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芷江的日子里,很多的时间沈岳焕就在熊公馆里读书,他良好的文学功底,应该得益于熊希龄公馆里大量藏书,以及那个会写诗填词的七姨夫熊捷三,人们都叫他“小师爷”。
部队解散后,沈岳焕在家混了一段时日,那时候家境一日不如一日,父亲仍然没有回来,家里一点田产卖光了,只剩下一座小院,母亲到处放口风要卖房子,沈岳焕在家度日如年,最后还是做警察所长的五舅帮忙,在芷江为他物色到一个收税员的工作。
其实在芷江沈岳焕还有个姨夫——熊捷三,他是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的七弟,曾做过第一届国会议员,后来归乡养老,顺便帮着哥哥看守这片公馆。他是芷江大人物,与沈岳焕过从甚密,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沈岳焕的七姨夫,还因为他与沈岳焕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写诗。沈岳焕每日结束工作后,就来到七姨夫家,七姨夫手捻胡须在那里埋头作诗,而沈岳焕便守在一旁看书,或者帮着七姨夫出谋划策。一旦诗作成,沈岳焕总是第一个读者,两个人在一起商谈哪里不押韵,哪里典故用得不对。一直改到两个人都满意后,沈岳焕才帮姨夫用小楷工工整整抄在纸上。
熊公馆是一片偌大的门第,有三进院落,布置得精巧雅致,到处植有奇花异草,两边房檐下,挂满了风鸡与腊肉。有一次沈岳焕熊公馆内,沈从文做了“小师爷”
帮忙清理仓房,发现杂物中有陈年的金华火腿、美国奶粉和冬虫夏草、东北熊掌之类名贵物品,还有大量文物古玩,都是过往官员的赠礼。沈岳焕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他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客厅楼上那个安静的书房,那个书房钥匙就挂在熊捷三身上,熊公馆任何地方都可以让人随意出入,唯独书房不可以,沈岳焕当然是例外,他能进出书房。那里面有很多书,在一个大书箱里,沈岳焕得到了一套林纾翻译的小说——整整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天,沈岳焕就坐在清凉的熊公馆里读完了著名作家狄更斯的大部分作品,一个由文学构成的瑰丽世界,就像一轴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世事的难窘、人生的凉薄、困境中世家子弟的挣扎、小人物的无畏的倾轧与少年人的迷茫强烈地吸引住了他——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扇门在他面前开启,那是一扇文学之门,让他窥探到人生的瑰丽与心灵的辽阔,他有些跌跌撞撞地朝这扇门走去,一生的职业也就在这个夏天确定。
不久,沈岳焕的薪水由十二千文涨到十六千文,这在当时的芷江,是一份收入很高的薪水。看着儿子不断寄回家的钱,黄英十分高兴。家道中落许多年,总算盼到儿子撑门面的这一天,家境虽说这些年一落千丈,但是儿子开始有出息,这个家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黄英思前想后,干脆将凤凰的老房子卖掉,带着钱和小女儿沈岳萌一起来芷江投靠儿子沈岳焕。
沈岳焕那天在水码头接到母亲和妹妹,一路往住处走,心情很沉重,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什么事,对现在的工作,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甚至做好打算,积攒一点钱,到上海、北平那样熊公馆一角,沈从文与熊捷三老先生常常坐在这里聊些天文地理的大地方去闯一闯,一辈子就留在芷江这样的小地方,太委曲自己了。现在,母亲和妹妹卖了房子过来投靠他,他的稚弱单薄的肩膀上,扛得起这么沉重的生活压力吗?可是黄英不这么看,她来到芷江这几天,听到妹夫熊捷三和邻居都在夸奖沈岳焕,说他沉着稳重,爱读书有文化,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又有名门望族熊家做靠山,将来肯定有出息,甚至有几位明里暗里向她暗示,想要沈岳焕做他们未来的女婿。
耳闻目睹的一切让黄英很开心,那天吃罢晚饭天还没黑,看着沈岳焕又往熊公馆跑,黄英叫住了儿子:“岳焕,来,坐下,娘有话和你说。”看到母亲很郑重的样子,沈岳焕有点诧异,妹妹也端起小板凳坐到母亲身边。黄英看着沈岳焕,说:“岳焕,看着你在芷江越沈从文和母亲、妹妹在芷江住过的地方
做越好,妈妈从心里感到高兴,家里情况你很清楚,没什么指望了,田产卖光了,房子也让我卖了,带着九妹来投靠你,妈妈就是这点指望。”黄英眼圈红了,沈岳焕点点头,说:“妈,你放心,你放心好了,我一直记着我出门当兵时你说的话,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我一直好好做人,好好做事,芷江有我,有熊姨夫,你会过得很开心。”黄英拿出一包钱,交到沈岳焕手上:“这是卖房子的钱,全在这里,你做主存到哪家钱庄去吧,我们家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以后这个家,就完全靠你了。”沈岳焕接过那包钱,手上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就是这包钱让沈岳焕的朋友马泽淮起了贪心,他利用沈岳焕对他妹妹马泽蕙的痴恋,骗光了沈母的卖房钱款,最终突然消失。在沈母的痛哭声中,沈从文束手无策,最后只得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