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佐
10587700000006

第6章 设学兴教 抚恤瑶僮

岭南主要包括广东、广西两省。广西自古多有少数民族聚居,其中包括壮、瑶、苗、侗、仫佬、毛南、回、京、彝、水、仡佬等。时至今日,广西的少数民族人口数量仍居全国首位。1527年,王阳明以左都御使身份任两广总督,甫上任即平定思田土司之乱,继而再次征伐大藤峡。在社会动乱以及官兵大规模征讨后,广西经济凋敝,民生困苦,加上发生自然灾害,庄稼失收,粮价暴涨,甚至出现了人食人的惨况。这是明朝以来广西地方最为贫困的时期。

1528年,黄佐来到桂林,出任广西提学佥事,负责全省教育事务。刚到桂林,面对动乱灾难后的社会,如何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成为摆在黄佐等官员面前的难题。在教育方面,黄佐认为只有建设学校、厉行教化才能真正达到稳定人心、安定社会的目的。他立刻将原来破旧不堪的宣成书院和提学公署修复,以振作当地的文教。

广西教育一向落后,黄佐认为当地学校之所以效率不高,是因为缺乏良好的教育制度。此前黄佐在广州开办书院,以严厉闻名。当时在街上见到穿着整齐、气度雍容的青年,人们不必询问便知道是黄佐的弟子。根据以往的教学经验,黄佐提出要革新学风。他反复强调过去学校一事无成是因为师道不立。他主张老师要用道德伦理启发学生,以身作则做学生的表率,用儒家经典教育学生,教导学生要守信用、讲义气,还要对优秀学生给予奖励。

开办射礼是明初重整社会秩序的一项教育新举措,本意是使县学生能知礼习艺,以符合孔子“六艺”之道。早在1370年,桂林府学即建立了射圃,让青年学生练习射艺。黄佐强调既要恢复传统的射礼,又要重新编写儒学教材。他亲自到学校主持学生的射礼教学。于教育学说,黄佐自成一体,既不同意朱熹“理”即“气”的说法,也不赞成王阳明“知行合一”的观点。王阳明当时任两广总督,地位远在黄佐之上。但黄佐不顾虑职位高低,以学术为重,直抒对王学的见解。黄佐说:“王阳明的学术,全部依据自己内心去认识事物。其实他是受到佛教的影响,凭一味良好感觉,彻头彻尾,无始无终,认为前念不来,后念不生,这正合佛经里的‘不生不灭,入湮槃觉’。他哪里知道什么是中庸之道啊!”黄佐力排阳明学说对当地青年学生的影响,与学生一起研究宋儒的“理一分殊”学说。黄佐带领学生一起编辑《理学本源》,颁行郡邑。有人问黄佐:“你来广西主持的是基础教育,推广普及儒家道德观念会更切合实际一些,为何要编写如此深奥的教材呢?”黄佐回答说,儒家理论主要在于教导心学,心是统领性情,诗则抒发性情,礼是性情的最佳位置,乐是表达感情的最佳方式。因此,“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教育最重要的三个方面。

在黄佐眼里,广西官府连年征伐,换来的却是社会动乱,深受其害的是老百姓,少数民族最为贫苦。为此,黄佐提出了体恤民情、以民为本的理论。黄佐说,如果我们阅读古书,不难发现开明的帝王都以民心作为自己的意愿取向,这是因为帝王的视听对象是人民,人民的聪明才智为的是帝王,人心相背则帝王地位不保,所以说帝王替天行道,一定要以民意为重,对民意毕恭毕敬。舜的大臣皋陶说的“达于上下”,商汤大臣伊尹说的“天佑民归”就是这个意思。而尧、舜以及后稷等人亲自耕种养蚕,体察民情,他们的统治才能够稳固。这就是《论语》所说的“禹、稷躬稼而有天下”。

正是抱着顺应民心,安抚民意的信念,黄佐在广西推行教育时把不少精力放在社会中下层。他最早提出“择土民及瑶僮之子弟而教之”的教育方针。尽管早在1475年,官府已有计划教化“蛮夷”,时有“土官子弟,许入附近儒学,无定额”的规定,但这仅局限于土官,即少数民族首领的子弟,其规模和影响十分有限。随着政府大规模地招抚瑶僮,使之成为国家编户,如何解决少数民族子弟入学读书也就成了官府要考虑的问题。“择瑶僮之子弟而教之”,即送瑶族、僮族的子弟入社学读书。黄佐提出这一教育方针,使到广西风气渐开,土司、瑶僮多有向化。在黄佐到任后,藤峡、府江、古田等地的大规模动乱基本上结束了。

黄佐刚到桂林的时候,得知广西苍梧、府江一带瑶民占据大藤峡的险滩地利,每见路过的船只就用铁钩钩住,收取买路钱。时间一久,这种做法成了惯例,官府也无可奈何,只好姑息迁就。此风愈演愈烈,1526年,当广东左布政使李寅的船路过大藤峡时还要留下百两银子才能通过。当时有官员将这个情况告诉黄佐,黄佐回答说:“我哪里有钱交买路费啊!”黄佐立即带领人员前往大藤峡宣传上下礼法。他对当地人说:“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人人必须孝顺父母。父母养育你们非常艰辛,为什么要做坏事去损害父母给予你们的生命呢?如果大家愿意孝顺,从善向好,我会送你们的子弟入学读书,让他们知书识礼,将来用孝顺报答你们,到那时你们大藤峡就有出头之日了!在不远的柳州有僮人考取了进士,相信日后你们瑶族也会出状元的。人能为善,天必报之。”黄佐一番话打动了在场的百姓,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安抚政策渐渐深入人心。一次,黄佐乘坐的船经过大藤峡,几百个瑶人埋伏在草丛中,三个首领出来拜见黄佐,他们将竹帽举在头上,高兴地大声叫喊:“您是上天派来教导我们的大官。”黄佐将两本历法赏赐给瑶民,三个首领拜跪称谢,高兴而去。大藤峡瑶民收买路费的恶行从此绝迹,瑶民还前来贡献土产,他们对官员曰:“我们已感教化,不敢复索金矣。”

黄佐撰写劝化文在广西全省颁行,平乐、龙守等地的瑶民从此知书循礼,入学读书。以往来广西任督学的官员因害怕少数民族,每每出门都要手拿木棒,全副武装。自黄佐来任提学佥事,将四书、五经以及自编的《小学古训》教育引导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当地人后,风气渐变。一天,黄佐看到不少瑶民、僮人前来桂林较场观看射箭时鸦雀无声,他十分高兴地说:“其实少数民族是可以通过教化改变其生活习惯的。”黄佐曾写过一首《大藤峡瑶老》诗,记下这段难忘的经历:

大藤勋业使人疑,今日褰帷始见之。每忆韩公成感叹,且令瑶老望威仪。江山道梗空千里,兵甲屯云又一时。闻道招安成妙算,从前真觉费王师。

明洪武初年,朱元璋曾两度下令建立社学,各地普遍兴建,两广亦不例外。社学的普及,推动了小学教育的发展。但面对社会日益严重的迷信风气,政府需要不断采取禁止地方巫术乃至捣毁寺观的行动。明成化年间,为了建立一种符合儒家规范的地方秩序,两广官吏开始严厉打击僧、道势力,揭开了地方社会教化改革的序幕。嘉靖初,广东提学使魏校在大兴社学的同时,雷厉风行地捣毁寺观淫祠,移风易俗,还利用寺庙宅地建筑学校。有记载说,从此僧尼多还俗,巫观不再祀鬼,广东风俗为之大变,教育事业兴起。

黄佐主持广西教育时,也曾破除迷信,拆毁淫祠。但他不像魏校的行为那样过激,而是着重教育和感化。当地称他“出令严士习,撤淫祠,行射礼,举节孝,立乡社,择土民之秀者为弟子员,以风励之,瑶僮感悦”。刚到广西时,黄佐发现当地许多人迷信天武婆庙之类的淫祠,比起广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针对巫术迷信盛行的情况,黄佐着力进行整顿治理,严厉打击地方迷信势力。当时广西的风俗是专敬淫祠,男女混杂,行而为奸。其中临桂县东乡桐罡岭上的天武婆庙,吸引了许多民众前往烧香,巫师在庙里用邪术骗人,以达到其敛财目的。黄佐在一篇《仙道释》的文章里说:“不宣传正确的道德规范,民众就会出现困惑;不宣示儒家传统思想,那些无稽的言行就要肆行,其主要表现为道、佛二教对儒学的干扰。广西人民十分贫困,但到处都是寺庙和道观。”黄佐下令桂林府知事王彻派人前往临桂县抓捕巫师,拆毁天武婆庙,并将庙里的鬼神塑像押回桂林城隍庙前砸烂,焚毁示众。他以此告诉人民,邪鬼都自身难保,又怎么能保佑大众!说来也奇,此前当地天气一直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在官府派人拆毁天武婆庙后,雨过天晴,阳光灿烂。黄佐亲自撰写并公布《禁淫祠榜谕》,通令广西全境拆毁淫祠,每乡每里各建一社庙,请有学问的人担任社师,社庙内有神像,每月初一、十五,由社师引导民众焚香发誓,务要孝顺父母,尊敬长辈,和睦乡里,不能做不孝不悌、赌博盗窃等害人坏事,否则必会遭到报应惩罚。

黄佐在广西推广礼仪孝行。他开始撰写《乡礼》一书,希望以此规范人们的道德行为,引导社会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他反复强调,每个人都要追求文、行、忠、信四个字。广西全州有个叫窦桂的农民,节俭事亲,以孝闻名。据说其父窦贤、母亲黄氏患了重病,窦桂割开左臂,用自己的肉煮成羹治愈了父母的病。后母亲病逝,窦桂守墓三年。窦桂孝敬父母的事广泛流传,黄佐闻此,当即派鼓乐手将窦桂接到桂林府明伦堂相见,敦厚老实的窦桂见到黄佐,只顾叩头,一无所言。黄佐之所以如此重视窦桂这个今天看来近似神话的故事,是希望通过宣传窦桂来引导社会以孝为先的风气。

在广西,黄佐主持编纂《广西通志》六十卷,是他对广西文化教育的一大贡献。此志的编纂最早由前任广西提学佥事唐胄提出。唐胄,字平侯,广东琼山人,弘治进士。正德年间曾编纂过《琼台志》。1525年,唐胄与广西乡贤郑琬、徐淮、杨梁等人筹划编纂之事,后因唐胄升迁外地而落空。唐胄离桂,修志一事改由总督都御使姚镆负责,姚镆又委托右参政黄芳继承编务,但后来该志亦因姚、黄调离广西而未能完成。1529年,时任广西右布政使的林富提出《广西通志》是地方官员施政必读之书。他找到了黄佐,请他主持编纂事宜。黄佐着手草拟《广西通志》的宗旨、编例、大纲等,继而确定整部志书的格局。黄佐采用图、表、志、列传、外志等编纂方式,即以纪传体编撰,以保存史料为宗旨的编纂体例,分为图经、沿革、分野、选举、藩封、山川、沟洫、风俗、户口、田赋、食货、公署、学校、书院、兵防、坛庙、宫室、古迹、祥异、名宦、列传、外志等,后人称此为“历史派”的修撰方法。黄佐还邀请广西本地名儒学者参与此事,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户部尚书蒋冕。蒋冕是当朝的名臣,其兄蒋升等曾中进士,人称“阁臣世家”。黄佐与蒋冕交情甚笃,他请蒋冕负责编写列传、外志两部分。大儒名人的参与,令《广西通志》增色不少。1530年冬天,黄佐因母亲生病离开广西,把修志一事托付梧州知府同知舒柏、周以及诸生严肃、李承简、李廷礼、莫遗贤、廖绍禋等人。1531年,该志完成编纂,刊行面世,黄佐撰《广西通志后序》。除《广西通志》外,黄佐还撰有《广西平蛮录》《广西图经》等。广西民众一直对黄佐颇为尊重,万历《广西通志·名宦》有《黄佐传》。清朝初年,黄佐与王阳明等一道被列入广西名宦祠。

古人强调忠、孝二字,黄佐视“孝”高于一切,甚至在“忠”之上。1526年,黄佐因母病,日思一见,曾四次上疏,希望能请假回家探亲,终于在当年十月获得批准。次年七月,黄佐眼看吏部给自己的假期将近结束,便以自己和母亲患病为由,两度上疏请假,拖延复职时间。1528年,在前往广西任职的路上,黄佐谈了自己在忠、孝之间的选择。黄佐在上疏中说:“做官任职,是君子的事业,但孝敬父母也是君子应尽的义务。君子为官不能挑肥拣瘦,事事尽心竭力,显示一个忠字。而作为儿子,要全心全意为了父母平安,一切都要服从父母的意志,处处体现孝道。我一心希望报答皇上的恩赐提拔,本应出生入死,全力以赴。但无奈福缘浅薄,忧病相仍,虽欲尽心职守,却力不从心,方寸已乱,辜负了陛下。天下人人有母亲,对父母不孝顺的话不可以做儿子,用‘五刑’惩罚罪犯所涉及的罪行有三千种,最大的罪就是不孝。希望皇上能体谅我患病的身体,指示吏部同意我辞职回家照顾母亲,我和母亲的性命赖此生存。”但嘉靖不同意黄佐的退休请求,吏部催促他赶快到广西任职。黄佐人在官场心在家,他日夜想念母亲。1530年九月,黄佐接获家书,得知母亲患病。他立即上疏,乞休侍养。未待批准,黄佐自行放弃职务,连夜交出官印,坐上返回广州的渡船。他在船上写诗道:

十载行囊一素琴,寥寥天地几知音。

渊明已有归来赋,和靖初无禄养心。

北郭晚田堪白酒,东篱秋菊尽黄金。

扁舟一去随明月,回望苍悟空绿阴。

此时的黄佐心情轻松,他以廖扶和陶潜为榜样,决心返粤,陪伴和照顾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