人,多得不可计算。我稍微有些懈怠,就要落在他的手里了。我孤零零立于抢夺侵犯的环境,之所以能够得以保全性命的原因,不在于天、地、父、母,实则是凭靠礼法而生存下来的。没有这种礼法,就没有这个身体。各种礼仪动作的麻烦,难道不比残酷的戗害和杀戮好些吗?各种礼服装饰的拘束,难道不比刀锯、斧钺加身好些吗?人们只看到君子常处于最辛苦的境地,却不知道君子常处于最安全的境地。世俗之人厌烦礼法的麻烦和拘束的原因,也是没有看到不遵礼法的害处罢了。

“原文”

城之围于寇者,楼橹[1]虽密,犹恐其疏;隍堑[2]虽险,犹恐其平。岂有厌楼橹之木密,恶隍堑之太险者哉?苟人果能真见无形之寇,则终日百拜,犹恐其逸;《曲礼》[3]三千,犹恐其简也。况敢厌恶其烦与拘耶?

“注释”

[1]楼橹:古代用以侦查、攻守的望楼。

[2]隍堑:城池。堑是绕城的护城河;隍是没水的壕沟。

[3]《曲礼》:《仪礼》的别名。《礼器》记载:“经礼三百,曲礼三千。”

“译文”

被寇贼包围的城池,用于侦察的望台,虽然稠密,还恐怕它疏松;用于御敌的濠沟,虽然深险,还恐怕它平浅。难道有厌嫌望台太稠密,濠沟太深险的人吗?假如人们真能看到无形的寇贼,那么,一天中行一百次拜礼,还恐怕太安逸了;《曲礼》虽然记载着三千条礼仪,还担心它太简略了。还敢嫌憎它的麻烦与拘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