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先贤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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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千古奇冤话张经

张经出生在闽江边上的福州郊野洪塘。

闽江是福建的母亲江。滚滚江水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浪急波高,时而平缓舒畅,她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福建子民。张经生在明中末期,那时的政治并不清明。那个被海瑞骂过的嘉靖皇帝,几乎就是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但这时的商品经济已显露端倪。闽江下游的福州乃千年古城,又一直是福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商船往来和商贸交易十分活跃。张经生在蔡厝坊,那是个蔡姓人的天下,张家是外来的小姓,族人头领看不起张经家人,张经胆小怕事的父亲袭用蔡姓,张经也只好遵父命打小沿用蔡姓。这样一来,他在村落就不会受人欺负。张经的父母很看重这个儿子,希望他能够从商做生意,改变家庭的贫困面貌。可是张经只想读书,通过读书入仕改变命运。父母无奈,只得借钱供他读书。所幸,张经天资聪明,学业有成。他于正德十二年(1517年)中进士,直接任浙江嘉兴知县。到了嘉靖四年(1525年),张经入京任户部、吏部给事中。这时,他才敢把蔡姓改回张姓。

张经为人豪爽,性格刚毅,说话直率,办事干练,同事喜欢他,但上司未必看重他。有一回宁夏总兵官钟放胆敢为升官而到京城行贿,被人告发。但因此事牵连到兵部尚书金献民,告发人不敢深究。张经知道后主动站出来,他不避权贵,不计后果,大胆地联合同僚高世魁向皇帝报告,皇帝派人查处属实,金献民害怕被抓,主动打报告称病辞职离京。张经的名声一下打响。

嘉靖七年(1528年)正月,张经建议撤销横行无忌的厂卫校官,被皇帝采纳。皇帝下旨罢去厂卫校官。张经敢碰权贵的威名更在朝廷流行。皇帝看张经是个敢作敢为的可用之才,便于嘉靖十六年(1537年)将张经提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

皇帝在这个时候启用张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当时广西断藤峡(亦称大藤峡)地区有位叫侯公丁的地方首领,官家说他占据弩滩聚众叛乱,当地百姓称道他聚众起义为民请命(关于此类民变或起义,在当今思想解放言路大开的语境下,不同论者持不同观点)。据《明史》、《浔州府志》、《桂平县志》记载,断藤峡的民变从明朝洪武四年(1371年)开始就发生过,至嘉靖十八年(1539年)已持续160余年。瑶族农民先后在韦公广、韦保篷、覃公专、蓝受义、侯通三、侯大苟、侯郑昂、韦谏诚、侯公丁等著名领袖领导下,以大藤峡、碧滩等作为军事据点和根据地,曾攻陷浔州(即桂平)、平南、梧州、八寨等地州府县城,烽火遍及粤、桂、湘、赣等省,对大明王朝的统治构成长时间大威胁。大明王朝先后派于海、徐元、韩观、张辅、山云、陈泾、韩雍、陈金、王守仁等数10名将领和60余万官军进行围剿,却剿而不绝。当时,张经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国家兵部高官,显然负有保国安民之重责。他主动承担了此次围剿地方叛乱的重大任务,他与御史邹尧臣等商议,用计用谋平定民变。他们所采取的军事行动是,让副使翁万达领兵诱擒侯公丁。翁万达遵旨照办,虽有效果,却并未彻底解决问题。有位参议叫田汝成的,建议张经乘势举兵进讨。张经接受这个建议,命副总兵张经(同名,另一人)率将士35000人为左军,副使翁万达配合,都指挥高乾带领16000人为右军,副使梁廷振配合,指挥王良辅、马文杰等分别率兵抵达叛乱据点,多面夹攻。侯公丁所属部队且战且退。他的手下一个叫林峒的首领领军向东逃走。王良辅等迎面拦击,斩首1300余级。侯公丁其余部众见大势已去,便溃散逃亡。这样,张经以他优秀的军事才能,平定了广西长久动乱的局面。朝廷为此提升张经为兵部左侍郎,官加一级。

那是个多事之秋。朝廷的衰败之气弥漫在红墙内外。由于皇帝的昏庸,加上吏治的腐败,全国各地常有难事告急。当时南边的安南(今越南)莫登庸篡位。皇帝接到密报后交首辅处置。首辅召集各部大员开会讨论。朝廷各大臣都说要出兵讨伐。张经分析后上奏:“进兵安南有六条路,一年军饷要用160万两,造船造车,买马制兵器及军费又要70多万两。何况横渡大海,彼逸我劳,得不偿失,应周密考虑。”朝廷接受了张经的谏言。但如何处置这一突发事件呢?朝廷还是着急。张经说,可把这事交给兵部处理,要相信兵部有能力将此事处理好。有的官员将信将疑;有的官员旁观看笑话;还有的官员为张经捏一把汗。张经胸有成竹,他与名臣毛伯温商议,决定用计解决安南问题。他们采用的是怀柔招抚政策。一方面派广西部队大兵压境,给莫登庸造成高压态势,另一方面主要派使臣赴安南对莫登庸进行招抚,许给莫登庸明朝高官(二品)位置,迫使莫登庸按照明廷开出的条款就范,在很短时间内就干净彻底解决了安南问题。朝廷十分赏识张经的才干,再次将他提升为右都御史。

张经似乎生来就有干大事、处危机的天赋和本领。安南的事件刚刚处置完毕,不久又在云南地方发生思恩九土司的大规模叛乱。皇帝得报,又交给大臣们去讨论。张经感到自己是朝廷重臣,有责任为朝廷分忧,为天下安定出力。他自告奋勇把此事揽下,亲自领兵前往云南平叛。他以绝对优势兵力,携带最好的武器装备对思恩土司进行围剿,很快将这一地方叛乱平灭。回朝后,张经就被提升为兵部尚书兼都御使,带兵镇守南疆。

没过多久,有位叫张瑶的副使,领兵征讨马平叛乱。因战法和用兵都有问题,屡次打败仗。皇帝得报后非常生气,便对张瑶施罪。这时有人借机攻击张经,认为他也有责任。但皇帝以为张经没有参与战事,便不予追究。然而张经有政敌。给事中周怡弹劾张经,张经请求辞职,皇帝不同意。后因他的父亲去世,张经无奈,只得回福州丁忧守孝。

福州是一座古典的精巧的园林式城市,四季常青,风光旖旎。市内有乌山、屏山、于山诸景,林密树多,枝繁叶茂,尤其有参天古榕,浓荫避日。于山下那座有名的报恩定光多宝塔,是福州市内的标致性建筑物,它始建于唐天佑元年(904年),嘉靖十三年(1534年)被雷火焚毁。张经守孝期间,得知这个情况后,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与状元龚用卿倡议募资重建砖塔,运来上好的青砖并请名师修复,外涂白灰,俗称“白塔”。550年后的今天,这座白塔依然故在。福州市政府在塔边——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专辟一片旅游休闲公园,供市民游乐玩耍。在青砖矗立的墙壁上,留下张经一首七律诗:

燕王本意筑金台,只谓能收济世才。

何事荆轲终远去,空怜乐毅不归来。

平沙古嶂河山在,落日鸣琴草木哀。

三辅云晴瞻北极,九重宫阙自天开。

在福州守孝期间,张经没有闲着,他还热心教育事业,撰写了《四门学碑记》。此书现今碑存于于山碑廊。

三年孝期满,被朝廷惦记着的张经,很快被任命南京户部尚书,旋即改任兵部尚书。张经做官后在福州文儒坊建了房子,并重修文儒坊,署尚书里,现其故居仍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朝廷面对猖獗的倭寇,设总督大臣治理。任命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等地,他可以直接调拨军队。张经思谋,倭贼常年来犯,必须建立一支训练有素的专门部队应对,才有胜算。于是他向朝廷建议征集“狼土兵”剿寇。朝廷采纳他的意见,很快下旨组建“狼土兵”。张经在广东、广西两地专门教授“狼土兵”如何抗倭。历史书上说,张经总督两广时深受这些“狼土兵”爱戴。这为他此后的抗倭胜利埋下伏笔。

张经一心在前方谋划战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政敌一直在窥视着他。原先地位很高的何卿、沈希仪等大将,自己老而气骄,反倒向朝廷告发张经傲慢,不尊重老将。另有新来的一些将领,既怕战死疆场平时又很狡猾,他们对于张经下达的作战指令,不认真执行,这样,导致闽浙海域战事不利,进犯倭寇未能全军消灭。不知真相的人们开始议论张经,张经威望一时下降。朝廷大怒,逮捕了应天巡抚屠大山,将他罢职为民;朝廷同时也谴责张经久战无功,将他降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接替屠大山专办抗倭军务。

这时的张经极其郁闷。他遭遇了自他从政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他到这时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人想要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搞好同僚的关系十分重要。问题在于:张经擅长战事却不擅长人际交往,更不会讨好巴结。思来想去,张经决定还是把精力放在抗击倭寇上,他以为,只要把倭贼剿灭,朝廷自会一切明了。他抛开那些与他不能心心相印的将领,启用自己的老部下打先锋,再调拨经他训练过的颇有战斗力的“狼土兵”进入战场。果然灵验,一批在闽浙海边侵扰的倭寇被张经指挥的部队围剿而逃窜。明军得胜后,朝廷一时没了议论。张经的个人威望又得到上升。

明朝的倭患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相当长的岁月里,倭寇都是大明王朝的直接敌人,谁也没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将倭寇全部歼灭。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正月,大批倭寇侵犯浙江乍浦、海宁,攻陷崇德,转掠杭州西部。嘉靖皇帝得报,下旨要求张经限定日期剿寇。因为有政敌们的挑唆,这时的嘉靖皇帝已不像过去那样信任张经了。他听信奸相严嵩的馊主意,派其党羽工部侍郎赵文华暗中监督张经。这对张经来讲,显然是致命一击。赵文华不懂军事,却是整人坑人的高手。他手持尚方宝剑,一到前线就咄咄逼人,对总指挥张经横加指责,战机未到,就蛮横地要挟张经出兵。张经告诉赵文华,打仗出兵最要紧的是寻找战机,眼下敌情并未全部摸清,且我方最重要的“狼土兵”未全部赶到,冒险出兵只能败多胜少。赵文华不听,以密告皇帝威胁。张经原先就没怎么把赵文华放在眼里,现在见他如此蛮横无理,更是不理。他以大臣自重,“以兵事秘”为由,不向赵文华吐露任何军事机密。赵文华认为张经看不起他。于是上奏朝廷控告张经说:“经闽人也,虑贼入其乡,故养寇糜财。”皇帝偏听偏信,降旨逮捕张经。

一场千古奇冤的悲剧序幕就这样被拉开。

所幸,就在赵文华写奏章时,广西东兰诸州“狼土兵”和田州“瓦兵”赶到。张经将个人荣辱与生死置之度外,他昼夜不停地在前线指挥战斗,于是有了著名的“石塘湾大捷”。五月初一,倭寇几千人水陆并进侵犯嘉兴。张经率领浙江军队捣毁松江的贼巢,继而又指挥永保的“狼土兵”攻破川沙洼的据点。倭寇大败,出海逃走。张经为保倭寇正在进犯的嘉兴,便派参将卢镗监督保靖“狼土兵”;再派总兵俞大猷监督田州瓦兵,由嘉兴泖湖赶往平望打援;另派参将杨克宽带领战船由中路拦击,各路合战于嘉兴北面王江泾,斩杀倭寇首级1980余个,烧死的和溺死的倭贼不计其数,短短时间就取得此役大胜。史籍称誉张经“自起兵军兴以来,天下战功第一”。

捷报传到京师,嘉靖皇帝本该高兴才对。谁想,有赵文华诬告在先,嘉靖皇帝已先入为主,加上又有奸相严嵩在旁挑唆,说张经在军中有死党,昏暗不明的嘉靖皇帝还是坚持要逮捕张经。给事中李用敬、阎望云上书说:“王江泾大捷,倭寇锐气大损,这时不宜换主帅,请皇上收回逮捕张经的命令。”嘉靖皇帝勃然大怒:“张经欺诳不忠,听说赵文华弹劾才去打仗。李用敬等是张经的奸党,打五十大板,罢职为民。”张经进京,详细介绍进兵始末,陈说自己任总督半年以来,前后俘获和斩首倭寇有5000人。不说战绩辉煌却也尽责尽力,请求皇帝明察秋毫、分辨是非,赦免自己,为的是再赴疆场杀倭报国。

张经的一腔热血和赤胆忠心并未打动皇帝,昏聩的皇帝并不收回君命。张经面对死亡十分坦然,他告诉皇帝:既然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死前张经还是要向皇帝荐上一言,他死后可能一时未有可接之帅,但低级将领中有个叫戚继光的,可以堪担抗倭大任,希望皇帝在他死后能够启用他。皇帝对张经这个建议照准。这时他的政敌在他人生最关键性的时候向他下了毒手。刑部郎中何鳌上书,要求杀张经。皇帝大笔一挥就一个准字,张经也就没了活路。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张经与巡抚李天宠被斩首于北京。那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告密小人赵文华,反倒被皇帝嘉奖晋级。

这可视之为明朝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为国立功的忠臣被杀,暗中告密使坏的奸贼反倒得奖,天底下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冤更悲的吗?皇帝虽说杀的是张经等一两个人,但它的负面影响却是整个军队的军心动摇,整个社会的道德沦丧、是非颠倒。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