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的姐妹花:张爱玲与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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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

命运经常跟人开玩笑,被命运开玩笑的人是倒霉的人,苏青不幸就沦为这样的人。贾植芳因“胡风事件”受到牵连,被打成胡风分子,抄家时,抄出苏青写给贾植芳先生的那封信,虽然苏青与胡风八竿子打不着,虽然那只是一封探讨学术的书信,苏青的悲剧来了——谁让她是个敏感的女人,谁让她和汉奸们在一起好过?本来就对她这个人相当感冒,现在又有把柄在手,新账老账一起算。贾植芳被判刑十二年,苏青判多少年?不知道,上面正研究,先将她关进提篮桥再说。

苏青实打实地关进了提篮桥监狱,并且和周佛海的儿媳妇施丹苹关在一起。苏青认识施丹苹,从前办杂志时,她和周佛海、周幼海都是相当好的文朋诗友。她知道不管周佛海还是周幼海都是花心不死,但是从爱好写作这一点上来说,她对这父子俩并不感冒。更何况,她和施丹苹还是真真假假的闺密。她对施丹苹有点吃惊,她知道她是老上海的交际花,衣着时髦,一副贵妇人的派头。现在她对这个女人还是存有好感,她嫁给周家时,周佛海判了死刑,家境不如从前,据说最后家中只剩下二百块银元,当下一幢不大的小洋楼和一房旧家具,全家就搬过来居住。而施丹苹完全不计较,竟然日日给周佛海送饭到牢房,并且通过小恩小惠和看守监狱的人把关系处得相当不错,最后不许带进牢房的东西她照样带来递给周佛海。周佛海最终还是死了,不知是不是杨淑慧心狠还是周家严酷的族规,杨淑慧让施丹苹和周幼海一定要守孝三年才可以结婚。这一点让施丹苹不可忍受,她提出就在周佛海葬礼上戴孝结婚。但是杨淑慧认定这样会触霉头,一定要他们守孝三年,否则不许成婚。但是施丹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最爱的男人最后竟然害了她一辈子。

苏青和施丹苹在一个牢房,她们几乎把一辈子的事都说完了。苏青对晚年忧心如焚,对在外面几个无人照顾的孩子也担惊受怕。施丹苹安慰她说:“要死的是我们这样的汉奸,你不会有太大的事,他们迟早会放你出去,我说的话你相信,你迟早会放出去的,我这一生,看样子是要把这个牢底坐穿了。”听着施丹苹的安慰,苏青似信非信。不过好在她隔一段时间会见到女儿李崇美,监狱每个月会发一张纸条,让家属送一些生活必需品,所有的必需品就印在这张纸上。食品居多,也不是太多,需要送的东西就在后面打个钩——苏青喜欢腌大蒜和萝卜干,用于早晚餐送粥,她就在腌大蒜和萝卜干后面打上钩,让女儿李崇美送来。有时候李崇美也会带上弟弟李崇元,苏青吃着腌大蒜和萝卜干,问一问他们几个人的情况。李崇美不说,只是当着妈妈的面哭。有一天李崇美实在忍无可忍,跑到公安局大哭一场。人家问她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哭?李崇美不说话,仍然哭泣不止。问她父母名字,要她父母来接。李崇美才说:“我妈妈叫冯和仪,我爸爸死了,我妈妈到底犯了什么罪?有罪就快判,无罪就放她出来。让她坐牢是受罪,我们太小,在外面也受罪。”

拖拖拉拉弄到一九五七年,因为实在查不出多少大问题,苏青被释放,但是在群众的监督下生活和工作。一遇到重大节日活动,她就被里弄积极分子叫去训话,亲戚朋友怕受到牵连,也都和她断了来往。这时候她的生活到了崩溃的边缘,两个孩子尚未成年,她分文皆无,生活实在难以维持下去。芳华越剧团尹桂芳知道后,这个善良的老艺人向苏青伸出了援助之手,排除一切干扰,重新接纳了苏青来剧团。这是非常时期,编剧任务很少,多是排演一些经典传统剧目,苏青的工作就是看大门,收门票。这样的工作做了两三年,后来芳华越剧团要支援福建,为福建的工农兵大众服务,剧团整体搬迁到福建去。苏青实在不想去那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但是又没有办法。她的身体变得很坏,头痛,还常常莫明其妙地吐血。但是她不敢不去,在家收拾行李,能卖的卖掉,能丢的丢掉,最后只剩下少量生活必需品。行李收拾好之后,突然又下发通知,福建暂时不去了。苏青松了一口气,而她的两个孩子李崇美和李崇元相继初中毕业,这时候家里已经非常拮据,今天不知明天的买菜钱在哪里。苏青愁得觉都睡不好,向居委会求助。正好居委会动员上海学生去安徽,当工人。对于李崇元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李崇元就这样离开母亲苏青,一人去了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