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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志男激扬文字 无冕梦初历风雨 (3)

“在他们拷打我的时候,我偷偷地藏了5块钱在鞋子里。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我从破屋子里翻窗逃了出来,用这5块钱打车,找到我在游兴市环保局工作的战友。我找他借了些钱,搭车跑了回来。”

“然后他们就追到了球西县?”

“是的。但球西县毕竟是我的地盘。他们人还没到,就有人通知了我他们的行踪。我马上到公安局报警。钟同他们居然径直找到了我的家,对我老婆进行恐吓,声称若不还钱,就让我们一家人好看。”

“他们真这么说?”李向泽脑海中浮现出钟同儒雅的外表,他怎么也难以把这样的绅士与一个恶棍联系起来。

“这是他留的恐吓信,你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成希递给李向泽一封信,信上写着:

老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逃不掉赖不掉的。你有儿有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他们着想嘛。

钟同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李向泽一眼就认出来,那确实是钟同的手笔,因为此前钟同给他留姓名、联系方式的纸上,正是这样的笔迹。

从球西县返回游兴市的路途中,李向泽想了很多。徐洁老师曾经告诉他,在采访中,一定要全面占有素材,不能够受任何情绪的左右。李向泽觉得自己在采访钟同时,受了他的情绪感染;而后来采访成希,又不知不觉地站在了成希的一边。

“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一个合格记者所应该具备的素质呵!”

李向泽一边自责,一边想着下一步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

到达游兴市后,李向泽决定先到公安局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真如成希所说,那么,钟同不可能不在公安局留案底。民警罗清汤接受了李向泽的采访。他说,钟同是他们局里重点“关照”的对象之一,但最近几年他没有犯什么事。钟同与成希的事情,更像一个经济纠纷。他们俩事先也没有签署一份正式的合同,所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钟同“软禁”成希肯定不对,但成希想空手套白狼在游兴市也肯定行不通。

看来,这件事情的症结在于钟同与成希事先没有签订一份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合同,所以,当问题出现之后,才没有一个可供参考的解决问题的标准。李向泽把采访情况向伊彪主编作简要汇报之后,开始动笔写作。两天时间,一篇洋洋6000余字的通讯稿件——《公路工程半途而废的背后》完工。稿件刊发后,钟同保持了几天时间的沉默,后来给李向泽的CALL机留言:“原以为你不会那么认真,看来我错了。”

钟同、成希的选题做完之后,李向泽咄咄逼人的锋芒收敛了许多。这一天,他来到位于游兴市儿童公园旁边的山涧寺。他早就听说这里香火旺盛,信众不少。本来不太信佛的他,想到这座寺庙里逛一逛,权当长长见识吧!

山涧寺是一座按照硕山式庑殿法式营造的殿堂建筑,部分青砖上饰有楷书“山涧寺”三个字。整个古刹,造型庄重,古朴典雅。寺内主持,是年过八旬的释忍法师。老法师不仅精通佛法,还在书法、绘画方面颇有建树,其书画常常被寺内居士们买走,收藏在家。

李向泽烧了一柱香,向功德箱里丢了一张50元人民币,但他并不想马上就走。

他想见见德艺双馨的释忍法师。

释忍法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与李向泽心目中想像的完全吻合。李向泽双手合十向老法师问好,法师静坐养心,并未起身,只是招呼肃立一旁的年约20岁的青年和尚倒茶。李向泽说:

“贵寺香火鼎盛,建筑精巧,清静淡雅,实在是神仙居处。”

“可惜寺院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青年和尚冷不丁插上一句,释忍咳声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李向泽的职业敏感一下子便被调动起来。

青年和尚看了一眼释忍法师,终于鼓足勇气说:

“这里要开发商业地产,游兴市宗教局让我们限期搬出市区。”

“是吗?为什么呢?”

“他们认为山涧寺建在市中心,毗邻儿童公园,影响市容。”

“他们让你们搬到哪里?”

“搬到离市区数十里之外的郊区。市宗教局答应在那里帮我们重建一座寺庙,如今已经开始动工了。但是,新寺庙与古佛完全不是一回事。施主如果方便,可以亲自到郊区去考察一番。”

“你们没有上书市政府么?”

“已经联名上书了,但每次的上书都石沉大海。施主如果能够为宝寺呼吁呼吁,保住宝寺,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阿弥陀佛。”

山涧寺是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这样的寺庙,仅仅以影响市政规划为理由进行强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从山涧寺回来之后,李向泽立马赶往游兴市宗教局。宗教局金局长到市政府开会去了,办公室主任老王得知李向泽的来意后,给他谈了一些情况,但与小和尚所言出入不大。

因为部分关键人物尚未采访到,李向泽决定以连续报道的方式来做这个选题。当天,他写出第一篇报道——《游兴山涧寺面临拆毁引发争议》,发表在《险水都市报》的文化版。

稿件刊发后,游兴市宗教局的金局长马上打电话给李向泽,在电话中,金局长说:

“山涧寺中的古文物早已在文革中被毁坏,如今除了四周的墙壁之外,其他全是现当代的东西,因此游兴市早就取消了该寺的一级文物保护单位资格。”

与金局长说法不同的是,游兴市文化局文物科退休干部董兢却认为,山涧寺的主要文物并未被毁坏,在僧人们的保护下得以保存下来。鉴于此,游兴市于1988年下发了《关于公布游兴市第一批文物单位》的文件,文件中明确将山涧寺列入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

根据双方的辩论,李向泽的第二篇报道《山涧寺是游兴市的古建筑吗》顺利出炉。这下,李向泽差点闯下大祸。

稿件刊发的当天下午,李向泽本来到郊区去做另外一个采访,但报社来电,要求他火速赶回单位,出了大事。

李向泽回到报社的时候,已是下午5点多钟。报社里人来人往,比往日嘈杂许多。主编伊彪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伊彪本人之外,龚明强助理、银尚桥社长都在。还有三个陌生人,从他们的外表看,是有身份的人。

“小李,你过来一下。”伊彪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平时叫他“向泽”时的那股亲热劲荡然无存。

“这位是游兴市统战部部长朱保全同志,这位是副部长敬青浪同志,这位是宗教局局长金投鑫同志。”伊彪主编一一介绍着,“这个就是我们报社的小李。”

李向泽已经完全知道了他们的来意。《险水都市报》这几个月的销量突飞猛进,已经超过20万份,在总人口只有80余万的游兴市,是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远远超过当地的党报《游兴日报》。因此,关于游兴市的负面报道,产生的负面影响肯定是很大的。但具体能有多大,李向泽暂时还预计不到。

“中央领导告诫我们,民族问题无小事,宗教问题也无小事。”朱保全部长发话了,一字一顿,仿佛以此强调他话语的份量,“游兴市80万市民,有8万左右的佛教信众,如果全部闹起事来,后果恐怕非常严重,责任不是一个游兴市政府能够承担得了的,更不是一家日报社能够承受得了的!”

“今天,有3000余名居士拿着你们报纸,到宗教局门口静坐示威,要求宗教局放弃搬迁山涧寺的想法,确保山涧寺的长久安全。如果不同意他们的要求,他们将一直坐下去。宗教局位于市区中心,是繁华的商业地段。但是,因为静坐的缘故,马路已经被堵了三个多小时,过往车辆不得不绕道而行。如果有不法分子趁机捣乱,后果将不堪设想!”金投鑫插了几句话。

“因此,我们不得不出动公安民警、武警500余人,在现场维持秩序,防止事态恶化。”朱部长继续说,“你们的报道已经实质上诱发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说这句话时,李向泽发现伊彪主编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银尚桥社长这时发言了:

“小李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新闻激情有余,政治经验不足,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料到报道会带来如此恶劣的影响。这一点,小李一定要在报社的大会上作深刻检查。此外,我们已经派出所有发行人员,将报摊上没有销完的报纸全部收回来,集中销毁。如果可能的话,由你们组织一篇关于山涧寺的报道,我们报纸作一次正面、免费宣传。”

朱保全的脸色比刚才明显好了许多:“当然了,报社方面可能会遭受一些损失,这笔损失由我们来赔偿。你看呢,金局长?”金投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这样,我们先告辞了。”朱保全一行三人站起身来。银尚桥、伊彪、龚明强起身相送。李向泽也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向泽,晚上有空吧,我请你吃饭。”送走朱保全三人以及银尚桥二人之后,伊彪低声对李向泽说。李向泽一阵感动,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毕竟是顶头上司,能够非常准确地了解自己的感受。

游兴市陆庭区小春街,是当地有名的小吃一条街。

每到傍晚,这里便摆满了火锅、烧烤及副食摊点。忙碌了一天的市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露天里,小摊上,吃着烤肉,喝着扎啤,吆五喝六,划拳猜令,欢笑、尖叫声此起彼伏。唱小调的,拉二胡的,耍魔术的,这个时候也倾巢出动,在人群中寻找消费者。李向泽来到报社7个多月了,因为急于想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来,所以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几乎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今天,当伊彪带着他来到这里时,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游兴市的夜生活是如此的丰富,而自己对游兴市真正的市民生活了解得又是如此的肤浅。

伊彪亲自为李向泽满上一杯啤酒,然后举起杯:

“来,现在没有主编与记者之分,咱哥俩喝个痛快!”

李向泽一饮而尽。

“你下午一定很奇怪我对你那样的态度吧?”几杯下肚之后,伊彪笑着说,“我给你唱黑脸,是做给朱部长、金局长他们看的。你要知道,我们的报社虽然不在游兴市委市政府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我们的社址毕竟在游兴市区,我们所有的职员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生活。真的得罪了他们,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吃了一串肉,伊彪接着说:

“前段时间,你抓住了几个重磅选题,做得相当不错,连银社长都对你刮目相看。我伊彪脸上也有光啊,因为你是我亲自从学校物色过来的人啊!前几天,我还在考虑着将你提拔为记者部主任呢,呵呵……”

李向泽又喝了一杯酒,觉得有些苦涩。

“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个话题过于敏感,而且是是非非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的为好。记住一点,以后凡是遇到这样的选题,一定要事先通知我一下。我确认没有隐患之后,你再去做。否则,我是不会签发的。这一次,因为你发在不起眼的文化版块上,我并没有留意,下不为例了。”

下不为例?!还会有下次吗?李向泽想。在他的耳旁,反复回响着徐洁老师的教导:“不管以后碰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做一个有良知的记者!做一个真正的新闻从业人员!”现在,他还算得上一个有良知的记者吗?他还是一个真正的新闻从业人员吗?

三个月之后,李向泽向《险水都市报》提出了辞呈,当时正好是他加盟《险水都市报》一周年的日子。既然这里无法施展他的新闻抱负,那么,为何不换个地方试一试呢?

风更大,雨骤急

生命的航标在哪里

尽管迷雾重重

哪怕山路崎岖

梦想之火并未熄

……

“嘟……”火车的鸣叫声将李向泽拉回了现实。李向泽从长江市出发前,同事马海涛给了他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这个人叫孙素琴,是马海涛在大漠市的作者。“你第一次去大漠,人生地不熟,有个人帮你,工作起来会方便些。”马海涛说。李向泽感动得差点流鼻血。在他们杂志社,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作者是宝贵的资源,是编辑、记者生存的基础之一。把自己的作者交给别人,等于把自己的资源分一部分给别人。李向泽能不感动吗?他紧紧地握了握马海涛的手说:“好兄弟,谢谢你,回来一定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