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的姐妹花:张爱玲与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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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密友

张爱玲与苏青一夜之间走红上海滩,后来张爱玲写了一篇长达一万八千字的文章《我看苏青》,就发表在苏青主编的《天地》杂志上,开篇第一句就是:“苏青与我,不是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密切的朋友,我们其实很少见面。也不是像有些人可以想象到的,互相敌视着。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可是我想这里有点特殊情形。即使从纯粹自私的观点看来,我也愿意有苏青这么一个人存在,愿意她多写,愿意有许多人知道她的好处,因为,低估了苏青的文章的价值,就是低估了现在的文化水准。”

她们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男人婆似的满世界打拼要养活自己和身边一窝老鼠般的小孩子,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天穿着稀奇古怪的古朝衣裳做姿做派、拿腔拿调、玩情调、什么人也不想见的大小姐。虽说同是女人,虽说同是作家,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可能相处呢?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成了非常要好的好朋友——张爱玲把苏青抬得够高了,“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她们两人在一起应该是互补的,张爱玲沉默寡言,苏青心直口快,即便张爱玲有什么欲言又止,苏青马上就代替她竹筒倒豆子般倒出来,反而使张爱玲在苏青面前失去了矜持,被苏青感染。更何况苏青内里还是个智慧与幽默并重的才女呢?这一点张爱玲是很清楚的:“所以我同苏青谈话,到后来常常有点恋恋不舍的。为什么这样,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她可是要抱怨:‘你是一句爽气话也没有的!甚至于我说出话来你都不一定立刻听得懂。’那一半是因为方言的关系,但我也实在是迟钝。我抱歉地笑着说:‘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你知道,只要有多一点的时间,随便你说什么我都能够懂得的。’她说:‘是的,我知道……你能够完全懂得的。不过,女朋友至多只能够懂得,要是男朋友能够安慰。’她这一类的隽语,向来是听上去有点过分,可笑,仔细想起来却是结实的真实。”

张爱玲对苏青是懂得的,她说:“普通人认为她的个性是非常明朗的,她的话既多,又都是直说,可是她并不是一个清浅到一览无余的人。人可以不懂她好在哪里而仍旧喜欢同她做朋友,正如她的书可以有许多不大懂它的好处的读者。”她对苏青的一切了如指掌:“她丈夫并不坏,不过就是个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少爷少奶奶,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然而背后的社会制度的崩坏,暴露了他的不负责。他不能养家,他的自尊心又限制了他职业上的发展。而苏青的脾气又是这样,即使委曲求全也弄不好的了,只有分开。这使我想起我自己,从父亲家里跑出来之前,我母亲秘密传话给我:‘你仔细想一想。跟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了这个苦,没有反悔的。’当时虽然被禁锢着,渴望着自由,这样的问题也还使我痛苦了许久。后来我想,在家里,尽管满眼看到的是银钱进出,也不是我的,将来也不一定轮得到我,最吃重的最后几年的求学的年龄反倒被耽搁了。这样一想,立刻决定了。这样的出走没有一点慷慨激昂。我们这时代本来不是罗曼蒂克的。”

由于生存环境的不同,苏青比较重物质。有一次张爱玲去苏青家,临走时苏青送她,经过门口,两棵高高的柳树长在那里,抽出淡金的柳丝。有人看到苏青,说:“你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而苏青走出走进,从来就没看见。张爱玲看着苏青,认为她的俗气里有一种无意的隽逸。后来过年,苏青一时钱不凑手,性急慌忙在大雪中坐了辆黄包车,载了一车的书,到各处书报摊兜售。不小心车倾翻了,书又掉下来,《结婚十年》龙凤帖式的封面纷纷滚在雪地里,真是一幅上品的图画。

张爱玲可以看到柳树抽出“淡金的柳丝”,可以看到《结婚十年》是一幅龙凤帖封面,是“一幅上品的图画”。而苏青对这一切却视而不见,她是一个被生活的沉沉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