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养生碥石集(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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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结合验案谈伤寒、温病理论的临床运用

《伤寒论》和《温病条辨》都是中医学治疗急性热病的专著,运用恰当则取效神速,是学习中医学必读之经典性著作。今结合验案,谈谈个人运用伤寒、温病理论指导临床实践的肤浅体会,仅供同道们参考。

一、验案举例

(1)张××,男,38岁,干部,住院号5636(京西矿务局医院),会诊日期1961年2月21日。

问诊:主诉高烧4日不退。

4月16日晚饭吃过蒸菜后,上腹部感到不舒服,至夜12时,上腹部胀满疼痛,并泻稀大便三次,均为消化不好的食物,无脓血,无里急后重,虽恶心欲呕,但吐不出,即于17日晨5时,送北京某医院急诊,经验血、查大便,诊断为急性肠炎而收住医院治疗。

入院后,经用呋喃西林、输液等积极治疗,腹痛、腹泻很快即止住。但次日体温很快即自37. 5~38℃升到39. 3℃,高热不退。三天多来虽用青霉素、链霉素、合霉素等多种抗生素以及酒精拭浴,灌肠并注射复方奎宁,内服撒烈痛、阿司匹林等多法治疗,高热仍有升无退,有时高达40℃以上,每天下午病情加重,至19日夜,病人神昏谵语,寻衣摸床,不能安睡。请某医科大学西医师会诊,查白细胞9. 0×109/L,中性粒细胞85%,血沉26mm/h,肥达氏试验(-),外裴氏试验(-)。当时考虑为:①沙门氏菌属感染。②高热待诊。加强抗生素治疗,仍未效。于21日下午邀余会诊。

现症头痛头胀,烦躁不安,高热口渴,喜冷饮,胸脘痞满,欲呕不出,饮食不进,大便4日未行,小便黄赤,下午4时以后,神志渐不清,夜间谵语,不认亲疏,并有寻衣摸床、撮空引线之症,已两夜不眠。

望诊:发育正常,面红目赤,高热病容,神志轻度不清。舌苔黄厚少津,中部褐黄略黑,恶热,不愿盖衣被,身无汗,只头上有汗。

闻诊:气粗声高,口有热臭味。

切诊:脘腹部痞满拒按,腹部发胀,肝脾未触及,四肢正常。脉象洪滑而数。

辨证:据其面赤壮热,但恶热不恶寒,大便数日未行,口渴喜冷饮,胃满不欲食,日晡神蒙,夜间谵语,寻衣摸床,舌苔黄厚,脉象洪数,知为阳明实热之证。但再观其尚有恶心欲呕,头痛、头胀、胸脘痞闷,头汗出,脉洪等症,知表邪及阳明经热邪尚未完全清解,化热之实邪尚未全部内结于阳明之腑。四诊合参,诊为阳明实热,经表之邪未全罢之证。

治法:先拟辛凉清解,以后继以急下存阴。

处方:银花12g,连翘12g,桑叶9g,菊花6g,荆芥6g,薄荷3g(后下),生石膏30g(先下),知母6g,黄芩9g,栀子9g,焦三仙各9g,焦槟榔6g。1剂。

二诊(4月22日):药后全身有汗,身热渐退(曾一度降至正常,但很快又升至37. 8~38℃),头已不痛,口渴引饮,腹部痞满拒按,手足運然汗出,今晨进稀米汤一小碗,大便秘结,5天未行,舌苔黄厚腻,脉象滑而略数,重按有力。据此脉症,知病邪已内结于阳明之腑,成为阳明腑实之证,可用急下存阴法,以大承气汤加味治之。

处方:生大黄24g,川厚朴15g,枳实22g(切)、芒硝22g(切),焦三仙各12g,川连9g,槟榔12g,清半夏15g,陈皮12g。1剂。两煎共煎至400ml,分两次服。嘱服第一次药后,过4~5小时如泻下大便,则停服第二次药,如无泻下,即继服第二次药。

三诊(4月23日):上药服第一次后,大便一次量不多,通过电话联系,嘱其将第二次药服1/2量,药后共泻下3次。体温已降到正常,夜已能安卧,亦能进食,口中渐和,但有时嗳气,小便深黄,舌苔渐化,脉象右手滑,已不数,左手脉已近正常,右手脉稍大于左手。拟再调和中焦,处方如下:

生代赭石18g(先下),旋覆花9g(布包),清半夏9g,焦三仙各9g,炒枳实9g,陈皮6g,竹茹9g,厚朴6g,知母6g,炒黄芩9g,生甘草3g。2剂。

四诊(4月27日):体温一直正常,脘部重按微有发堵,偶有右侧头昏,大便一日两次,色黄成形,饮食渐近正常,小便深黄。舌苔右半边尚白厚,脉略滑。再拟调理中焦,以善其后。

处方:厚朴6g,枳实6g,枳壳9g,陈皮6g,竹茹9g,清半夏6g,葛根9g,炒川连3g,制香附6g,菊花6g,大腹皮6g,竹叶、灯心为引。2剂。

4月29日痊愈出院。

5月中旬与6月下旬,两次追访:出院后,身体健康,一直上班工作。

(2)程××,女,48岁,邯郸纺织二厂工人,初诊日期1980年5月31日。

问诊:主诉发烧50天。

1980年4月初,突然高烧,体温高达39℃以上,咽痛。白天体温稍降,晚间则增高,本厂医务室查血沉80mm/h,白细胞正常,左侧颈淋巴结肿大,疑为淋巴结核,经用阿司匹林、链霉素等治疗,体温有下降趋势(37. 8~38. 5℃),则于5月初住入×××医院诊治,经肌注青霉素、链霉素,口服红霉素、阿司匹林、氢化可的松等治疗,体温仍不能控制而且血沉又上升到102mm/h小时,血红蛋白93g/L,白细胞数为11. 4×109/L,分类:中性粒细胞64%,淋巴细胞36%,抗链“O”1∶625,血中未找到红斑狼疮细胞。尿常规:红细胞7~8个/视野,白细胞5~7个/视野。肝功能正常,心肺检查(-)。因未能确诊而于1980年5月底以“发烧待查”出院,1980年5月31日来我院门诊就诊。

现仍每日发烧,体温白天37. 8~38. 5℃,晚上38. 5~39℃,发烧之前先感到有些怕冷,很快即发烧。口苦,呕恶欲吐,汗出恶风,胸闷,食欲不振,大便干燥。

望诊:发育、营养正常,高烧病容,意识清楚,体位自如,舌苔厚腻而黄。

闻诊:言语声音略低,呼吸正常。两肺听诊(-)。

切诊:左侧颈淋巴结肿大,有压痛。肝脾不大。体温38. 5℃。脉象左手滑,右手沉、滑、细。

辨证:定时寒热,月余不解,舌苔厚腻,脉见滑象,食欲不振,胸闷,呕恶欲吐,知为邪伏少阳,膜原伏湿;结喉左侧有小结肿痛,知为湿热蕴而生毒,聚而不散。综观脉症,诊为湿热伏于少阳之证。

治法:和解少阳,化湿清热。

处方:柴胡桂枝汤和白虎汤随证加减。

柴胡15g,黄芩10g,半夏10g,党参10g,川桂枝10g,白芍10g,焦槟榔10g,草果10g,生石膏40g(先煎),知母1g,生甘草3g,粳米12g。水煎服,3剂。

方义:本方以柴胡桂枝汤和解伏于半表半里之邪为主,辅以白虎汤以清弥漫于全身之邪热,又加槟榔、草果以化伏于膜原之湿浊为佐使。

二诊(6月3日):药后发烧减轻,午后及夜间自觉身体温度下降,自汗已止,寒热亦退。舌苔黄,中部厚腻。脉象右手略滑,左手沉滑,右手脉大于左手脉。药已合宜,再守前法出入。

柴胡18g,黄芩10g,半夏10g,党参6g,草果12g,元参15g,蚤休12g,生石膏30g(先煎),佩兰10g,青蒿15g,知母10g,生甘草3g,粳米10g。水煎服,4剂。

三诊(6月6日):近三天来,白日已不发烧,晚饭后仍有低热(体温37. 1~37. 4℃),睡眠比以前好转,恶心已除。舌苔黄,中部厚腻渐退,食纳已好。脉象沉滑,已见缓、静之意。再守前方出入。

柴胡15g,黄芩10g,焦槟榔10g,半夏10g,党参6g,草蔻6g,草果10g,元参15g,蚤休12g,青蒿15g,佩兰10g,地骨皮9g,生甘草3g。5剂。

四诊(6月10日):没有再发烧,体温已正常,面色已现润泽,精神转佳,饮食正常,尚感有些乏力。舌质略暗,舌苔中部及根部略黄、稍厚。再以前方稍事加减。

柴胡15g,黄芩10g,半夏10g,党参9g,草果10g,草蔻8g,槟榔10g,青蒿15g,藿香10g,元参20g,蚤休12g,地骨皮10g。水煎服4剂。

五诊(6月17日):病情稳定,体温一直正常,颈部已不痛,左侧肿大的淋巴结已消退,不肿不痛。活动时尚感疲乏无力。舌质略暗,舌边有轻度瘀斑,舌苔已化为薄白。脉象和缓略沉,两手基本相同。投上方(加红花10g)12剂。

六诊(7月4日):面已润泽,精神好,身体感到渐有力,舌脉无大变化。再投上方7剂。

7月15日追访:一直未再出现发烧,面容光润,精神佳,无自觉症状,舌苔薄白,中部微黄。脉象沉略弦。表里已和解,发烧之证已痊愈。准备过两天即回邯郸。

二、理论分析

1. 第一例的辨证根据

《内经》:“阳明之脉……阳盛则使人妄言骂詈,不避亲疏而不欲食,不欲食故妄走也。”《伤寒论》:“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温病条辨》:“面目俱赤,语声重浊,呼吸俱粗,大便秘,小便涩,舌苔老黄,甚则黑有芒刺,但恶热,不恶寒,日晡益甚者,传至中焦,阳明温病也。”《中藏经》:“足阳明……热则面赤如醉人,四肢不收持,不安眠,语狂目乱,便硬者是也。”据此诊断为阳明实热之证。

治热须分辨真假,假热则大便不燥,尿不赤,脉大而虚,身虽热而不炙手,能卧,言语声不高亢,虚烦一阵之后即可安卧,能盖衣被,口干不欲饮,面红如妆,足膝冰冷,舌苔润而不黄焦,脉象沉细、弱、微等。

据以上分析,本病人为真热、实证无疑,据《伤寒论》六经辨证来看,知热邪已转入阳明经,故诊为阳明实热之证。

2. 例一为什么第一诊时不用下法

仲景先师在《伤寒论》中曾告诫后人:“(伤寒)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也。”“胃家实不大便,若表未解及有半表者,先用桂枝柴胡和解之乃可下也。”“阳明病,心下硬满者,不可攻之。”《温病条辨》在阳明温病篇中也明确指出:“面目俱赤……阳明温病也。脉浮洪燥甚者,白虎汤主之,脉沉数有力,甚则脉体反小而实者,大承气汤主之。”“阳明温病,无汗,小便不利,谵语者,先与牛黄丸,不大便,再与调胃承气汤。”后世医家也有“伤寒攻不厌迟”的经验。细查本病人不但尚有头痛、气粗、无汗、脉洪数等太阳阳明证未全罢之症,而且还有欲呕不出、胸脘痞闷、不欲食等症,说明热邪尚未结实于阳明之腑,未见腹部出现“痞满燥实坚”等急下存阴之证候。综合前人理论与经验,知本病人目前尚不可攻,故先用银花、连翘、桑叶、菊花、荆芥、薄荷辛凉轻平之品为主解散在表之余邪,辅以生石膏、知母辛凉重剂以清阳明经弥漫之热,佐以黄芩、栀子以助清热,使药焦三仙、焦槟榔助消化而振胃气。药后,果然头痛、气粗、欲呕、胸脘痞闷、脉洪等忌下症已除,并且出现了“運然汗出,腹部痞满拒按,下午四时以后发热谵语、寻衣摸床,脉象滑而略数、重按有力,大便秘结(五天未行)等应攻下之症。正如《伤寒论》所说:“手足運然汗出者,此大便已硬也,大承气汤主之。”“阳明谵语,有潮热……宜大承气汤下之。”细辨脉症并结合古训,故毫不犹豫地投以大承气汤(加味)急下以存阴津。又恐药不胜邪,热邪伤正,很快又变他证,故重用其量,使其足以胜邪,并且一次煎出足够两次服用之量,以备急需时马上即可服用。方中除了以枳实、厚朴、大黄、芒硝(大承汤)为主以外,还加用了川黄连、清半夏,以清热和胃,并寓“泻心”之意;焦四仙导滞消积;陈皮理气和胃,以助其病始时吃蒸菜所伤之胃气尽快恢复。经过精心组织方药,终于取得了神速的疗效。

3. 从例一体温变化情况看治法变化

服第一剂清解药后,体温曾一度下降到37℃,但因发病时日已多,并且初病时有伤肠胃之病史,邪气随泻后正虚而内侵,外邪虽清解,但内侵入里之邪尚未清除,故体温很快又升到38℃(恐日晡及夜间还要更高),并辨清已是阳明腑实证,及时投与了大承气汤(加味),得泻3次。遵照“先解表后清里”之大法治疗,表里之邪俱清除,故自泻后,病人即很快安睡,真出现了“覆杯即卧”的效果。自此体温即降至36℃(±)未再升高,脉象左手已近正常,已不数,真出现了前人所说“脉静身凉”的病愈情况,真正体会到古人不欺我(参体温变化示意图)。

4. 方药运用

第二例,因有“口苦”“呕恶”“嘿嘿不欲饮食”以及“定时寒热”等,故用小柴胡汤法,又因还有“头痛、汗出恶风”等症,知表未全解,故加桂枝汤。在定时寒热时,热多寒少,又据仲景先师在《金匮要略》疟疾篇中“有定时寒热,热多寒少者用柴胡白虎汤”的论述,故又结合了白虎汤。更值得深思的是为什么发热50多天而缠绵不退,结合其右手脉滑、舌苔腻,知其夹有湿邪,湿热则缠绵难退是其特点。湿热久郁,渐变秽浊毒热之邪,故颈部淋巴结肿大。结合目前患者为半表半里证,正与吴又可《瘟疫论》中达原饮方主治证候之邪客膜原证相符合,膜原亦属半表半里之分,邪客膜原,亦可见憎寒壮热,每月1~3次发作,胸闷呕恶,头痛烦躁等症,据此故知本病人湿浊之邪是伏于膜原,共同为患。吴又可先生曾说:“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表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故创“达原饮”,用“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踞……”因而又把该方中的主药槟榔、草果结合了进来,后又加草蔻,芳化开达伏于膜原之秽浊湿热之邪,并助和解半表半里之力。本病人因已发烧50多天,邪热退后,又遗有37. 1~37. 4℃的低热,故又结合《温病条辨》青蒿鳖甲地骨皮汤的精神,把鳖甲换为元参,元参还有解毒消瘰疬之效,养阴而不腻。加蚤休助解毒,加藿佩芳香化湿浊。经过这样精心组织方药,运用伤寒、温病、瘟疫等理论,使这个发烧近两个月的病人三诊即退热,六诊即痊愈。

5. 伤寒理论与温病理论的运用

《伤寒论》是中医治疗急性热病的专书,并且是辨证论治的创始者,为医学之圭臬,医方之鼻祖,但是,事物是不断发展的,《伤寒论》问世以后,又经过唐、宋、金、元、明、清等历代医家的实践探索,渐渐又总结出温病理论,以《温病条辨》为其代表著作,补充了《伤寒论》的不足,提高了临床疗效,使中医治疗急性热病的理论有了很大进步与发展,使中医学辨治急性热病的规律渐臻完善。《伤寒论》中也曾指出“发热而渴者为温病”,但因其书本为《伤寒论》,故详论了伤寒的辨证规律。《温病条辨》中第一方即是桂枝汤,中焦温病中,也用了白虎汤、承气汤等等,并创拟了宣白承气汤、牛黄承气汤、增液承气汤等许多治疗急性热病卓有良效的方剂。说明伤寒中有温病,温病中也有伤寒,所以说伤寒与温病是统一的,不要人为地分派、分家。

从第一例来看,据其面红目赤,脉数,呼吸俱粗(气粗),谵语,胸腹坚满拒按,喜凉饮,日晡益甚,舌苔焦黑等症,均符合《温病条辨》中焦篇阳明温病的记述;再从其但恶热不恶寒,運然汗出,腹部痞与燥实,大便秘结(五日未行),夜间谵语,寻衣摸床等症来看,也完全符合《伤寒论》阳明证的论述。从治法来看,无论是《伤寒论》或《温病条辨》,都同样主张表证未清又有里证者,要先解表后清里。所以我用的是伤寒法也是温病法,第一方温病法为主又兼伤寒法,第二方伤寒法为主又结合温病的护胃思想以及凉膈散的精神,这是由疾病证情的客观需要而制定的治疗法则,绝对不可主观、刻板地去专遵伤寒或专遵温病,而主要的是要尊重疾病的客观存在和治疗所需,该用伤寒理论就用伤寒理论,该用温病理论就用温病理论,需要两者合用则两者合用。第二例则不但温病、伤寒理论一起同用,而且还结合了《温疫论》中“达原饮”的理论(瘟疫论是温病理论发展过程中,温疫名家吴又可独具慧眼创立的,使温病理论更加丰富、更加全面)。正因是一心为病人广收博采,才使这已发热50多天的病人很快得到痊愈。所以再说一句,不可人为地分家、分派,要以提高疗效、治好病人为准则。正如前人所说:“病有千端,法有万变,圆机活法,存乎其人。”总之,伤寒的理论和温病的理论,是经得住临床实践考验的理论,我们都必须精心学习,深入研读,而将其发扬光大,才能为人类的保健事业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