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正殿,就见以皇后为首,次之是熹妃,再次之方是富察福晋与钮怙禄福晋并排立着的队列已迎至了殿门口,三人忙忙小跑儿着上前,各自立在了各自额娘的身后。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儿近在耳边的高声唱喏声儿,一身明黄龙袍,瘦削身形,长挑身材的雍正帝,便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进来了。
众人忙齐齐屈膝行礼,口称:“臣妾(臣女)参见皇上。”
“都起喀罢。”雍正帝低沉有力的道。旋即径自至上首的榻上坐了,方淡淡向皇后一笑,道:“今儿个皇后这里倒热闹,朕可是来巧儿了。”
皇后一面亲自与他奉茶,一面笑道:“回皇上,原本只是富察福晋带着她新得的小女儿来与臣妾请安的,不想熹妃妹妹又带着钮怙禄福晋与她的女儿来与臣妾请安,如此一来,臣妾这里自然较往日热闹许多了。”
雍正一听,微微颔首道:“说起来都是亲戚,很该经常进宫来走动走动才是。”
一面拿冷冽锐利的目光扫了满殿一遍,方将目光定在了黛玉身上,因沉声儿问富察福晋道:“前儿听得荣保说得了一个小女儿,喜得了不得,便是这个丫头了?”
富察福晋见问,忙恭声儿应道:“回皇上,正是小女黛玉。”
雍正又瞧了黛玉片刻,方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黛玉听说,虽则一颗心紧张得擂鼓一般,仍依言缓缓抬起了头来。
乍见黛玉那张白玉般的小脸,雍正帝明显愣了一下儿,方在心里暗叹,怪道弘历要那般神魂颠倒呢,这样儿一个连他活了近半百光景儿的人见了都忍不住要惊艳的美貌姑娘,确确是有吸引住弘历眼光的本钱的!因沉声儿问道:“你叫黛玉?”
“回皇上,臣女确确名唤黛玉。”说也奇怪,才刚还紧张不已的黛玉,在瞧得了雍正帝的庐山真面目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尤其在对上他睿智的一双龙目后,更是彻底静下了心来,因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回道。
雍正帝显然很欣赏她的这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和临危不乱的勇气,因暗自点了一下儿头,方淡淡道:“眉如黛,人如玉,果然当得起‘黛玉’这个好名字!”
黛玉听说,忙回道:“皇上谬赞了,不过是臣女生父偶然所得罢了。”
“你的生父?”沉吟了片刻,雍正帝方问道,“你生父林如海既有能吏之手段,又有探花之才气,乃我大清难得的人才啊!只是可惜去得太早了,真真是我大清的一大损失呀!”
乍然听得雍正提及自己的生父林如海,黛玉一双美目霎时盈满了泪水儿,只碍于帝后妃俱在眼前,不好表露出来罢了,因深吸了一口气,方回道:“多谢皇上赞誉,家父若能泉下有知,必定会为身后竟能得到皇上如此赞誉而安息的。”
能如此知礼守节的在人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雍正帝不由对黛玉又多了几分赞赏,因问道:“你生父既有探花之才,必定亦教会了你不少,不如今儿个就当着大伙儿的面,题上两首诗来朕听听罢。”
闻言黛玉忙笑道:“臣女闺阁女流,那里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雍正帝却不理会,只是道:“昨儿个朕在圆明园后湖见得那里牡丹花儿开得正好,你就以牡丹为题,吟上一首诗罢。”
闻言黛玉只得凝眉思索起来。片刻过后,便听她朗声诵道:
“牡丹台下花烂漫,香芬随风沿春衫;
彩蝶觅春戏游人,捉取春归伴我眠。”
“好一个‘捉取春归伴我眠’!果真不愧为探花之女!”黛玉话音一落,雍正帝便先拊掌赞道,心里对黛玉先前所有的成见,至此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不经意扫见正殿左面儿那扇用西洋玻璃镜做成的明净透亮的屏风,遂又道,“这牡丹诗原也稀松平常得紧,倒是这玻璃镜为西洋之物,装在屏风上光亮照人,分外好看,你能以此为题占诗一首否?”
原来当时的玻璃镜实在少见,惟有皇宫王府能找得出少许来,亦皆是自洋人那里花高价购得的,因此素来鲜少有人咏赞过,雍正帝出此题目,显然有再试黛玉之意。
不想他话音刚落,黛玉已脆生生吟了出来:
“西洋奇货无不有,玻璃皎洁修且厚;
亭台轩窗面面开,细细风棂突纱牑。
内外洞达称心意,虚明映物随所受;
风霾日射浑不觉,几筵朗彻无尘垢。”
当下雍正帝心里不由越发欣赏起黛玉来,因暗自忖度这样儿的才华气度倒是有几分配做皇子福晋乃至将来母仪天下了!遂沉吟了片刻,命皇后道:“今儿个朕来皇后这里,倒不想竟有意外之惊喜,午膳就摆在坤宁宫,留大伙儿一块儿用罢。”
众人一听,忙齐齐谢了恩。皇后则唤了坤宁宫首领太监来,令其赶紧去御膳房传话儿去了,不在话下。
前文因说到雍正帝命皇后找借口宣了黛玉至坤宁宫见驾,因见黛玉谈吐举止皆十分得体,心里很有几分欣赏之意,便又有意考较了一番她的文学功底,亦觉着是十分满意,然心里到底还有几分不放心,因想道:“诗文作得再好,亦不过是表面浮华;谈吐举止再得体,寻常大家闺秀亦不是及不上,况才学亦并不就等于人品修养了,她乃探花之后,这一套礼仪规矩的表面文章自然是做得来的,须得再慢慢察看才是。”遂特意命皇后留了一干人等就在坤宁宫用午膳,以期能再多观察一下儿黛玉。
当下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便开始安碗摆箸的百般忙活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挡儿,雍正帝忽然又问黛玉道:“丫头,你父林如海既为探花,又为能吏,据说还一直拿你充男儿来将养,想来当是教授过你不少治国谋略的,这会子你就与朕说道说道罢。”
原本方才见雍正帝一来便明里暗里的考较自己,又命自己作诗,黛玉便已大略明白过来他一多半儿是为着什么原因在试探自己,心里正自后悔不该这般锋芒毕露,瞧在别人的眼里,倒以为自己是在做那溜须钻营的表面功夫来讨好人似的,偏又攸地闻得雍正帝说这样儿问,便未将自己往日里所学所想的那些个想法儿一一说出来,只是淡淡道:“黛玉闺阁弱女,平日里不过略认得几个字儿,会作上两首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拙诗罢了,如何敢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献丑?”
言下之意,一是在侧面为自己才刚的锋芒毕露辩白,表明自己并非那等溜须钻营之人,才刚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罢了;二来亦是在告诉大家,连后宫尚且不得干政,何况她一个小女子,又岂敢胡乱妄议政事儿?
却不想,她的这一番表现落在雍正帝的眼里,反倒生出了几分与才刚大不一样的好感来。
适逢御膳房的人送了午膳过来,雍正帝便坐了首位,命皇后与熹妃一左一右坐了,又命黛玉母女与墨颖母女打横坐了。
当下两对母女自是受宠若惊,然毕竟是与当今皇上同桌用饭,难免皆会有些儿紧张,因不约而同皆一直低垂着头,只敢夹点子离自己最近的菜肴胡乱应付几筷子便罢了。
寂然饭毕,雍正帝并不离去,而是说有几句家常话儿要问问富察福晋及钮怙禄福晋,只命宫女带和惠与墨颖黛玉三人至御花园里去玩。
三人闻言,如梦大赦,忙齐齐跪了安,便退了出去,一径往御花园儿去了。
甫一到得御花园,墨颖便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叽叽喳喳道:“才刚当着皇上的面儿,连平常最爱吃的御膳房的好鹅掌鸭信儿,我都未敢夹一筷子来尝尝,真真今儿个算白进宫一趟儿了。”
说着又压低声音向和惠道:“先前我虽见皇上的面儿不多,亦觉着他只是有些儿不爱笑罢了,并未觉得害怕,今儿个倒奇了,瞧着皇上笑了几次,我这心里反倒怕得突突跳得慌,你道奇不奇?”
闻言和惠不由“嗤”的一声儿笑出了声儿来,道:“皇阿玛那有你说的那般可怕?想来是先前你每次见着皇阿玛的时候儿都太短,来不及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儿,而今儿个却在他的面前呆了那么长时间,感受到了之故罢。”
说着又转头赞黛玉,“我瞧着林妹妹倒是不甚紧张害怕,果然是个有见识的。”
黛玉听说,不由淡淡一笑,道:“不瞒公主,黛玉心里原与大姐姐一般,是十分紧张害怕的。”只是想着即便雍正帝贵为一国之君,主宰着这整个天下,他首先亦只是一个凡人,亦个有着与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一样儿七情六欲的,心里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罢了。当然后面儿这番话儿她便未说出来,毕竟在皇宫这样儿的地方,谨言慎行一些儿,总是有益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