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的姐妹花:张爱玲与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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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天上掉下个张爱玲

张爱玲一直记得四马路上“画锦里”的名字,一大排红房子,就在上海滩著名的杏花楼斜对面,不知几岁时,何干还是张干带着她到这里来买过月饼,杏花楼的月饼是上海滩有名的月饼,而她的写作生涯,也正是从这个卖月饼的地方开始——那一年她二十二岁,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春天,那时候,苏青的《结婚十年》正在柳雨生主编的杂志《风雨谈》上连载,红遍上海滩。

那天的衣着后来张爱玲一直记忆犹新:一件丝质的细花旗袍,色泽是淡雅的浅蓝,类似于夏布的那个蓝色,是当时上海小姐的普通装束。她当时在家试穿了很多套,铺了一床的衣裳,姑姑看了直皱眉:“你不就是送一篇稿子嘛?又不是去相亲,我看人家相亲都没有你隆重。”姑姑的话她充耳不闻,因为对于吃与穿她从来不曾马虎,最后她选中了这件比较低调的细花旗袍,它实在过于朴素了一点,但是张爱玲喜欢它,因为它适合她,也适合她当时的心情。后来她就将那篇并不厚的小说手稿《沉香屑·第一炉香》用报纸包好,夹在腋下,然后来到四马路尽头的画锦里,来找老作家周瘦鹃,他当时正在编一本文学杂志《紫罗兰》。《紫罗兰》杂志很有名,周先生也写得一手的好小说,她看过他不少小说,他还是她母亲那边的亲戚,她就持了一封姑姑写给他的介绍信,专门来找他。

那是她第一次到画锦里来,这里都是矮矮的两层红房子,紫红的猪血那种颜色的瓦,从门外陡峭的木楼梯上直接上二楼,是办公与住家合在一起的房子,她小心地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登上二楼,才发现一个刚刚长大的男孩子一直在看着她。看到她上得楼来,他警惕地问:“侬找啥人?”张爱玲将姑姑写的那封信递上去:“我找周瘦鹃先生。”他看了看信封,这才告诉她:“周先生在睡午觉,你坐会儿,他一会儿就醒了。”她就在外间沙发上坐下来,沙发扶手上就是新出版的《紫罗兰》杂志,这时候她的心定下来,因为她一直怕见陌生人,但是这个周瘦鹃先生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是老熟人了,他从前曾经主办过一本《礼拜六》杂志,家里就订了它,她和母亲抢着看。

那天周瘦鹃先生很快就起了床,擦了把脸和她谈了很长时间,后来过了七八天,她又来找他,听他谈对这篇小说的看法。她以为他只是客气地泛泛而谈,谁知他相当认真,面色沉静地告诉她:“我深喜之,深喜之。不管别人看了如何,我真的就是深喜之,深喜之。”他眼睛看着张爱玲,又补充说:“很像毛姆的作品,又受到《红楼梦》的影响。”他这样一说她突然心花怒放起来,因为她确实喜欢毛姆,也喜欢《红楼梦》,他说到点子上了。

《紫罗兰》出刊的那天,张爱玲又到画锦里去了,请周先生和他爱人胡风君到姑姑家来喝茶,这是姑姑的意思。姑姑说:“周先生长得挺清秀的,你母亲那时候想逃婚,写信给他。”她吃了一惊:“写信给他?”姑姑说:“不记得回信了没有,我没有见过他人,只见过照片,后来他结婚了,把他太太捧得不得了,做的诗说他们‘除却离家总并头’,把我们笑死了。”

周瘦鹃那天下午早早来了,他的太太没来,说是有事。他从门外走廊上过来时,瘦瘦长长的身材套着一件长袍,配上一张清秀的脸,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头发没有了,戴着个薄黑壳子假发,这是姑姑告诉她的。张爱玲对他说:“母亲还在国外。”就指着墙上一张照片给他看,他点了点头。后来引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地方太小了,一张小圆桌上挤满了茶具,她和姑姑三个人几乎促膝围坐,有点不太像样子。不过,茶杯和点心碟子是姑姑拿出来的,十分精美。点心也是甜、咸俱备的西点,看上去十分诱人。还有姑姑精心调制的牛酪红茶,那也是张爱玲的爱。姑姑知道周先生喜欢园艺,就和他说了许多园艺方面的话,她在一旁听着。后来周先生调转身子面向她坐着,说:“我希望张小姐能趁热打铁,多写作品在我们《紫罗兰》上发表,不知道张小姐最近在写什么?”姑姑纠正他说:“周先生,她还是个小孩子,别一口一个张小姐。”张爱玲停了一下,然后告诉他在写一篇小说叫《茉莉香片》,还在构思《心经》和《倾城之恋》。他认真听着,要她将这些小说都给他看看,张爱玲没有想到,周先生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一篇篇小说,让她一夜之间像一枚月亮,在上海滩上高高地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