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先前来时的原路,黛玉与周嬷嬷一道,不多一会儿便抵达了富察福晋的上房。
进得正厅旁边儿的小花厅,就见正中央的桌子上,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彼时正冒着丝丝热气的菜肴,尤以中间那两道“拆烩鲢鱼头”与“蟹粉狮子头”最引人注目。
乍见扬州最有名,亦是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两道菜式摆在眼前,黛玉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是在梦中又回到了扬州家中一般,因怔忡在了原地,眼底亦霎时氤氲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立在桌旁侯着黛玉的富察福晋见状,以为她是不喜欢这些菜式,忙笑道:“你不喜欢这几样儿菜色?我立时打发人去厨房传话,令厨子重做。”
黛玉方回过神来,忙上前微微欠了欠身,一脸感动的道,“黛玉很喜欢,有劳福……伯母费心了,才刚黛玉看着这些儿熟悉的菜式,竟以为自己又回了扬州家里一般,才会失态的,还请伯母勿怪。”
富察福晋听她竟拿这里比作自己的家,显然心里是真的十二分的思念家乡思念林如海,再有亦是真个打心眼儿里接受了自己,不由又是喜悦又是心疼,忙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方一面与她夹菜,一面慈爱的道:“你若喜欢,明儿我再让人给你做了来。”
“谢谢伯母。”强自逼回眼角的泪意,黛玉埋首于富察福晋与她夹得“小山”一般的碗里,开始小口小口、优雅甜蜜的吃起自己到得京城之后的第一顿合口味儿的饭菜来。
一时饭毕,富察福晋又拉着黛玉的手,细细将她但凡爱吃的菜色、点心、蔬果甚至爱吃何茶都问遍了,方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也累了罢?竟先回屋歇歇去罢,晚上待你伯父和两个哥哥回来后,我再打发人过去请你,你瞧着可好?至于你墨颖沁灵两位姐姐,说不得只有待明儿再打发人去接了来了。”
黛玉忙笑道:“正想说与伯母,黛玉会否耽搁到您歇午觉呢。既是如此,黛玉就先回房,晚上再过来拜见伯父和哥哥们。”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擅自见外男的,即便是做客人家家里亦不该,但只一想着富察这般为人,自己的父亲又与富察大人乃至交老友,两家人算得上是世交,因此黛玉心里倒并不排斥与他们的两个儿子见面。
富察福晋听说,忙唤了两个妇女来令其好生送她回去,又亲自瞧着走出了老远,方回头与周嬷嬷道:“吩咐备车,我要进宫。”
周嬷嬷忙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回至潇湘馆,因昨夜不曾好生睡得,黛玉不过略看了几页书,便觉星眼微朦,倦意袭来,因不知不觉打起盹儿,侍立在旁的紫鹃见状,忙轻轻唤道:“姑娘屋里睡去罢?”说着示意站在窗下正喂画眉鸟儿的雪雁进去铺床。
半睡半醒之间,黛玉只来得微微颔一下,便被紫鹃扶着进去躺下,睡得不省人事了。
黑甜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了,紫鹃雪雁正服侍着黛玉梳洗妆扮,就听得小丫头子在外面儿道:“回姑娘,福晋请你过去呢,说是老爷和大爷二爷回来了。”
黛玉听说,忙自镜中冲雪雁点了一下头,她便会过意来,因扬声向外道:“姑娘知道了,这就过去。”说着正与黛玉梳着发髻的一双巧手,更是翻飞得越发灵巧了。
很快二人便服侍着黛玉妆点妥了,方一左一右拥着她,往富察福晋的上房去了。
未及到得上房,远远的就见周嬷嬷带着两个妇女,迎了上来,笑道:“先前听得丫头说姑娘乏了半日正歇着,这会子请姑娘过来,可曾扰了姑娘的清梦?”
闻言黛玉反不好意思起来,因微红着小脸道:“实在是昨儿夜里想着很快就可以见着父亲了,一时喜悦过度,几乎一夜通不曾合眼,是以今儿个才会睡那么久的,让嬷嬷见笑了。”
说话间已行至正厅外,侍立在门外的丫头早已打起了湘帘,周嬷嬷忙笑着请了黛玉入内。
就见上座富察氏的对面,正端坐着一位五十来岁,一脸正气刚毅、威严不凡的老者,右下首第一位则坐着一位身着玄色袍子,双目如炬,面色于俊美中透着几分刚毅的青年公子,在他右侧的椅子上,则端坐着另一位一身青色袍子,面若冠玉、眸似寒星,于英气中透着几分儒雅的青年公子,二人在瞧得黛玉进来后,先是楞了一楞,眼底皆流露出几分惊艳,旋即便快速站了起来,笔挺的站在了原地。
二人的知礼守节,霎时让黛玉生出几分好感来。
早有富察福晋离座下来拉了黛玉的手,呵呵笑着行至那老者面前,方道:“老爷,这便是世侄女儿了。”原来这老者不是别个,正是富察氏之夫婿,林如海之好友,当朝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富察。李荣保。
黛玉忙上前盈盈下拜,口称:“侄女儿拜见伯父。”见李荣保并不若自己两个舅舅那般瞧着或迂腐或心术不正,反而与林如海有几分相同的气度,黛玉霎时对其生出几分尊敬和好感好。
李荣保捋须一笑,道:“这般漂亮体面的小姑娘,难为如海那小子怎么生来!”
一句话说得黛玉微红了脸,又道:“因来京城之前,家父并未向侄女儿提起过伯父,因此到得京城后,竟一直不曾来拜会伯父,还请伯父见谅!”
李荣保忙摆手道:“理这些个虚礼作什么?如海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明儿只管跟着你伯母,即同自己家里一样的,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你伯母……”
话音未落,已被富察福晋嗔笑着出言打断:“一说起来还没个头儿了?也不想想还要给侄女儿介绍自家的两个小子呢。”
闻言一旁青衣男子忙上前几步,道:“显见得阿玛是有了女儿,就不要儿子的了。”
富察氏忙一指戳上他的头,嗔道:“没大没小的,倒敢说起你阿玛的嘴儿来了,也不怕你妹妹笑话儿你?”说得他摸了摸鼻翼,忙退了回去。
旋即富察氏方携了黛玉,先指着那玄色衣衫的男子道:“这是你大哥哥,唤作‘傅清’,今年一十七岁了,现领御前二品带刀侍卫之职。”
黛玉忙福了一福,方轻启樱唇,道:“见过大哥哥。”
傅清忙颤抖着手虚扶了一把,一面不自然的笑道:“妹妹客气了。”同时一颗心却是“噗通噗通”几乎不曾跳出了胸腔外,这样一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缘何他一直到今日才遇见?!
“这是你二哥哥,唤作‘傅恒’,今年一十五岁,现下并无职务,乃四阿哥之伴读。”大儿子几不可查的失态,并未能逃得过富察福晋那双因饱经世事而变得分外睿智的眼睛,但只她并未表露出一丝一毫来,仍是保持着与才刚一般无二的笑脸,指着那青衫男子与黛玉介绍道。
黛玉同样欠身福了一福,口称:“见过二哥哥。”
傅恒忙大方的还了一礼,又笑道:“前儿还听墨颖提起你,说你怎么好怎么好呢,今儿到底让我见着你的庐山真面目了,果然当得起她的赞不绝口。”
闻言黛玉便知这傅恒与墨颖之间的感情必定甚笃,又瞧着他生得英气勃勃,不由打心眼儿里替墨颖喜悦起来。
好容易厮见毕了,富察氏方命丫头们去厨房将早已烹制好的菜肴一一捧了,至黛玉中午用膳那间花厅摆好,方安排着众人依次落了座。
打从一落了座,整好坐在黛玉对面儿的傅清额上的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儿,便一刻未曾干过,所幸黛玉一直低垂着头小口用膳,李荣保与傅恒又生性大大咧咧的,因此除过富察福晋,倒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儿。
用毕晚膳,又吃了一钟茶说了一会子话儿,李荣保便有还有公事待处理,先去了外书房,余下傅清傅恒两兄弟,到底不好久呆,只得辞了富察氏,尤其是傅清,依依不舍的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去不提。
这里富察福晋才笑向黛玉道:“你两个哥哥平日一多半儿时间都在宫中,也难得在家,因此没有多少时间能陪你玩。不过明儿待我打发人去接了墨颖和沁灵来之后,有她二人伴着,你就不会寂寞了。”
黛玉听说,忙笑道:“如此就有劳伯母费心了。”
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子话,富察福晋方打发了周嬷嬷亲自送黛玉回潇湘馆去歇息,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待送罢李荣保父子三人进宫上朝后,富察福晋果真打发人去接了墨颖与沁灵来。
“三妹妹,好个懒丫头,我和大姐姐都来这么一会子了,还不见你出来迎接,可是正睡觉呢?”彼时黛玉正在潇湘馆对镜晨妆,忽然就听得外面传来了沁灵清脆的声音,黛玉不由面上一喜,忙起身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