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梦中情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又是多么难得的东西!歌德也曾经为之深情吟唱道:“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难怪古今中外都有不尽的诗文歌之咏之,无数的小说记之载之。一代名著《红楼梦》就是以梦为托的爱情悲剧小说。
总体而言,中国人是性格内敛的人群,对待爱情大抵也是如此,常常是“爱在心头口难开”。长期以来,在古代礼教的约束下,有了某种情愫也不敢明说,只得压抑心里,所以才有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之类以梦为载体的戏曲故事大行其道,众人便可借他人的爱情故事以满足他们对爱情的心理渴求(其中不乏是得不到美女而对美女的渴慕心理,爱美这本没有错,可是谁不怕别人笑话是“花痴”呢?)。正如唐朝杨衡诗《春梦》里写的:
空庭日照花如锦,红妆美人当昼寝。
傍人不知梦中事,唯见玉钗时坠枕。
这个“一帘幽梦”的环境,正是对美人和情人梦中幽会场景的恰如其分的描写,“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场发生在白天的“一帘春梦”,无疑是幸福的,这个“红妆美人”的白日春梦也是无可估价的,休说“金不换”,就是拿座江山也不换。
思念情人,总是难以启齿的。古时一般的婚嫁都是明媒正娶,得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显得光明正大。《晋书》里面就记载了这样的一个奇梦。
令狐策梦做媒。一次,晋朝的孝廉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著名的占梦家索紞为他解梦说:“冰上为阳,冰下为阴,这是关于阴阳的事。‘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是婚姻之事。您在冰上与冰下人说话,为阳语阴,是媒介所干的事啊。您当为他人作媒,冰泮(合)而婚成。”就是说令狐策会当媒人——因为“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一句出自《诗经?邶风》,人称“少女情怀总是诗”,这首诗正是一首情诗,它表现的是一个姑娘热切地期盼有人家来迎娶自己(“士如归妻”),而是要趁河水没有结冰(“迨冰未泮”)。
开始令狐策不信:“老夫老了,不做媒的。”这时太守田豹找到令狐策为儿子求乡里人张公征之女,太守大人的面子令狐策总是要给的,结果真的仲春二人就成婚了。后人因此称媒人为“冰人”。
之前,一对男女是素不相识的,这种真挚爱情的产生,往往是婚后才可能有的。不过,在我们民族的早期,古风尚浓,约束不多。少年少女们,到了年龄,都可以向中意的男女倾诉心中的感情,在明媚的春光下相互追逐。这些,都是人类自然的宣泄,人性的光辉。可惜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了禁忌,反而使得钟情男女的爱情故事更显得弥足珍贵。
相思:梦中情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身为中国人,哪怕他是乡间采药老农,或者溪边浣衣大娘,不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恐怕不多。征服他们的,不仅是朗朗上口的名句,更是引人向往的美好爱情——毕竟,谁没有年轻过?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一个翩翩的公子帅哥,在河边忽然看到一个倩影窈窕的淑女,顿时被她的美丽所吸引。情之所往,她的一切行为,包括她那采集荇菜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美妙无比,如同翩翩舞蹈,起落有致,充满了诱人的魅力。Oh! My God!卢照邻曾经在《长安古意》里曾经写道:“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爱情之意,古今一脉。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我有幸能够和她在一起,死也甘心!——帅哥心想。
那姑娘真美啊!我在白天、梦里都在想着追求她;追求不到,就在白天忍不住的思念她,在夜里,就忍不住地梦见她。这烦人的爱情啊,让我辗转反侧。这美丽的姑娘啊,我愿意弹琴鼓瑟向她表达爱意,愿意敲钟打鼓让她高兴!
有首歌叫《老鼠爱大米》,歌词为“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我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留在我心中,哪怕只能够这样地想你。……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的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一个是看见倩影,一个是听见声音,一个雅,一个俗,堪称双璧。
任世间沧海桑田,唯有爱情永恒。同样是对梦寐以求的爱情表白,“老鼠爱大米”式的表白,固然直白了一些,其俏皮却让人忍俊不禁;同样是对爱情的誓言,中国成龙和韩国金喜善的《神话》里这样唱道:“让爱成为你我心中,那永远盛开的花。穿越时空绝不低头,永不放弃的梦。”这固然现代,然而中国古代汉乐府的民歌“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又何尝过时?这是一位痴情女子对爱人的热烈表白,它所假设的条件,是江山消失、四季颠倒、天地混沌,这该是何等的决心啊!
时间越朝后走,中国人的野性越少,也更加含蓄了。他们对爱情的向往依然,却更加缩手缩脚,害怕与礼不合——须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孔夫子谆谆教诲之言啊,可惜这被后世道学家们用歪了。读书人期望“书中自有颜如玉”,期望以自己的苦读,和对将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预期,获得美人的倾慕和感情,如邢凤就有《梦中美人歌》:
长安少女踏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
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空换九秋霜。
现实中不容易达到的东西,往往在梦中得到补偿,《聊斋志异》之类的故事,许多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同样,帝王一样有梦中情人。
赵武灵王梦得娃嬴。“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赵雍是中国改革的一个好榜样。他善于、敢于向当时大家都瞧不起的胡人学习,改革军制,大量设立机动灵活的骑兵,不再重用兵车,还大量使用胡人为官,促进了民族融合,他攻占了中山国、楼烦等地,使得赵国实力大增,雄霸一时,堪称一个大英雄。
“自古美女配英雄”。武灵王十六年的一天,他梦见了一个“梦中情人”:
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史记?赵世家》)他梦见一个女孩一边鼓琴一边歌唱:“美丽的女子光彩照人,宛如盛开的云英;这就是命运啊,天下没有花比得上我娃嬴!”后来他多次在饮酒时说了这个奇梦,并努力回想这个美女。国里的人吴广听说了,就通过武灵王的夫人将自己的女儿娃嬴送入,这就是当年赵简子梦中的“孟姚”。孟姚很是有宠于武灵王,是为惠后。赵武灵王的第一位夫人是韩王的女儿,这是一个政治婚姻,韩女为赵武灵王生了太子公子章,后来被废,改立孟姚为他所生的儿子公子何,就是后来发生了“将相和”故事的赵惠文王。
偷香窃玉相思梦。“偷香窃玉”的成语大家耳熟能详。西晋权臣贾充(详见“品噩运之梦”)有小儿女贾午(有名的贾后之妹),是个多情的女孩。在贾充任“三公”之一的司空时,属下有个叫韩寿的帅哥,是曹魏司徒韩暨的曾孙,“美姿貌,善容止”。贾充每次宴请宾客和僚属时,贾午总是藏在窗格子后面偷看,一看见英俊潇洒的韩寿就很高兴,心里十分喜欢,向左右问得了韩寿的姓名。
于是,贾午不由动了思春之情:“女大感想,发于寤寐。”这韩寿就成了她的“梦中情人”。俗话说:“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纱。”果真如此!贾午派了一个婢女去韩寿家,这个婢女原来就是韩寿家里的,认得韩寿,她详细说女主人之意,并说她“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那贾南风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丑,难道好的基因都给了贾午?史载晋武帝本来是要为白痴皇帝司马衷娶贾午的,因她年纪太小,故代之以貌丑无比的贾后贾南风)。孔子曾经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这话可说得太对了,您一看那些“倾国、倾城、倾江山”的故事就知道了。这韩寿也是闻而心动,便请这个婢女通融,婢女联系好后就叫韩寿晚上去相会。韩寿劲捷过人,翻墙而至,贾家的人都不知道。几番下来,只有贾充感觉不对劲,怎么女儿的悦畅异于常日?
这时西域有奇香入贡,只要人一沾,就经过一个月也不会消失它的香气。晋武帝很是珍惜,只是赐给了非常宠信的贾充和大司马陈骞。不料爱情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贾午竟然悄悄地盗出来赠给情郎(可见她用情之深,实令我等羡杀)。珍物大家都稀奇,贾充的僚属与韩寿天天工作在一起,闻得其芬馥异常,就在贾充面前称赞。贾充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爱女与韩寿私通。而贾家的门路一向看管很严,不知韩寿是如何出入的,贾充就托言家里有盗,派人蹲在墙角以观其变。左右回报说:“没有其他的异常,只有东北角好像有狐狸行过。”这东北角正是贾午的香闺,于是贾充一考问贾午的左右,真相马上大白。
因事关脸面,贾充就秘掩此事,这韩寿的人才、家世都很好,干脆就把女儿嫁给了韩寿。因祸得福,这韩寿真是喜出望外,他后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元康初卒,赠骠骑将军。
后来唐朝的大诗人李商隐据此就写了一首《无题》: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首思情浓浓的诗,表达的是一位追求爱情的女子失望的痛苦。贾氏即贾午,韩掾当然是韩寿。这里的宓妃和魏王又是谁呢?
曹植梦洛神。说到这“梦中情人”,一代文宗曹植的《洛神赋》不可不提。顾恺之《洛神赋图卷》这幅画就是根据曹植很“罗曼蒂克”的《洛神赋》来的,据说《洛神赋》原名《感甄赋》,“甄”即三国曹丕甄后,就是“宓妃”(传说中伏羲氏之女,渡洛水不幸淹死,后来便做了洛水的女神,代甄后)后其子魏明帝见到曹植之赋,才改为《洛神赋》的,“魏王”即曹植。
这个甄后,原来是袁绍中子袁熙之妻。建安九年,24岁的甄氏被曹军俘获,曹丕并不嫌弃比自己还大5岁的甄氏,可见其姿貌绝伦。据《世说新语》载,老色狼曹操也很想得到她,破邺城后令马上召甄氏,不料“莫道君行早,还有早行人”,曹丕早早行动——“左右曰五官中郎将(曹丕)已将去矣。公(曹操)曰:‘今年破贼正为奴’。”
甄氏受曹丕之宠,生下了魏明帝曹叡。但美人迟暮,曹丕移情别恋,郭氏争宠,甄氏受到冷落,不免有些怨言,曹丕大怒,于即位后的第二年赐死(见“品占梦家”)。
传说曹植一直暗恋着这位嫂子,其实曹植比甄后小11岁,这完全是“戏说三国”似的附会。其来源是黄初中曹植入朝时(此时甄后已为郭后谗死),曹丕送给他一个甄后的玉镂金带枕,曹植见之泪如雨下。曹植凄楚满怀地从京城返回封地时,路过洛河之畔。就在恍惚之间,做了一个白日奇梦:
冥冥之中,他仿佛遥见一个绝世女子正在山崖之旁,原来是甄妃凌波而来,与他相会。多愁善感的曹植因情感积聚,喷薄而出写出了一篇传世之作《洛神赋》,曹植《洛神赋?序》写道:“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文中他对洛神不吝赞美,却遗憾人神有别:
“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这是古今对“梦中情人”的绝佳描写,蕴含了曹植无比的深情和绝妙的想象,让人深深的感怀“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这也是后世文人十分爱用的典故,其中既有对受尽迫害的曹植的同情,也在借机遗憾才子曹植和佳人甄妃没有结为连理;自然,他们也不会少了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之意。
鲁公亮因梦得美人。曹植是王子,再不得意也应该不缺美女。如有曹植这种神来之笔,古代即使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也有可能获得佳人的青睐。曾经担任北宋参知政事(副宰相)的鲁公亮早年家贫,他就遇上了这般羡煞人也的好事情:
鲁公亮与一富家子俱赴春官(应试),道经淮阳,同宿于娼馆。娼于(鲁)公极意奉承,略(根本)不顾富家子,(鲁)公曰:“我贫士也。今反下顾小人,误矣。”
娼笑曰:“非汝所知也。我先一夕梦黑龙蟠屈(蜷卧于)座间,以一爪置水盆中。公适(刚才)坐处,以手掬弄盆中水,正与梦应,故云公必贵耳。”后(鲁)公亮果及第归,次淮阳,与娼相持大喜,遂纳为妇。(《永乐大典》残卷《武林纪事》)鲁公亮一介穷书生,何曾敢奢望与美人一亲芳泽?美人的热情倒令他手足无措,找理由推脱。而这个美人也真的是独具慧眼,从昨晚的梦中得到启示,偏要与他交好。鲁公亮有艳福能够抱得美人归,就因为他的“以手掬弄盆中水”的举动和这个美妓的奇梦一致,实在是造化弄人。最后他果然当了大官。这个故事,和《聊斋志异》里《瑞云》中的贺生与杭州名妓瑞云的故事何其相似乃尔!
不过这放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大概没有用了,因为美女喜欢的是“财子”,而不是才子;是“宝马王子”,而不是“白马王子”;面对豪门,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不惜试一试。便纵有“奉旨填词”的柳三变那般不世才情,可还有美人眷顾?
巫山神女梦。在中国传统诗文里,有个非常著名的“艳遇之梦”,就是“巫山神女梦”(或称“高唐梦”)。前面曹植在《洛神赋?序》也说,“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这“巫山神女梦”为何诱惑力这么大?
据宋玉《高唐赋》记载,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远望高唐观,只见此观上独有云气,须臾之间,变化无穷。楚襄王就问宋玉:“这是何气?”宋玉回答:“这就是朝云啊。”楚襄王又问:“什么是朝云?”宋玉回答:“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愿意侍寝)。’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阳台是楚王和巫山神女梦交的地方,所以这也叫“阳台梦”。
据宋玉《神女赋》记载,楚襄王与宋玉游云梦时,其夜,楚襄王睡后,果在梦中与神女相遇,其状甚丽,楚襄王非常惊异。第二天,他就告诉了宋玉。宋玉问:“其梦是怎样的呢?”楚襄王说:“晡夕之后,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于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这个神女“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楚襄王说了其“美貌横生”后,就叫宋玉作了一篇《神女赋》。自此两赋一出,“巫山神女”顿时铭记在诸多君王的脑海和文人的笔下,不可胜记。如张九龄曾经在《巫山高》里写道:
巫山与天近,烟景长青荧。
此中楚王梦,梦得神女灵。
神女去已久,云雨空冥冥。
唯有巴猿啸,哀音不可听。
宋玉是屈原的学生,屈原一代文宗,因为忧愤国家命运而沉汨罗江。宋玉也非常有才华,以“屈宋”并称,但是节操比不上屈原。他对现实不满,但“终未敢直谏”,他只好在文章里多有披露。就是在这桃色艳遇的奇梦里,他还是在《高唐赋》里劝道:“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可已经没落了的楚王听得进去吗?
唐朝柴望曾经有诗《梦傅说》:
傅说为霖寤寐中,高宗一念与天通。
后来亦有君王梦,不是阳台便月宫。
唐玄宗曾经梦游“月宫”,而作有名的《霓裳羽衣舞曲》;这“阳台”即“巫山云雨”之梦,实际上这就是一首大发牢骚的诗歌,讽刺君王们缠绵悱恻于千金良宵,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诗。可自古就没有几个帝王认真读过这首诗。
事实上,做春梦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艳遇,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是晏几道的《临江仙》。它就是一首伤感的怀念昔日恋人之作,晏几道此时情场不得意,而且官场也不得意,语气低沉得郁闷。
夫妻:百年之梦
初笄梦桃李,新妆应摽梅。
疑逐朝云去,翻随暮雨来。
杂佩含风响,丛花隔扇开。
姮娥对此夕,何用久裴回。
——郑世翼《看新婚》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当一对有缘人幸得成为一家人,于整个爱情经历里,与恋情不同的亲情就开始了。
前面说过,梦中出现的人,往往是亲人,最亲的当然是夫妻了。日常生活中,夫妻互相梦见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而一旦因事暂时别离,这种相思更是浓烈。因为,在交通极其不方便的古代,生离和死别一样,都是让人心碎的。所以唐朝李商隐写了一首关于梦的《无题》,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这种感情: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关于回忆情人的梦。北宋晏几道的流芳千古的词《鹧鸪天》也不输于他: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年少轻狂时曾经在一次酒宴上见到一个肤如凝脂的美女,但是无奈分别,因为相思成灾,所以几年后一旦见到分别已久,却朝思暮想的旧日红颜知己,他居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以想象,这首词是晏几道在何等的狂喜之下的巅峰之作!
南朝梁武帝的《有所思》,也是非常形象地描写了一对离别夫妇的惜别之情: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据考,这里写的“同心结”就是中国最早的“同心结”!它的象征意义那是不言而喻的。可夫妻同心,也未必白头到老啊……陆游和唐婉。比起今天来,古时夫妻离婚是很少的,但是也不时会发生,因为古代有丈夫及其家族可以要求休妻(即离婚)的“七出”之说。宋朝的陆游和唐婉就是令人非常同情的一对。
唐婉是陆游的表妹兼第一个妻子(发妻),陆游20岁时与唐婉结婚。两人感情非常之好,堪比鸳鸯。陆游才华横溢,唐婉红袖添香,古人认为的人生极致几乎在“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的他俩身上体现得可谓完美!然而,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陆游钟情于唐婉,不愿应考,加上唐婉无子,陆母就以此为借口,逼迫孝子陆游休了唐婉。唐家后又把唐婉嫁给了另外一个品德很好的文人赵士程。一天,陆、唐意外在沈园相遇,大度的唐夫赵士程就让二人短暂会面。必定,他和她多次在梦中相遇,不然二人就不会有动人心弦的千秋悲喜了。唐婉亲手向表哥陆游敬了一杯酒。陆游饮后,在沈园题写了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后来看到了,也是悲恸不已。回家后,和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对别人或许可以,但对陆游和已经嫁做他人妇的唐婉而言,永远不可能再来。哀,莫大于心死,刻骨铭心的爱让陆游后来多次梦见唐婉和沈园。他后来又多次写诗词回忆,感叹道:“只有梦魂能相遇,堪嗟梦不由人做(罗注:红字改为楷体字)(《蝶恋花》)”,“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罗注:红字改为楷体字)(《沈园》)。《沈园》这首诗,被陈衍《宋诗精华录》评价为:“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在陆游84岁的耄耋之年时,还深情写下了《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呜呼,“一帘幽梦”,竟然如此让八旬放翁先生难以忘怀!这个跨越了一个60年甲子的“恍若一梦”的爱情悲剧更是让人一咏三叹,不由陪着掉下几滴眼泪。
既然有生离,必然有死别。最是不堪,阴阳相隔。据《魏书》记载,勃海封卓之妻是彭城刘氏之女。成婚只有一晚上,封卓就到京师去做官了。可惜刘氏还没有享受到一天官太太的福,封卓就以事被杀了。刘氏在家,“忽然梦想”(罗注:红字改为楷体字),知丈夫封卓已死,哀泣痛哭,诸嫂劝也劝不止。过了十天左右,凶问果然来了,刘氏于是愤叹而死,追随丈夫而去。
人都是感情动物,舞文弄墨的书生更是,“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古皆然,这就是为什么《聊斋志异》里美丽的女仙都愿意嫁给书生的原因,这在中国古典诗文里比比皆是。
李商隐悼亡妻诗。李商隐在他著名的爱情诗《锦瑟》中则运用梦蝶的故事写出了诗人对故去亲人的思念: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不是庄子,也没有庄子那样对待生命的豁达,他是生性风流倜傥的大才子,而且又是无比重情的性情中人。据说,这首诗是写给亡妻的,所以最后写下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不朽名句,给了后人无尽的追忆遐想空间。
苏轼悼亡妻词。苏轼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词《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的豪放词是以“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而闻名,但他的婉约词一样的情以动人,读之怅然。这首感情真挚的悼亡词,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当时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任太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是记梦,这正是他做梦之后所作的一首词,所以序云:“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
生于四川眉山的他19岁时娶了不远的四川青神县王弗为妻,二人非常恩爱和睦(青神县曾经有一块“青神,苏东坡初恋的地方”这样一大广告牌闻名于网络)。后来王弗随苏轼官居京师,不幸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五月亡故,先葬于汴京西郊,次年归葬故里。苏轼对她用情至深,绝非“死了都要爱”的一般人可比。作这首梦词时,距离王弗故去已经十年了,而他依然把这份最纯洁的感情放在心底,永铭不忘。他依然惦记着千里之外的亡妻孤坟,梦中竟然飘忽着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恍惚间,竟然看到至爱的妻子正在小轩窗旁梳妆,可见他是多么的欣喜!可是阴阳相隔,十年间,“生死两茫茫”,世间有着太多的变化,多次遭受不公对待、仕途坎坷的苏轼有着太多思念的话语要对妻子说,可要说的话太多,竟然不知从何说起,“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他从梦中醒来,面对物也非、人也非的现实,不禁明白亡妻还在千里之外,于是不得不无奈地怆然感叹“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他回忆起夫妻间的快乐往事,非常愧疚没有去照顾孤坟。
苏轼是个搞不垮的“乐天派”,读他的诗词,总是给予我们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殊不料,他对亡妻感情之深,让这首词有了特别的意义,这也是第一首用于悼念的词(以前只有诗中有悼亡主题),所以陈师道曾经评价道:“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笔者在写这一章时,也被他感染得眼泪盈眶。
宋颖梦亡妻。据《北史》,有个叫宋颖,字文贤的人。他当了北齐的凉州刺史。宋颖前妻邓氏亡后15年,“(宋)颖梦见之,向(宋)颖拜曰:‘新妇今被处分(配)为高崇妻,故来辞君。’泫然流涕”。梦中,已故的邓氏已经被配给即将去世的高崇为地下夫妻。生前,邓氏和宋颖是一对恩爱夫妻;此前,邓氏尚是宋颖的亡妻,自今以后,两人连亡妻都不能再是了!此情更是让人肝肠寸断,所以宋颖禁不住“泫然流涕”,让人无比同情。宋颖早上去见垂危的高崇,说了此事。古人信梦,相信他会嘱托高崇在阴间好好对待邓氏的。后数日,高崇果然去世了。
死亡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斯人已去,他人尚不知道,犹在苦苦对待。唐朝陈陶的《陇西行》对此写道: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首诗一方面赞美了前线英勇将士(五千貂锦)为了国家利益而无畏战斗的爱国精神,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战争都会大量的死人,所以他同时又揭示了唐代长期征战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有谁知道,深闺少妇苦苦思念的丈夫竟然已经变成了枯骨呢?这种遭遇,我们应该给予深深的同情。
“一日夫妻百日恩”。对有情有义的人来说,何止百日?这恐怕是一辈子的事情!而有的薄命女人,一旦失去丈夫,难免有遗憾,成为“怨妇”,往昔的恩爱就会浮于梦中,杜审言(杜甫的祖父)就曾经有一首《赋得妾薄命》:
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
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
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
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
诗中的“长门”即长门宫,曾经被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陈皇后被废后,就迁居长门宫,即是“冷宫”。她不甘心被废,就花了千金的巨额稿费买司马相如做《长门赋》,以期汉武帝回心转意。“永巷”,即未央宫的后宫,后是幽禁失势或失宠妃嫔的地方。汉高祖死后,失去靠山的戚夫人就被关押在这里,砍去四肢、挖去眼睛、服下哑药,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彘”,被整治得极惨死去,也就是吕后对付“情敌”的手段。这首诗,其实也饱含着失意人的梦想。
据《新唐书》,有个“坚贞节妇”李氏,年17,嫁为郑廉为妻。但是她很不幸,未逾一年,郑廉就死了,李氏常穿着布衣、蔬食无肉,日子过得很艰难。一晚,“夜忽梦男子求为妻”,梦中她没有答应,“后数数梦之”。李氏立志不嫁,怀疑自己容貌未衰,才引来求婚的,即截断头发,穿着丧服麻衣,也不打扮,垢面尘肤,“自是不复梦”(罗注:红字改为楷体字)。刺史白大威钦佩其节操,号“坚贞节妇”,表旌门阙,为她所居的地方取名为“节妇里”。李氏的行为在封建社会里肯定会受到推崇,但这是牺牲妇女幸福的,并不值得提倡。不过,李氏不忘郑廉生前和自己的感情,这样的爱情是值得人们同情的。
夫妻反目的梦
正如今天的离婚特别是演艺界的离婚乃是家常便饭一样,古人一样的有夫妻反目的事情。缘分已尽,强留无用,还不如顺其自然,比如被诬蔑成了一代恶魔的曹操,其实也是性情中人,他的原配丁氏就因为曹操在宛城与张绣的婶婶“游龙戏凤”,导致自小抚养大的长子(刘夫人生)曹昂意外死亡,决意离婚的。强人曹操倒是舍不得,可也没法,只好离婚,还叫丁家把丁氏再嫁。这样好说好散倒也罢了,可怕的就是夫妻成了冤家,那可不得了——耶律庶成夫妻成仇。耶律庶成是辽国的大臣,自幼好学,过目不忘,精通辽、汉文字,于诗尤工。辽兴宗重熙初年,补牌印郎君,累迁到枢密直学士,曾经参与制定法律。眼看他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可他却夫妻关系不好,妻子胡笃恨他,就向朝廷诬告他,于是耶律庶成一下子从天上掉落地下,以罪夺官,绌为“庶耶律”,被外派出使吐蕃共达12年,在辽兴宗之后继位的长子辽道宗清宁年间才被召回。辽道宗知他是被诬的,诏复他本来的族姓,仍迁回原官,后卒。
耶律庶成曾经担任林牙(掌文翰之事),“梦善卜者胡吕古卜曰:‘官止林牙,因妻得罪。’”(《辽史》)在林牙任上,他被送交法官,当离婚。胡笃这时有娠,至产期,难产而死。有人剖开一看——真是怪事!胎儿居然以手抱心,知道的人都说她是诬夫之报。
缘起缘落,皆是天定。人生中最浪漫的事情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珍惜今世的缘分吧!我们相信,爱情永恒这必然是每一对即将跨入婚礼的伴侣的梦想!
周公解梦 婚姻之梦解
蜻蜓对飞美人来,鹅鸭同游添好妾。
拾得镜者招好妻,新帘者主得好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