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先贤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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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笔生花

初秋的浦城依然风景秀丽,暖流缓缓柔柔地溢满清丽的山城,并不刺眼的夕晖将绿水青山镶上金边;四野里到处飘荡着大叶丹桂的香气,仿佛整个小城和乡村都浸泡在诱人的芬芳中。浦城被誉为“中国丹桂之乡”,当地的丹桂在山头田野笔挺地矗立着,其产量在闽地绝对第一,早年就行销世界各地。在浦城,百姓将丹桂俗称“红木樨”,树冠高大,叶片纯绿圆阔、丰腴厚实。其主要品种为大叶丹桂,有考历史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可谓源远流长。

说到丹桂,就不能不提及辞赋才子江淹。江淹虽说是河南人,但在南朝宋元徽二年(474年)来到吴兴(今福建浦城)任县令。这位才高八斗的父母官,原先在朝廷为官时是颇为自负的。但是当他来到吴兴做官,看见那些满脸悲戚而又善良勤恳的乡民,因为生计而忙忙碌碌甚至不能温饱时,他的自傲与自负很快荡然无存。他上任没多久,就被当地漫山遍野的丹桂所吸引,陶醉在丹桂的芬芳中。在他任县令的三年多时间里,曾无数次徜徉吴兴山水,在青山绿水的浸淫中抒发对大好河山的赞赏歌吟!他在吴兴留下许多诗赋佳作,其中多首吟及桂花。在那首有名的《杂词·悦曲池》中,江淹这样写道:

北山兮黛柏,南江兮石。

峰兮若虹,黛树兮如昼。

暮云兮十里,朝霞兮千尺。

千尺兮绵绵,青气兮往旋。

桐之叶兮蔽日,桂之枝兮刺天

后人认为,此词乃是江淹歌吟吴兴(今浦城)九石渡之美景的佳作。“桂之枝兮刺天”一句,赞赏桂枝蓬勃向上直穿云霄,正好同上句的“桐之叶兮蔽日”对应,完全可以想象到1530多年前吴兴丹桂之树的盛况。桂花树冠直径在3米以内时,桂枝都笔直向上,这是大叶丹桂的特点。江淹抓住了丹桂树的这一特点,突出写出大叶丹桂繁茂挺拔的雄姿,生动而逼真。诗人如果没有对于丹桂树的仔细观察和了解,很难写得这么清美。

江淹在《杂词·爱远山》中云:“香枝兮嫩叶,翡累兮翠叠”,又在《青苔赋》这一名赋中写道:“假青条兮总翠,借黄花兮舒金”。后人认为,这些都是江淹在吴兴生活有了深厚感情,才会在“桂花”的诗作中吟咏出这么美的绝好佳句。

江淹名诗《迁阳亭》中云:“万古通汉使,千载连吴兵”;“桂枝空命折,烟气坐自惊”。这是江淹在迁阳(今浦城仙阳)重镇触景生情之句。江淹这些诗赋出自距今1530多年前,是至今见到最早的吟咏浦城桂花的诗赋。可见当时浦城桂花树种植之多,这也说明浦城种植桂花树起始时间远在南北朝之前。

江淹(444~505年),字文通。他的祖籍在济阳考城(今河南省兰考东),是南朝最负盛名的文学家,与当时的大文豪鲍照齐名,时人称之为“江鲍”,可见其影响力非同小可。

史籍记载,江淹6岁能诗,13岁丧父。由于家境贫寒,他只能放弃学业,20岁就离开家乡到城里去给人当家庭教师。他所教的是大户人家,即宋始安王刘子真,所学内容无非是时兴的四书五经,并一度在新安王刘子鸾幕下任职。泰始二年(466年),江淹转入建平王刘景素幕下,任主簿、参军等职。

江淹为官清正,不畏权贵,敢于直言冲上。泰豫元年(472年),宋明帝去世,当时很有实力的建平王刘景素蠢蠢欲动,他的心腹将领也劝刘景素发动兵变夺取帝位。江淹知道后极力反对,他劝说刘景素认清形势,不可做忤逆犯上之事。刘景素怒而不纳,江淹赠诗15首以讽谏,得罪刘景素。刘景素下令将其打入大牢,江淹毫无惧色。元徽二年(474年),江淹出狱,不久,就被贬到建安吴兴县(今福建浦城)任县令。

江淹任御史中丞时,发现朝廷中书令谢朏、司徒左长史王、护军左长史庾仲远互相勾结,结成死党,企图篡权,又贪腐严重,便上奏将他们弹劾。当他发现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史阴智伯有贪赃枉法行为,也上奏弹劾,将他们拘捕。为此,他多次受到齐明帝称赞。

就在江淹被贬黜到吴兴(浦城)当县令没多久,传说有一天他漫步吴兴郊野,尽情阅览山水,却忘记回归。他只好借宿在一位老农家里歇息。夜里,江淹枕着满山的丹桂之香进入梦乡,突然见到有一位神人授予他一支闪烁着五彩缤纷的神笔,梦醒之后神人不见,神笔却在,这使他万分高兴!自此,江淹就在吴兴或别的地方用这支神笔写作,竟然文思如涌,下笔文采飞扬,因而成了一代文豪。这就是“梦笔生花”典故的由来。

江淹突出的文学成就在他的辞赋,被世人称为南朝辞赋大家,达到当时文学的高峰。他的《恨赋》、《别赋》与鲍照的《芜城赋》、《舞鹤赋》,成为南朝辞赋之代表作。

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根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

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一旦魂断,宫车晚出

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风凉,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这是江淹的代表作《恨赋》中的几段。全篇骈赋从帝王写起,讲到他们的宏图霸业,也讲到他们的失意人生;写到他们的雍容华贵,也写到他们的哀伤怨恨。全赋语言清新,文辞绮丽,情感波澜起伏,于哀恨绵绵中成功地塑造了帝王“神气激扬”又“销落湮沉”的鲜活形象,涵盖了人世间各种幽怨遗恨、哀伤无奈的情状,被评论家视为通贯古今之天下第一“恨赋”,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江淹在《别赋》里这样写道: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这首赋出题精巧,构思新颖,被认为是南朝抒情辞赋的名篇佳作。江淹之赋,摆脱了汉代传统辞赋古板呆滞而又过于凝重的表现手法,向着抒情言志的格调发展;在选材上并不完全突出重大主题,而是注重描述平民生活中人的感受和意趣。在《别赋》里,江淹以浓郁的抒情笔调,饱满的情绪渲染,通过对戍人、富豪、侠客、游宦、道士、情人别离的状写,生动细腻地反映出齐梁时代社会动乱之背景下普通人生死别离的悲凉境况!作品悲情基调浓烈,哀怨心绪浓厚,别恨情感深沉,尤其心理刻画的艺术手法运用娴熟,感人至深,对后世的影响力很大。

江淹作品主要有诗、文和辞赋三个部分。他的诗意趣深远,在齐梁诸家中尤为突出,其中以《渡泉峤出诸山之顶》、《仙阳亭》、《游黄蘖山》等最具特色。他的《赤亭渚》、《步桐台》、《渡西塞望江上诸山》、《秋至怀归》等诗亦颇有佳句,写景清新而且传神。《望荆山》、《还故园》等写仕途失意、人生低潮,基调哀怨,心绪凉灰,也很为后人称道。江淹在诗歌方面的又一特长是拟古。他仿作从汉代的《古离别》到南宋汤惠休的30家诗体,有的达到乱真的地步,《陶征君·田居》就曾被人误认为陶渊明《归园田居》的第六首。

江淹的辞赋有很多乃抒情写意之作,尤其擅长描写人的心理活动,其中最有名的是《恨赋》和《别赋》;此外还有《去故乡赋》、《青苔赋》、《待罪江南思北归赋》等,这些作品大都表现了江淹被贬为建安吴兴(浦城)县令时的失意与思乡之情;同时也传达出他在赞美大自然鲜活绚丽时自然流露出的真实情感!

江淹的诗词文章基本上属于骈体。他在刘景素手下任职时,因被人构陷而入狱。为了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他在狱中创作了《诣建平王书》。文章辞气激荡,声情并茂、言辞藻丽,文采飞扬。据说刘景素看了江淹的上书,受到感动,当天就把他从狱中释放出去。由此可以看出江淹写文章的深厚功力。

江淹有品位的绝妙文章,都是在他遭受沉重命运打击,于坎坷艰难之岁月中写成的。不少佳作就在浦城写成或改毕。据《福建文学发展史》记载,江淹在闽的几年间,共写下《青苔赋》等赋5篇,《迁阳亭》等五言诗3首,《草木颂》等颂15篇,《山中楚辞》等骚体诗10首,笺1篇。此外,五言诗《还故乡》一篇,写在离开吴兴赴京任职之际。《恨赋》、《别赋》二篇,从情调来判断,有可能也写在贬黜期间。

江淹有关描写闽山闽水的作品,对于后人研究中古时期闽山闽水的风貌特征,是很有帮助的。他的《游黄蘖山》一诗,就很有代表性:

长望竟何极?闽云连越边。

南州饶奇怪,赤县多灵仙。

金峰各亏日,铜石共临天。

阳岫照鸾采,阴溪喷龙泉。

残杌千代木,万古烟。

禽鸣丹壁上,猿啸青崖间。

秦皇慕隐沦,汉武愿长年。

皆负雄豪威,弃剑为名山。

况我葵藿志,松木横眼前。

所若同远好,临风载悠然。

黄蘖山就在吴兴(今浦城),距离县城90里。遥想当年,江淹一定去过,不然他的诗不可能写得这么生动形象、妙趣横生。在诗人的笔下,闽北的崇山峻岭里有着浓荫密布冠盖云天的参天古木,有清澈响亮的清泉,有活蹦乱跳的猿猴,还有奇异艳美的花果……诗人想到了很想长生不老的秦皇汉武,他们没有亲临这样富有仙灵之气的幽谷深山,只能背负而去。诗人视野开阔、文采飞扬,故能将闽山闽水写得如此鲜活逼真,意象纷飞,灵动飘逸。

宋顺帝升明元年(477年),萧道成称帝执掌政权,他想到了才华横溢的江淹,一封诏令将江淹召回朝廷,命其为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这显然是江淹官宦生涯的重大转折。他离开了浦城。他喜事连连,官运亨通,跟随着萧道成后官越做越大。到了齐武帝永明年间,他任庐陵内史、尚书左丞、国子博士诸职。少帝萧昭业即位,他任御史中丞;明帝萧鸾执掌朝廷中的大权时,他对声名显赫而又才华横溢的江淹也很看重,江淹被任命为宣城太守、秘书监诸职。梁武帝萧衍统治时期,江淹的官运依然旺盛,不断升迁,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伯,几乎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地。官场上十分得意的江淹,一方面因为公务繁忙,得用很大精力和很多时间来对付朝廷中的各种杂事,加上南北朝都是小朝廷,时时会发生战乱或宫廷政变,萧道成做皇帝时,别人不敢怎样,但他的后代皇帝以及宫廷中的重臣们,几乎天天都浸泡在权利倾轧或互相争斗中,江淹身在此中不可能不用心去应对;另一方面,江淹过着锦衣玉食、优哉游哉的幽雅生活,惰性渐生,懒得动笔,因而文思渐衰。据《诗品》记载说:有一天晚上睡觉,江淹梦见一个人,自称是郭璞(晋朝文学家),他对江淹说,“我有一支五色彩笔留在你处已多年,你几乎不使用,现在你把这支笔还给我吧!”江淹迷迷糊糊地从自己怀中掏出那支彩色笔还给了郭璞。梦醒之后,江淹略有所悟,神情十分沮丧,心绪也很不宁。其后,江淹写的文章就日渐失色,不但文采渐无,而且不见思想底蕴。于是时人讥笑他谓之“江郎才尽”。又有一说,讲江淹晚年曾梦见一位叫张协的大才子,他对江淹说,“以前我给你一匹锦缎寄存你处,使你才华横溢,现在你已渐生惰性,可把锦缎还我。”江淹迷迷糊糊的就把几尺残锦奉还。张协大怒:“那得割截都尽!”自此,江淹的文章大不如前。这就是“文通残锦”典故的由来。

江淹给后人的启示是:就文学创作而言,官运亨通未必能带来文学创作的伟大成就,相反官做大了可能造成文学创作的低谷;富贵安逸的环境,崇高官位和时间的限制,慵懒和懈怠,以及人格失灭,激情回落,独立思考缺位……都可能使文人才思锐减,下笔生涩迟钝,文字枯燥乏味,文章没有深厚思想内涵和无穷韵味,也就再无佳作名篇问世。看看后世那些“官员文学家”,包括现今那些曾有过名作流行而后做了大官的文人们吧,又有几人能够逃脱“江郎才尽”的悲凉命运呢?

然而,就江淹一生创作和流传的诗词辞赋来讲,他无疑可称得上文学大家!他一人身上就有三个成语典故:“梦笔生花”、“江郎才尽”、“文通残锦”,此乃古今中国尚无几人可以比拟!他的《恨赋》和《别赋》,被古今很多大师们公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赋”之名篇,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对后世文人的创作也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人生不幸创作兴。对文人而言,遭贬失意未必全是坏事,磨难、曲折和悲凉、残酷的生活经历,很可能成为他文学创作的独特财富或写作素材。失意的江淹就是一例。他不进牢狱,就没有那篇闻名天下的《诣建平王书》;他不被贬到浦城,就没有那支“生花妙笔”,更不会有《别赋》、《青苔赋》、《莲花赋》、《草木颂》、《爱远山》等一批既颇有文学造诣又饱含真情实感的佳作出炉。江淹应当感谢浦城!如若不是在浦城那段冷清幽凉、孤独哀怨却独立思考的日子,他就难有那些名篇佳作流传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