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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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翰林老臣 南雍祭酒

正当广西巡抚认为黄佐这种擅离职守的行为是无视上级,打算要求朝廷处罚黄佐的时候,大学士李时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李时说黄佐有深厚的儒学功底,应该请他来京任职。1536年十二月的一天,嘉靖上朝,对大学士夏言、顾鼎臣等人说:“此前李时曾推荐任用黄佐,现在翰林院正是缺乏像黄佐这样博古通今的人才,是否聘请黄佐,请诸臣多加考虑。”此议一出,众大臣均举手赞成。吏部遂打算让黄佐出任翰林院编修兼左春坊左司谏。

在广州的黄佐并没有立即答应李时的推荐和吏部的安排。在粤官员和青年学生听说黄佐返粤,纷纷前来求见,黄佐干脆将粤秀山的粤洲草堂装修一新,广东巡抚陈大用在粤洲草堂前面的空地兴建泰泉精舍。黄佐一边埋头著述,编撰《内则》《曲礼》《列女传》等书,一边接待来访者。

在粤期间,黄佐不忘协助官府,为改善民生出谋划策。明初,由于对国家安全的威胁主要来自北方,朝廷将主要精力放在北方的防御,而对南方邻邦藩国则相当开放。永乐帝曾遣使诏谕安南、暹罗、爪哇等,鼓励其上朝贡物,以及携带土产前来交易。《大明会典》明示,凡安南、柬埔寨等来朝贡者,俱由广东布政司官员接待,1403年,广东重设市舶提举司于广州西关十八甫的怀远驿,备有一百二十间房屋,接待贡使及番商。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正德年间。1517年,佛郎机(葡萄牙)船队突然在东莞沿海一带出现,屡犯广东。为防意外,明朝政府下令佛郎机人不得进贡,各地尽行阻绝番船。这一政策令广东的对外贸易中断,经济萧条,民生凋敝。为了恢复昔日的繁荣,让粤人生活得更好,广东巡抚林富让黄佐为他写一奏疏,希望朝廷能够恢复广东与外国,主要是与东南亚一带通商。

为此,黄佐起草奏疏说,官员的职责是为民兴利除害,凡上有利于朝廷、下有益于人民者为利;相反,上有损于朝廷,下有损于人民者为害。这个禁止通商的做法是以除害为名,连利一起禁绝,它忘记了明初朝廷订下的制度,且违背民心。现在的情况是,按法律制度设置了市舶司官吏的广东,其正常贸易反不如福建漳州等地的走私无禁。这样下去的话,过去朝廷的贸易制度如一纸空文。没有贸易,哪来税收?国家和军队的开支如何保证?黄佐在否定上述“因噎废食”的做法后,列举开通广东对外贸易的诸多好处:贸易税收上缴国库,提供御用,克充军饷;民众通过辗转交易,可以致富以带动广东地方富庶。黄佐建议在东莞、南头等地加强海防,按照明初朝廷的制度和《大明会典》的规定与安南等国进行贸易,同时驱逐佛郎机船只,严禁私通,从而做到怀柔有方,公私两便。尽管黄佐写的这一奏疏并未得到采纳,但奏疏字里行间尽显黄佐关怀乡梓、体恤民情的思想,以及对国家贸易、外交政策的熟悉和把握。

黄佐接受朝廷任命,重返翰林院的时间是1539年九月,黄佐上京担任左春坊左司谏。左春坊是翰林院下属的一个机构,左司谏仅为九品小官。尽管官位十分低微,黄佐却积极有为,他撰写《九经政要箴》九首,用语质朴无华,直陈大义,用以约束政府官员的行为。黄佐认为应该重视“训蒙”二字,特别是宫廷内部的教育,比如说皇室弟子,他们都是日后朝廷统治天下的基础,要及早培养,从而使他们能够接受传统正面的教育,培养出规范的行为、聪明的智慧和良好的道德观念。但黄佐的这些建议未被接纳。

越南古称安南,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属地。明朝以来,安南政权内讧不断,时局不稳。1540年,安南安兴王莫登庸在明朝软硬兼施政策的影响下,亲自携大臣到广西镇南关向嘉靖求封。消息传至京城,黄佐上奏疏。他总结了永乐、宣德年间朝廷费时三十年,依靠武力,兴师动众,始终无法平定安南之乱的经验教训,提出要谨慎处理与安南等属国之间的关系,请求采取安抚政策,接受莫登庸的归顺。嘉靖听取了黄佐的建议,下诏改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册封莫登庸为都统使,子孙世袭,置十三宣抚司,令自署置。为此,有人评价说,朝廷不费兵卒令安南归顺,黄佐功不可没。

在翰林院,黄佐曾建议在被大火烧毁的北京大兴隆寺废址上建立射圃。他提出应该依照洪武皇帝定下的制度,提倡“文武兼用、贤能并举”,规定在京城的官员及学生练习射箭,并要学习武器知识以防备北方氏族的侵略。嘉靖接受了黄佐的建议,将大兴隆寺改作射所,名为讲武堂。后来黄佐担任经筵讲官,专为皇帝讲解经史。

1540年,黄佐调任南京翰林院侍读。1542年春,黄佐升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官职为从四品。黄佐回广州带着母亲前往南京任职。南京国子监是明朝最高学府,是培养文官和直接向国家输送人才的学校,其规模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国子监内建有供教学用的正堂一、支堂六,计一百零五间,藏书楼十四间,学生宿舍二千多间。此外还有射圃、仓库、休养所等。当时规定“监生与尚书、侍郎、诸郎官并名而疏”,显示国子监学生的预备官僚身份,而且有权同历事衙门的正式官僚一起议拟政事的“可否”、“举察所司奸弊”。

作为国家最高学府的校长,黄佐开始整顿校风,颁布“五伦”条约。他将别人送的金钱礼物分给监生,清廉从政,备受赞扬。自古以来,教育一直强调德才兼备。黄佐谈到德与才的问题时说:“管理天下事情的基础在于德,治理天下的事情在于才。才是德的本钱,德是才的统帅。”黄佐赞成司马迁说的“才德兼备是圣人,才德俱无是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黄佐说:“德全者要化而大之,合‘五常’为一德;才全者化而大之,通‘六艺’而贯三才。这样解释才、德就清楚了。”黄佐提出一个“诚”字,强调德才兼备。他说:“只有遵从古训学习、坚持自我修炼的人,其才德必会长进。一个人具备德和诚,就能得到治理天下的方法;一个人具备才和诚,就能治理天下的事情。”

黄佐又说:“孔夫子曾经讲过:‘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因此修德不讲学则不明,讲学不修德则不诚。明则察理必精,诚则循理必一,理存于心,心见于事,义日以集,气自浩然,立于无过之地,则纯粹至善,克而大之,大而化之。”黄佐强调:“学之博,问之审,思之慎,辨之明,而后笃于行焉。广大,仁之致也;精微,义之尽也。高明,知之极也;中庸,礼之交也。”黄佐认为,书不必广著,要在守约;学不必重讲,要在力行。他对国子监学生说:“为学求放心而已者也,心放而知求则必先明义利之辨焉,义则循理善之源也,利则纵欲恶之源也。此心常觉利之终害,而惟义所在则心日以收,善日以积,美在其中矣。”黄佐要求学生谦虚谨慎,戒骄戒色,杜绝自高自大。

明代国子监学生出仕大致有四个途径:通过升堂积分,通过考试得官,通过报考教职得官,或通过历事出身得官。其中历事制度是国子监的重要制度之一,这是让监生前往各官府衙门历练政事,在国子监年长或品学兼优者方能有机会被拨出历事。在国子监内部,监生严格按资历深浅、坐堂(上课)多少来排队,俗称上序。天顺以前,一般要“坐监十余年,然后拨历”。成化以后,因为监生积滞过多,于是用“拣选”、“优者辄与拨历”的方法来疏通生员,有坐堂未足一年者便被拨历出监。黄佐来任祭酒,要求预备拨历的监生按其坐堂时间统一排队,登记在案,全校六堂各设一册,供各堂查核。遇有违反监规拟作虚旷,由监丞总为扣算,严厉制止之前的“超拨之法”。对那些无心读书、无心历事、逃避历事及雇人代历的监生,黄佐作出处罚性规定:“不分在监在历,私逃回籍三个月者,发回原学肄业。半年以上,一律革退为民。”“各衙门拨到历事监生,俱要常在公供事,讲习律令……其有私自回家,雇人代替者,查究得实,即将替人参送法司问罪,监生仍照行止有亏,革罢为民。”

黄佐在南京,将前任吴节、崔诜未完成的《南雍志稿》加以编纂,写成了《南雍志》二十四卷。该书分事纪四卷、职官表二卷、杂考十二卷、列传六卷,为后人留存了大量明代太学教育制度等方面的史料。如文庙佾舞是用来祭奠以孔子为首的儒家圣贤的一种舞蹈,是宝贵的文化遗产。今天想了解研究文庙佾舞,要通过查阅黄佐的《南雍志》,该书不仅记录了乐章和佾舞谱的舞蹈基本动作,还记载了能使人容易理解舞蹈基本动作的术语,是现存最为珍贵的明代太学文献之一。

1543年三月,黄佐归乡之心日切,先后两次奏疏请求给假送母亲回粤。他在疏中说:“我的母亲七十一岁了,自从跟随我来到南京后,水土不服,饮食难进,身虚体弱。作为儿子,我日夜惶悚,无地自容。由于父亲去世早,我又是独子,母子相依为命至今,实属不易。尽忠与尽孝是一个道理,做官和做儿子也一样,如果我不能孝顺自己母亲的话,又怎么能忠于朝廷呢?《周礼》强调为人师表要以道德为重,传统道德以孝为先,这正是我这个校长应尽的义务!”忠厚动情的言语未能打动嘉靖的心,黄佐的申请未获批准。1544年四月,母亲对黄佐说:“南京的气候既热又毒,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想早日返回广州。”黄佐听后十分恐慌,他第三次上疏请求送母亲回广东,再次遭拒。七月四日,重疾缠身的陈氏病逝南京,黄佐悲痛万分,哭泣不已,国子监众学生也为之感动。黄佐与母亲感情深厚,其母先后生下五个儿子,只养活黄佐一人。参加会考前,黄佐曾想过放弃,但母亲对他说:“如果你放弃,便是忘记了爷爷和父亲对你的期望。”以后黄佐在京考中进士,成为编修,母亲高兴万分。她写信给黄佐说:“祖辈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希望你再接再厉。”当因黄佐之故而被朝廷恩封为太孺人时,陈氏手捧玺书,喜极而泣。她对黄佐说:“可惜你的爷爷、父亲未能等到今天这个日子。”黄佐被派往广西,母亲多次催促他前去上任。后来黄佐弃职归里,过着清贫的生活,母亲泰然处之。这次黄佐任职南京,母亲欣然随其北上,最终病死他乡。黄佐含泪将母亲的遗体运回广州,154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黄佐合葬父母于白云山聚龙冈。

1547年元旦那天,圣旨传来,朝廷任命黄佐为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官正四品。黄佐受命上京,行至江西大庾,见到刑部侍郎刘节。刘节提醒黄佐说:“现在翰林院的风气今非昔比,宫廷里竞争激烈,你此时上京自当小心谨慎。”

黄佐刚入宫殿,见到长相俊朗的首辅夏言。令黄佐想不到的是,这个深得皇帝恩宠、平日骄横跋扈的夏言与黄佐一见如故,竟然对他行了一个对等的礼,黄佐唯有作揖鞠躬,大臣们也为之惊骇不已。此时正值夏言与严嵩争夺权力,各自扩张势力,故夏言极力拉拢黄佐。但后来就是否应该派兵收复河套一事,黄佐与夏言意见不合,夏言对黄佐不满。适逢吏部右侍郎一职需要补充,吏部推荐黄佐和礼部右侍郎崔桐担任,给事中徐霈、御史艾桢则主张崔桐与左侍郎许成名参选。为此事宫廷里惹起争议,最后黄佐落选。大学士张治抱怨说:“那些人指让为争,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不少官员前来安慰黄佐。面对宫廷里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人事,黄佐身心疲惫,却从不作辩解。不久,朝廷罢免黄佐、唐龙、许成名、崔桐、王用宾等。黄佐从此告别官场,返回家乡。

黄佐从政数十年,官至四品,由于对“慎独”有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决定了他为政清廉,克己奉公,两袖清风。他的《泰泉集》等著述多靠学生资助才能出版。李时行在《庸言》序里说,有人将黄佐与宋代的王十朋相比,认为两人皆为詹事,且朱熹称赞王十朋光明正大,疏畅洞达。李时行认为,黄佐应该在王十朋之上,他为官四十年,正道退隐,安于清贫,他像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那样,是一个身居陋室却生活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