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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1 禘太庙跻僖公(文公二年)顺祀先公(定公八年)

“左传背景”

文公二年,文公在祭祀的时候,为了表示尊敬自己的父亲,把自己父亲僖公的牌位放在闵公牌位的前面。按照辈分来说,僖公是闵公的弟弟,按君臣关系来说,僖公曾是闵公的臣子。文公这样放置牌位,是不符合礼制的。

定公八年,鲁国人又把僖公和闵公的位置调回来了,但做这件事的是鲁国的叛臣阳虎。

东莱先生认为文公的举动很不合人情,是不忠不孝的行为。直到一百多年后才由阳虎这样的人调回顺序,这是鲁国的大耻辱。

“原文”

议礼如聚讼[1],断礼如听讼。竞禘争祫[2],驳郊难祫[3],大诉牒也。据章守句,执文秉法,大券契也。栋充宇积,帙千简万,大案牍也。前师后儒,乃礼中之证佐。党同伐异,乃礼中之仇敌。析言曲辨,乃礼中之奸氓。断礼者,苟欲随事而折之,随说而应之。彼以经来,我以经对。彼以传来,我以传对。彼以史来,我以史对。是犹听讼者欲与珥笔之民[4]争长于律令质剂之间,终必反为所困而已矣。善听讼者,出于律令质剂之外,折以人情,一言而讼可明。善断礼者,出于诂训笺释之外,折以人情,一言而礼可明。人情者,讼之所由生,亦礼之所由生也。吾先得其所由生者而制之,自纲观条,自源观派,物迴缕解,冰释露晞,虽老于议礼者,坠笔失简,莫敢支梧[5]。苟舍其本,琐琐然,下与彼角逐于诂训笺释之间,是固彼之所长,而我之所短也。以我之所短,而遇彼之所长,其受侮也则宜。此古今断礼者所以每为人屈,而鲜有能屈人者也。

“注释”

[1]聚讼:争讼,众说纷纭。

[2]竞禘(dì)争祫(xiá):争论用禘礼,争论用祫礼。禘,古代帝王的一种重大祭礼,祭祀先祖。祫,古代帝王在太庙祭祀先祖的礼制,一般三年一次。

[3]驳郊难祉:驳斥郊祭,非难祉礼。郊,郊祭,在郊外祭祀天地神灵。社,社礼,祭祀土地神。

[4]珥笔之民:指诉讼的人。

[5]支梧:同支吾,说话断断续续,不连贯。

“译文”

讨论礼制就像争讼,断定礼制也像听讼一样。争论用禘礼,争论用祫礼,驳斥郊祭,非难祉礼,这些就像是诉讼的案牍。根据典章,谨守文句,拿着条文,端着法律,这些就像是争讼中握着重大的票券和契约。前面有大师,后面有儒士,这些人就是礼制争论中的证明人。同一伙的人就讨伐不同伙的人,这就是礼制争论中的仇敌。分开来说,委婉地辩解,这些就是礼制争论中的奸民。断定礼制的人,只是想随着事情的进展来判断,顺着各种言论来应对。他们以经书来问,我就以经书来应对。他们以传解来问,我就以传解来应对。他们以史书来问,我就以史书来应对,这就好像是听讼的人想要和那些诉讼的人在法律条令以及票据契约方面争论,到最后必定反会被他们困住罢了。善于听讼的人,跳出法律条令和票据契约之外,用人情来折中,一句话就可以平息争讼。善于断定礼制的人,跳出训诂和注释之外,用人情来折服人,一句话就可以使礼制明朗。人情是诉讼萌生的根源,也是礼制所产生的根源。我先知道它们是怎样产生的再来断定,从纲领来看条理,从源流来看支脉,事情就会回转,并慢慢地解决,就像冰一样融化,像露水一样蒸发,即使是擅长争论礼制的人,这时也会吓得扔掉了笔,丢掉了书本,不敢再争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如果舍弃根本,琐细地去和他们在训诂与注释之间争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长处,我的短处。拿我的短处去应对他们的长处,受到侮辱是必然的。这就是古今断定礼制的人常常被人驳倒,但却很少能驳倒别人的缘故。

“原文”

鲁祀僖公,始逆终顺,礼家之说,互有从违。其论笃而义精者,固多矣,未有折之以人情者也。吾请悉置礼家之说,而专以人情明之。人之情欲尊其亲者,将欲为亲荣也。尊吾父而坐之吾伯父之上,则人必以吾父为不弟矣。尊吾父而置之吾君之上,则人必以吾父为不忠矣。不弟,大恶也;不忠,大刑也。本欲尊吾父,而纳之于大恶;本欲尊吾父,而纳之于大刑。为人之子,无故而纳父于大恶,陷父于大刑,非不孝之尤者乎?生与死,一理也。寝与庙,一制也。宴与祀,一仪也。文公溺于夏父弗忌之謟[1],跻僖公于闵公之右,以尊其父。胡不以人情推之?若使闵公、僖公俱无恙,一旦忽使僖公以弟躐[2]兄,以臣躐君,则谤讟[3]之集,刑戮之加,不旋踵矣。是则爱僖公者,乃所以辱僖公也。人情自非大不孝,未有忍辱其亲者,亦未有见辱其亲而不怒者。苟文公诚不为枝辞蔓说[4]所蔽,独断以常情,则知夏父弗忌者,乃吾父之仇,将奋戈之不暇,岂有反听其说者乎?跻僖公于闵,殆百余祀,想僖公有神,震栗惶灼,蹙然不宁[5],日望一日,岁望一岁,庶几人或正之,得还昭穆之旧。而鲁之臣子,例皆蒙蔽,不能度以人情,因谬承误,迄莫能正。反使顺祀之举,出于阳货之手,是可羞也。噫!唐不能还魏征之宅,反使强藩请之[6];鲁不能序僖公之庙,反使贼臣正之,国尚为有人乎?吾以为鲁失宝玉大弓之辱[7],未如顺祀之为大辱也。

“注释”

[1]謟(tāo):隐瞒,说谎。

[2]躐(liè):践踏。

[3]谤讟(dú):怨恨的话,痛恨的话。

[4]枝辞蔓说:琐碎的言辞。

[5]震栗惶灼(zhuó),蹙然不宁:都是表示心情惶恐不安。

[6]唐不能还魏征之宅,反使强藩请之:魏征,唐初名臣,唐太宗时,官至谏议大夫,敢于犯颜进谏,是一个有名的诤臣。强藩,地方上的豪强势力。还宅事件见《新唐书》本传。

[7]鲁失宝玉大弓之辱:事在定公八年:“盗窃宝玉、大弓”。

“译文”

鲁国祭祀鲁僖公,开始悖逆最后忠顺,礼家的说法各有抵牾。他们的论述很诚恳,道理很精到,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多,但是没有用人情来驳斥它的。请让我把礼家的说法全部列出来,而专门用人情来明断吧。人的感情是想要使自己的父亲尊敬,就想让自己的父亲荣耀。尊敬我的父亲因此把我父亲的位置放在我伯父的上面,那么人们必定会认为我父亲不尊敬兄长了。我尊敬我的父亲因而把他的位置放在我的国君上面,那么人们必定会认为我的父亲不忠顺了。不尊敬兄长,这是很重大的罪恶;不忠顺国君,这是很大的罪行。本来想尊敬我的父亲,却使他纳入到重大的罪恶中;本来想尊敬我的父亲,却把他纳入到很大的罪行中。作为儿子,无缘无故地把父亲纳入到重大的罪恶中,把他陷害到很大的罪行中,这不是极为不孝的人吗?生和死是一样的道理,寝处和公庙是一样的礼制,宴饮和祭祀是一样的礼仪。鲁文公被夏父弗忌的谎言欺骗了,把鲁僖公的位置放在鲁闵公的右边,以便尊敬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用人情来推论呢?如果鲁闵公、鲁僖公都还在,一旦突然使鲁僖公依照弟弟的身份践踏哥哥,以臣子的身份践踏兄长,那么怨言诽谤积聚,刑罚杀戮相加,都是顷刻就会降临的事。这是爱僖公反倒侮辱了僖公。按照人情,只要不是大不孝的人,没有人忍心侮辱自己的父亲,也没有人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侮辱了而不愤怒的。如果鲁文公确实不被琐碎的言辞迷惑,只按照人的常情,就会知道夏父弗忌是我父亲的仇人,将操起兵器打他都来不及,怎么还反而去听他的话呢?把僖公放在闵公的上面,经过了大约一百年的祭祀,我想是鲁僖公有神灵,一定会感到十分害怕,心里不安,一天天地盼望,一年年地盼望,希望有人能端正祭祀的位置,得以恢复原来辈分的秩序。但是鲁国的臣子全都被蒙蔽了,不能用人情去揣摩,因袭着错误而错下去,竟然没有端正秩序。反而使按秩序祭祀的举动,出自阳货这样的人,这是鲁国的羞耻啊。咳!唐朝不能归还魏征的住宅,反而是在豪强藩镇的请求之下才归还的;鲁国不能按顺序排列僖公的庙位,反而是贼子乱臣端正了秩序,国家还有人吗?我认为鲁国丢失了宝玉和大弓的耻辱,都比不上这次恢复祭祀顺序的耻辱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