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在北京有张床
10513500000049

第49章

温雅伸手要关灯,被我阻止了。她柔媚地看我一眼,闭上双眼。嫩绿如草坪的床单上,她骨感十足比例和谐的身躯如仙鹤栖息在绿洲上。我瑟瑟发抖地为她宽衣解带,就像褪去一套沉重的枷锁;我轻解罗裳,就像剥开一个真相。温雅顽皮地抵抗着,像抗拒,更像纵容。渐渐地,她凝脂一样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展示出来,她柔滑的小腹腩、曼妙的腰肢、圆润的臀部、修长的双腿和整齐的脚趾,如同蛇蜕皮一样渐次显露,尽收眼底。她灯塔似的胸脯巍然屹立,成了视觉上的巅峰。我迟疑片刻,屏住呼吸,笨拙地褪去她胸前小巧别致的白色文胸,红樱桃般的乳头挺立起来。柔和的灯光下,温雅曲线完美、白嫩而红润的躯体犹如一件艺术品,散发出令人晕眩的光泽和让人迷乱的味儿。我惊奇地发现,在她深邃的肚脐壁缘小孔下隐藏着一粒绿豆大小的猩红肉痣,随着心跳有节奏地翕动。

我终于褪下最后一丝累赘,温雅羞赧地蜷起身子。我啧啧赞叹着,头晕目眩地欣赏起这件天赐艺术品。我温柔地抚弄着她温顺的长发,就像轻抚一处温泉;我贪婪地品尝她馨香的芬芳,就像品尝一道绝世佳肴;我急切地打开她的身体,如同打开一个旷古传奇;我挺进她的深处,犹如归航于一处幽深的港湾……温雅痛苦而快乐地扭曲着,徒劳地压抑着不可遏制的呻吟,应和着我同样的扭曲和不可遏制的呻吟……午夜的天籁中,汇入了两个孤寂灵魂隐秘的快乐,世界因此难以言传地美妙。我们趟过浅滩,涉过深水,漂过激流,驰骋在无边的高原……最后,我们携手舍生忘死地攀上座座高耸的山峰,飞了起来,终于不可救药地滑入失重的深渊。黑暗中沉默一阵,温雅异常温柔地依偎过来,我躲开了,差点摔下床去,她又乐又惊:“怎么啦,什么意思啊?”

“我怕我爱上你。”我嗫嚅着。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现在不是创建和谐社会吗?我们这落差,怎么和谐啊?”我笑。温雅用手在自己腿部比划了一下,顽皮地说:“我取一截骨头给你移植上?”

“这工程太悬乎了,操作不好损人不利己。”

“要不你穿高跟鞋,我穿平底鞋。”

“还走高跷呢,得了吧。”

“我走街道,你走街沿。”

“亏你想得出。”我哭笑不得,“再说得推荐增高激素增高鞋垫什么的了。”

“那就没办法了,这就叫有缘无分啊。”温雅捏捏我的鼻子,“你说说,我们这叫什么关系?”

“这叫有缘无分关系。”我无力地说道,紧紧搂着她,一声叹息。

此后一段时间,有缘无分的我和温雅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关系,我一直避免和她出现在公共场所,反差实在是太大,超过了我阴暗心理的承受极限。温雅有时候会不解地问我:“你那么自负的人,怎么突然这么自卑啊?”

“我不想给和谐社会增堵添乱。”我调侃道。

此后一段时间,温雅又陆续付了我五千块钱,余下的五千块,我给她免了,令她喜出望外,怯生生地问我是不是因为和她“那个”了。我勃然大怒:“你怎么能以生意人——甚至性工作者的心态看待一切性关系?两情相悦是无价的!你收我费,我还没收你的费呢!”

温雅连连道歉。

温雅顺利进入决赛大名单,决赛时,她发挥正常。个人陈述时先是柔和标准的普通话,接着那一番英语复述,抑扬顿挫,语惊四座;然后那一首《新的一天来临》如泣如诉,行云流水,醒着的听众和评委睡着了,睡着的观众和评委醒来了,几个驻足倾听的老外瞠目结舌。唱毕,掌声雷动,有人打起尖锐的唿哨。我认为她至少可以进入前三名,结果却意外得了个第四名,另加单项大奖——最佳才艺奖。

赛后那个晚上的庆功宴上,温雅喝了不少酒,忽然哭起来,我忙问原因。她问我:“知道我为什么没进前三?”

我摇头。温雅气呼呼地说:“这个圈子太脏了!那帮评委,个个道貌岸然个个衣冠禽兽,得前三名的都被潜规则了,一路地睡过去。”

我心里一点也不吃惊,还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啊?”

“他们死乞白赖地给我打电话,约我吃饭,我没去,这种饭能吃吗?”

“谁不知道这个圈子的破事啊?你不太适合吃这碗饭。”

“为什么?”

“你的模特朋友都很疯,你却有忧郁气质。你愿意被潜规则吗?”

“当然不,那帮老头看着都恶心!她们都觉得我挺傻的,大款饭局一概不去。”温雅说,突然手机响起,她一看,挂断电话骂起来,“看,又是骚扰电话。您说,男人怎么都这德行啊!稍微有点权就胡来,家里有个太太还不够吗?”

“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衣食基本靠送,住行基本靠供。”我呵呵笑起来,“新四项基本原则听说过吗,新的成功男人标准。”

“人太坏了。”

“什么是人,穿着衣服的灵长类高级哺乳动物而已,你以为什么呢?是动物就有兽性。”

温雅很迷惘地看着我:“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该怎么办了。”

“你与其这么折腾,还不如钓个金龟婿算啦。现在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迟早要嫁,不如一次到位。”

“我妈也是这个意思,但总不能搞成交易啊。”

“那也不一定,看具体情况了。”我说,“我给你参考一下吧。”

温雅将追她的男人们一个个说了出来,有商人,有大学讲师,有博士,有太子党,有军人,有海外华人,居然还有房东,已婚离婚单身都有。可靠的没钱,有钱的靠不住,中不溜儿的又没性格,总是不太完美。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最好,只有相对好的。”

“那你算什么?”温雅幽幽地看着我。

“我——?相对很差。”我尴尬地说,“我自身难保,我从事的行当就决定了发不了大财,所以即使你哭着喊着做我女朋友我也逃之夭夭。我可养不起你,你说说,就你这一身行头换成大米我得吃多久啊?”

“我不一定穿贵的,如果不是这个职业,我不会这么穿。”

我执意说:“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尽管我不至于牛粪一堆,也不能暴殄天物啊。我怎么忍心一个大美女跟我吃糠咽菜?我可没有武大郎精神。”

“我还没说和你好呢。”温雅笑。

“跟我好也没用,我还不吃这一套呢。”我抢白道,“找美女折寿,周瑜吕布李隆基都短命。”

“那我适合找什么样的?”

“你守着青山缺柴烧吗?豪宅名车珠宝美女是浑然天成的,怎么不见农产品、饲料或农用车什么的展览请你们?”我宣布,“你这样的美女,天然属于有钱人。”

温雅说:“那也得看人,那天闹场的几个暴发户,钱再多也没门。”

“他们是没戏,好不容易脱贫致富了,又穷得只剩下钱了。我这关也过不了。”我开导她,听着就TMD跟妈妈桑给刚入道的小姐做政治思想工作似的,“穷人里垃圾不少,穷凶极恶嘛;有钱人好人也不少,慈善家贵族什么的。上天赋予你的资本,你就要充分使用。多少丑八怪千方百计整容误导消费者啊?男怕入错行——跟现在的我似的;女怕嫁错郎——多少天仙似的美女,就这样被感情骗子给糟蹋祸害了!”

“你真会劝人!”温雅笑。我也笑起来:“缺德事咱别干!但合理合法地运用自己的先天条件,就跟爱因斯坦靠脑子成为伟人,运动员靠身体为国争光一个道理,光荣的事儿。武大郎潘黄河那样天生打地滚球的,你让打NBA去,还不得闹出人命来啊?”

温雅呵呵地笑起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她说:“我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

“死心眼啊,条条大路通罗马嘛,只要不作奸犯科,不有损党格国格人格,只要不是一场交易,都是正当的。”

温雅思忖一会儿,勉强认可了我的看法。根据温雅的倾向和我的综合分析,我建议她和那个三十五岁的澳大利亚驻华商业机构高管陈买办交往。其实温雅决赛那天,这人也在场。他是惟一保证让温雅出国后读书的,这点很让温雅动心。

“其他的基本拿我当花瓶,受不了。”温雅愤愤地说,“有两个居然想包养我,气死我了。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交往吗?你基本不和我谈钱谈时尚呀穿戴什么的。”

“我想谈也没话题,我多土啊。”

“那就这么定了,先接触接触,改天我带他见见你。”温雅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又劝诫我,“这下我马上有男朋友了,你也得赶快啊。”

“这事还能拔苗助长吗?”我苦笑。温雅摸摸我的脸颊,握着我的手,很严肃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像我们这样的北漂族,要不有个伴,病倒在哪个房间里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没人管。我们附近小区里就有个小姐死在屋里几个月才发现,都腐烂了,吓死人了。”

不同的孤魂野鬼都有着共同的忧惧,她的话触动了我。我嬉笑着凑过去说:“是啊,我的确该有个女人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过,今晚我就不走啦。”

“去你的,讨厌。”温雅笑骂,“最后一晚啊。是你把我推到别人怀抱去的,别后悔啊。”

“后悔了我就上景山找吊死崇祯皇帝的那棵歪脖子老树去。”我起身走向厨房,“这最后的晚餐,还是我来掌勺吧。”

和温雅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就像失控的野马,在混沌的天空恣意驰骋。每一个卡路里都释放出来,每一滴欲望的荷尔蒙都被压榨殆尽,直到失去知觉。凌晨,我被窗前树上啾啾啁啁的鸟雀吵醒,顿觉腰酸背痛腹中空。为了不惊醒温雅,我花了十多分钟,才轻轻褪去温雅如锁子一样钳住我的手和脚。终于没惊醒她,我挣扎着悄悄下地来。洗漱后,我去厨房为她做了简单的早餐,蹑手蹑脚地放到她房间的写字台上。我坐在床边、站在门口凝视了眼前安详的睡美人好一阵,终于轻抚一行暗涌的浊泪,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拖着灌满了铅似的双腿爬上车。一路上我泪眼蒙眬无限哀伤,喋喋不休地自责:“地球上有我这样的傻逼吗?”

陈买办也是江南人士,澳洲的灿烂阳光将他晒成一尊健康的青铜器。他文质彬彬,干干净净,衣冠楚楚——袖口上的商标没保留——属于一表人才功成名就的流氓。他比我大几岁,和我海拔相当,横向发展更有优势,但和温雅比起来基础仍然非常薄弱。陈先生钱多人不傻,不装逼,小声说话,也很少插入弱智的英语词汇,倒是我的阴暗心理促使我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冒几个生僻词汇出来装装逼。

陈买办和我对饮红酒或日本清酒,小杯喝酒,浅尝辄止,满脸通红。他点菜一律小盘小份,看起来既丰富奢华,还不浪费一分钱。不愧是买办,挺会过日子。把温雅许给他,我也放心了。尤其令我赞赏的是他频频给我敬酒,还用感激的语气对我说:“你对温雅帮助不少啊。”

“哪里哪里,我做好事向来是扶上床——不对,扶上马,送一程,还不留痕迹。”我醉醺醺地说,“你运气比我好,你钱包比我大,分量比我重,见识比我广,血压比我高。”

“哪里哪里,只有最后一条是真的。”买办陈谦让着,“我这人啊,属猪,傻人傻福。”

温雅敬我一杯,归纳道:“这就叫人生的荒谬,你说对吗,作家哥哥。”

“对荒谬的荒谬就正常啦。”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嘟哝道,“美女基本就是配野兽的。”

“野兽”半是呻吟半是哭笑,终于蹦出了:“Humor啊Humor!(幽默啊幽默!)”

看着他们手牵手离去的背影,我悲喜交加,无法自控,当街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几个旁人吓得夺路而逃。

两个月后陈买办离了婚,大半年后,温雅带着身孕跟他去了澳洲。我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和康妮在内的几个朋友把他们送到机场。在陈买办办理登机手续时,温雅塞给我一封薄薄的信,让我回家再看。回城的车上,我禁不住打开信封,是一张五千块钱的现金支票。我强忍悲痛而不能,泪腺如一只虫子蠕动,瞬间眼里噙满了泪腺分泌物,眼前一片迷濛。康妮奚落我:“看着挺惆怅啊,如丧什么来着?——你没事吧?”

“怎么说话呢?”我故作镇静,“刚才我眼睛里飘进了一粒沙子,一阵不明真相的风将一粒不明真相的沙子吹进了我不明真相的眼睛。”

“是吗?”康妮就像背台词一样逗乐,“风!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