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忙笑道,“公子客气了。说来救下您二位之人,却并非是我,而是我家姑娘,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只是公子缘何会于此时出现在这里呢?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了。”
那少年待要再说,却不料薛蟠破锣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去去去,大爷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看你们在这儿认亲识友的,识趣的,最好给大爷闪一边儿去,不然,大爷让人连你们一块儿打……”
“大胆!”话音未落,那犹站在门边儿,一直未发一语的黑衣男子,忽然一声低喝,同时人亦旋风似的卷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给了薛蟠两个大嘴巴,登时将其扇了个“狗吃屎”,旋即又一阵风似的卷回了才刚的位置,仍是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几乎来不及反应,若非薛蟠在一旁鬼哭狼嚎个不住,众人都会疑心才刚只不过是自己看花了眼罢了。
“给我上……”甫一被两个喽啰从地上搀扶起来,薛蟠便气急败坏的大吼起来,跟着他的那些个恶仆们,立刻摆开架势,将那名黑衣男子团团围了起来。
“公子,这可怎生是好?那位公子身上还带着伤呢,您还是让我去帮帮他吧……”见白衣男子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伸开双手,一个劲儿的护在自己一干人的前面,一直踮着脚尖看前面的林平,忍不住焦急的回头道。
不想白衣男子却笑得更和煦了,“大哥不必担心,他是有伤在身,但吃亏的,却一定不会是他,这一点,我是可以下保的。”
说完不再看林平,而是将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被王嬷嬷婆媳和雪雁姊妹围在中间的黛玉。才刚就是被她清越婉转的声音和有理有据的话语所吸引,他才会不顾才刚醒转过来,仍虚弱至极的身子,硬撑着循声找来的。
然后他便看见她小小的、犹还带着些许颤抖的身子立在那里,对着比自己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敌人,怒目而视,疾言厉色,据理力争。那一瞬间,那个小小的背影,带来他心灵的震撼,却是他活了一十五年来的第一次!
到底是怎样书香门第的高洁之家,才会生出这样一个集美貌与灵秀,高贵与大气,勇敢与智慧于一身的女子啊?!尤其她还才那么小,要是再大上个几岁,还不定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许是感受到了白衣少年毫不加以遮掩的欣赏目光,黛玉忽然抬起了头来,但旋即又低了下去,黛眉亦跟着微蹙了起来,那有这样无理,紧盯着人家就不移开的人呢?只是潜意识里,她却并不讨厌他的目光,真真好生奇怪!
就在黛玉低垂着粉颈,被白衣少年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边黑衣少年已结束战斗,兀自立回了一开始他所站的那个位置。再看地上,才刚还趾高气昂的薛家恶奴们,此时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叫连连。一旁早已悄悄缩至角落里的贾雨村,此时更是忍不住瑟瑟的发起斗来,这可怎生是好啊?薛公子的家族,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偏那薛蟠犹不知好歹,仍一脸嚣张的叫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伤我薛家的人,莫非,你们都不想要命了?”
“想要我们的命?”白衣公子终于将视线从黛玉身上,转移到了叫嚣着的薛蟠身上,脸上的神情,亦自深深的迷醉,转成了一脸的鄙夷和不屑,“就凭你?只怕还够不上分量!”
“你!”闻言薛蟠更是暴跳如雷,“大爷我不怕告诉你,我薛家可是‘护官符’上赫赫有名‘四大家族’之一的人家,不止在应天在金陵,就是在京城,那也是说得上话的显赫人家,尤其还是辅政大臣之一廉亲王爷的门下,要捏死你们,实在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识趣的,就赶紧过来给大爷我磕个头,赔个礼,也许大爷我心情一好,也就不追究你们了!”
“四大家族?廉王爷?哼!”冷哼一声,白衣少年的脸上,并未如薛蟠预料那般,出现丝毫的惊惧之色,反而一双泓水似的黑眼,霎时更又深沉了几分,“我只听说过,我们大清朝,只有钮祜禄家族、赫舍里家族、佟家家族和富察家族,才称得上四大家族。倒没有想到,今儿在应天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府,竟然还听到了另外一个所谓的‘四大家族’,真真稀奇啊!”
说着冲墙角已缩成一团的贾雨村低喝一声,“贾大人,就烦请你来给大伙儿解释解释吧!”
“贾大人,就烦请你来给大伙儿解释解释吧!”
白衣少年说得极轻,然却奇异般的有股说不出的威严和霸气在里面,以致贾雨村竟然不敢开口回绝,而是唯唯诺诺的站出来,嗫嚅道:
“回公子,所谓‘四大家族’,说的便是本省最富贵最有权势的四个家族,亦即有‘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之称的京城宁、荣二国贾府;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之称的保龄侯史府;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之称的都太尉统制伯王府;及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之称的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任皇商之家的薛府,也就是……这位薛公子的家族。”
他话音一落,薛蟠先就不可一世的道,“怎么样,知道怕了吧。”
白衣少年只是微扯着嘴角,威严的警告了他一眼,他便立即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说。
旋即白衣少年方继续转头问贾雨村,“那又何谓‘护官符’呢?”
“回……回公子,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官宦乡绅的姓名及其家族,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贾雨村仍是嗫嚅着小声儿道。
“触犯了他们,就保不住官爵性命了?”白衣少年冷笑一声,“那要是触犯了皇族之人,和皇亲国戚,又该怎么着呢?岂非要抄家灭门诛九族了?真真荒谬至极!”
贾雨村微微瑟缩了一下,方略带着哭腔道:“下官也不想啊,实在是各省各地皆是如此境况,下官少不得也要遵从一二罢了。”
“遵从一二?”冷哼一声,白衣少年忽然唤那黑衣少年过来,附耳耳语了一阵,方吩咐道,“方野,你带贾大人去隔壁,给他看一下你怀里那件从不离身的物件,然后再带他过来。”
“是,主子。”方野冷冽的应了一声,便大步上前,‘拎’起一旁满脸不知所措的贾雨村,快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这里白衣少年才转头俯视着比自己矮了近乎一头的薛蟠,轻蔑的反问道:“不是说惹到了你薛家,连性命都保不住吗?那我今儿倒要好好领教一番了。”
“你!”闻言薛蟠又忍不住要跳脚了,然回头一看,自己的一众恶仆此时犹躺在地上,哀叫着爬不起来,无奈只得将到嘴的恶言强自咽了回去,继而抬脚狠狠踹起离他最近的那个奴仆来,以期能出一出自己心头那口恶气。
无视他的不堪行径,白衣少年转头温言与林平道,“大哥还是先带着你家姑娘和女眷们,去到之前你为我们定下那间屋子歇息一会子吧,这里腌臜污秽之人太多,在下实在恐污了姑娘的眼,况大哥你们几个的伤,也该先请个大夫瞧瞧才是。”虽则是在对着林平说话,他的目光,对准的却一直是黛玉,而且眸子里是毫不加以遮掩的关切之情。
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林平旋即回头问黛玉,“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迟疑了一瞬,黛玉方低声道:“二位公子是为救我们才被卷进来的,他们有情,我们亦不能无义,好歹进退是要在一块儿的。”
见她竟毫不避嫌,说出要与自己“进退在一块儿”的话来,白衣少年脸上的笑容,一时灿烂得几欲要灼花人的眼了,“姑娘只管放心,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还远远奈何不了我的。姑娘还是带着家人们,先去我们的屋里吃上一钟茶,好生歇息一会子吧。容我打发了这群恶狗后,再过来好生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听他不经意间便将薛蟠主仆骂作了“恶狗”,黛玉主仆几个都掌不住笑了,紧张的情绪亦随着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隔着一层面纱,白衣少年仍被黛玉美目里乍然露出的笑意,弄得失了一瞬间的神。好在他还并非是那无理之人,再则又恐紧盯着人家,会让人以为自很唐突轻浮,是以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黛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思及他才刚的一番话,倒也在情在理,黛玉遂不再坚持,柔荑轻轻扶上雪雁的手,便被王嬷嬷及林平一干人等簇拥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