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如今是名模。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了名气,就忙得马不停蹄。她不喜欢"名模"这样一个统称,说起来咬嘴,听起来别扭。唱歌的叫歌星,跳舞的叫舞星,演电影的叫影星,说相声的叫笑星,还有脱衣舞的脱星。不知道为什么不叫模星,而叫名模?秀秀觉得和名厨师、名作家一个档次,有点不入流似的。所以她认为波洛先生纯粹是看人下菜碟,老是一个劲地缠住她问个没完没了,换个明星试试,他肯定会麻烦少些。
但她没想到波洛本人还一肚子牢骚呢!"东方快车"谋杀案件的调查,是在列车的餐车里进行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也是在那艘卡纳克号游轮上,逐一对涉嫌对象进行了盘问。要谁来,谁就得来;要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体现了法律的庄严和资深侦探的权威性。可电梯谋杀案让他费难了,当事人之一秀秀怎么也传不到。她昨天下午到侃侃的画室来过,而且提出了离婚,这就必须亲自说明情况,澄清事实的。但这位名模太忙了,不是忙她的时装表演,交际应酬倒成了主要社会活动。一会儿,这辆汽车来把她接走了,一会儿,那辆汽车又在门外等候着她。波洛先生尽管讲究绅士风度,也不得不示意他的助手,把汽车牌照号码抄下来,去查一查都是些什么人物?一看到他的助手从车管处回来,直伸舌头,心里也就明白了。
伊斯向他解释:"波洛先生,我认为你几乎用不着去找秀秀谈的,因为侃侃的死,是牵连不到她的。"
"能不能允许我提醒你一句,你和侃侃维持着事实上的婚姻,这在我们西方不是不能理解的。但你要记住,秀秀是合法妻子,按中国传统婚姻观点,她是被遗弃的一方,人情之常--"
"我真遗憾,如果照你强调再三的,应该循着人的正常逻辑思维去推理,那么,秀秀要下毒手,杀的人首先是我,对不对?"
这位比利时侦探说:"秀秀要是仍旧很爱她的丈夫,没有出现像彼里亚兹这样强有力的竞争者,她要从你手中夺回侃侃的话,那么,此刻躺在电梯里的,该是你了。但她不爱他了,作为三角中失败的一角,对她这样美若天仙的女性来说,那显然会感到愤怒和羞辱。因此,由爱到不爱,由不爱到恨,由恨到报复。"
伊斯笑了。"秀秀跟我处得不错,她还要花上千元送我一张席梦思床作为结婚礼品呢?我谢她了,对年轻夫妻来讲,地铺或许更具实用价值,至少噪音的分贝要低些,对不?所以我不愿背后议论这位美女,你太高看她,她的情感不可能有这样复杂的变化过程,她除了钱以外,对不起--"说到这里,她以摇头表示了她对秀秀的评价。
波洛先生很高兴,得意地搓着手,可能是他的习惯动作。"这就对了,昨天秀秀找到侃侃,她承认是来谈离婚问题的,自然要涉及诸如分财产一类的事情。你知道你的先生,除去几百幅油画作品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是真正的普罗阶层。我对贵国艺术家如此清贫仍孜孜不息挥笔不停,表示钦佩。因此,正如你所说,秀秀是位有经济头脑,商品意识比较强烈的女士,她要求得到二分之一的画,尤其是那幅开天辟地的画。当然,宋先生觉得她太荒唐了。他说该给她的,包括那套公寓房子,全部装备,以及几年来她挥霍掉的钱,全都给了。她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是理所当然,养不起老婆就别娶。只要未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字盖章,哪怕是随便画上一笔,她也有一半的所有权。你先生肯定不能忍受这种讹诈,于是下逐客令请她滚蛋。他说,狗屁也拿不走,秀秀,除非我死!"
"昨天,是让人精神崩溃的一天。"
"他说死可能启发了她,她是精于计算的。离婚,充其量得到二分之一,而把他弄死的话,她将得到百分之百。卡尔·马克思先生在他的《资本论》第一卷里提到过,利润指数每上升一个百分比,作恶的程度也加倍递增。因此她在电梯里,趁这位气糊涂了的画家不备,击毙了他。"
纯粹是天方夜谭,伊斯这样看的。
"波洛先生,我想你该了解你的当事人所有情况,才能有助你作出正确的判断。秀秀是讳言她和侃侃的婚姻关系的。她对所有人都说侃侃是她的邻居,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老实说,当时去办理结婚登记,就是为了要单位分房子,这对你们西方人是无法理解的。所以,秀秀总以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自居,是绝对没有拆封的原装货virgin。请你考虑,如果秀秀得不到足够的金钱,以及其他许诺,她会舍得抛弃她这顶处女的桂冠么?难道你不感觉到在她背后,有一只更迫切想得到这幅画的黑手么?"
"彼里亚兹?上海公共租界里一个意大利巡捕的儿子?"波洛先生问。
"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因此,我把他算作半个嫌疑犯。但我相信,金钱扼杀了艺术,扼杀了天才,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他谋害了侃侃?"
"我是记者,搞文字工作的,我宁肯不用这个字眼。但金钱加贪欲,什么丑事做不出来呢?退一万步,这咄咄逼人之势,也难让人承受的呀!"
她想说,真正的艺术家,并不都很坚强,列夫·托尔斯泰不也被庸俗的环境,逼得终于离家出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