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是冤家不聚头:鲁迅与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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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宿敌与挚友

毛泽东在“文革”期间多次指示:“读点鲁迅。”——那个年代你想不读鲁迅都难,好像也只有鲁迅的书可读。如果再添上一个,应该是浩然吧,他的《金光大道》或《艳阳天》。

周扬很早就开始读鲁迅,虽然与鲁迅同在左联,但是周扬是党团书记,左联实际上的决策者领导者。而鲁迅虽为左联精神领袖,却只是一个虚职,并无实际权力。但是面对左联从一个文学流派演变成一个政治团体,他由衷地感到不舒服,特别看到一些弄权的伎俩与阴谋,好战的鲁迅更无法忍耐,斥之为:工头、鞭子、奴隶总管、横暴者,并对萧军说:“敌人不足惧,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是友军中从背后来的暗箭。受伤之后,同一营垒中快意的笑脸。”鲁迅对周扬切齿痛恨,写下了《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等多篇文章迎头痛击。对于郭沫若也毫不客气,在创造社围攻他、各种诸如“尖酸刻薄”、“冥顽不灵”,“左得出奇”谩骂如滚石般抛向鲁迅的时候,鲁迅孤军奋战,痛斥创造社一伙是“才子加流氓”,“将革命使一般人理解为非常可怕的事,摆着一种极‘左’倾的凶恶的面孔,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对革命只抱着恐怖”。尽管双方几度火并,打得硝烟弥漫。但是不管鲁迅的宿敌或者文友,一九四九年后无一例外受到打击与迫害,这是这群革命好汉们所始料不及的。“文革”中,周扬被批,他的“‘国防文学’是‘迎合蒋匪帮的政治需要,配合王明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拱手让出了文艺界的领导权’,与提倡‘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鲁迅相对抗,作为党在文艺界的领导人,却对鲁迅发动了‘恶毒的围攻’”——被撤职、查办的周扬在晚年痴呆失语,见人便流泪不止,精神上的摧残让他生不如死。他一生献身革命,却在“革命”中迷失。郭沫若在“文革”中如走钢丝、见风使舵,为了保命,这个曾经写出过《凤凰涅槃》的天才诗人,最后写出这样的诗作《毛主席赛过我的亲爷爷》:

天安门上红旗扬,

毛主席画像挂墙上,

亿万人民齐声唱,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寿无疆,

毛主席呀毛主席,

你真赛过我亲爷爷。

还有一首叫《献给在座的江青同志》:

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你善于活学活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你奋不顾身地在文化战线上陷阵冲锋

使中国舞台充满了工农兵的英雄形象

作为一代诗人,他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他的两个儿子郭世英、郭民英,因为无法忍受精神重压与政治迫害,最后都放弃音乐与文学理想,分别在二十四岁和二十六岁的青春花季选择自杀身亡。

鲁迅的宿敌无一有好的结局,他的挚友们的下场更加悲惨,众所周知的胡风便是如此,一生从事革命与革命文学创作的胡风,最后因那起震惊全国的“胡风事件”受到全面彻底的大批判,即便他向中央政治局递交了“关于几年来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即著名的“三十万言书”,也没有得到组织部门的理解,《人民日报》发表了舒芜的文章《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编者按”中指出胡风的文艺思想“是一种实质上属于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文艺思想”。最后胡风竟因此被逮捕,判刑十四年。十年后出狱入劳改农场改造,两年后又因“反革命集团”再度入狱。“胡风事件”也将鲁迅的另一位挚友、文艺报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冯雪峰卷入,被定性为“右派分子”,关进“牛棚”,受到批判,“文革”末期因肺癌去世。

作家一旦卷入缺乏制衡的权力圈,血腥与残忍将无法避免,最终导致的不是作家的自残就是文学的毁灭——周扬、郭沫若如此,胡风、冯雪峰也如此,甚至包括鲁迅本人,不过就是某个人某个阶段出于某种目的布下的一枚棋子,往前拱或往后退,捧起来或要他命,全看权力角逐的需要。现在回头来看,当年争论的那些所谓的大是大非,不过就是一个令后人捧腹的笑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