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章激昂,群情激发,气氛达到高潮。燕子不但在我们这张桌子上手脚抽筋十指狂乱脖子飞舞,还在邻近的几张桌子上跳来跳去,终于一脚踢翻几瓶啤酒,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兜头来了个啤酒浴,还把康妮的衣服弄脏。我们手忙脚乱找来餐巾纸帮康妮揩衣服,康妮不冷不热地说要先走一步,起身离场。
众人留她不住,燕子拉住她:“姐,我们待会儿还去吃夜宵呢。”
康妮说了句“我可没那么大的肚子”就走了,我赶紧出去送她。一出门,康妮就对我吼起来:“你怎么有这样的朋友啊?什么素质啊?”
“她不过是我的前同居女友。”我不以为然地说,“当演员不就要这样的吗?”
“就这样的,也就演一人渣,要不就演饥民。”康妮揶揄道。我竖起大拇指:“你不愧是编导,真有眼光啊,她真是出演失足青年,现在热身呢。”
康妮说:“热什么身,我看她已经失足啦。”
“她就一人来疯,人还是不错的。”我说。康妮说:“那你怎么不找她啊,都同居女友啦。”
“你就别提这一茬了。”我豁然一笑。康妮冷笑:“还什么中国娱乐圈的未来之星,就她这样的柴火妞,全北京几十万,你去北影门口看看,都是白让人‘潜规则’的。”
“什么潜规则?”
她白我一眼:“你装不懂啊?就是白让人睡,睡了也白睡。”
我有些不悦:“别瞧不起人,柴禾妞怎么啦,柴禾妞就没理想啦?就没憧憬美好未来的权利啦?我还柴禾仔呢。”
“哈哈,绝配啊!”康妮大笑,“你要去跑龙套,我也‘潜规则’你。”
“甘当性奴献春秋!”我脱口而出,就差摆出样板戏中慷慨赴死的姿势了。
“去你的,你都冬至啦,还春秋呢。”她钻进出租车前,扔下一句,“你这人不靠谱,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我无话可说,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的拐角处,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边反省我的素质问题。一见到我,燕子就说:“真扫兴!你怎么有这样的朋友啊?还编导呢,什么素质啊?”
我没好气地说:“你们就大姐别说二姐了。”
“她牛个屁啊,不就有个北京户口嘛。”燕子赌气。于江湖说:“她碰巧生在这块土地上,换了你也一样。”
“人家先挤上公交车的人,当然有权对你吼。”我维护康妮。燕子还喋喋不休,我威胁道:“你TMD再唧唧歪歪没完没了,自己买单,滚蛋!”
燕子一把抓住许达宽的手:“许哥给我买,是不是许哥?”
醉眼蒙眬被叫得差了辈分的许达宽被摇得东摇西摆得意洋洋:“许叔——许哥买,许哥买。别怕他!”
午夜时都已酩酊大醉,恨不得赶紧钻进被窝里。我打起精神付了三千块钱,还能觉得心疼。刚上车,燕子又叫嚷起来要去簋街吃夜宵。我嚷起来:“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你就不怕撑死——你TMD属水牛还是属大象的啊?真不该请你来了。”
“大老远叫人家过来,又不尽兴,再说又不是花你的钱。”燕子也嚷起来,又像告御状似的问许达宽,“许哥,您说是吧?”
燕子猛推坐在前座的许达宽,撒起泼来,连司机都说难见这么“有个性”的女子。许达宽被摇得晕头转向醉生梦死,哈哈大笑答应了她。燕子一见得逞了,高兴得张牙舞爪,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揽着胡蒙,使劲往拢一揽,三个头颅碰在一起,疼得我眼冒金花。我破口大骂:“母夜叉!你TMD发神经啦?”
“野性难驯,野性难驯。”许达宽呵呵笑。
燕子立即命令司机开车去簋街。“鬼饮食”一条街簋街位于东直门,大大小小餐馆上百家,越是晚上越是热闹。被饿坏了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从四面八方鬼哭狼嚎而来,一阵大快朵颐,呼啸而去。燕子偏爱基围虾,点了几斤,我们零星吃了一些,就望着她不厌其烦地剥皮,喝酒,眼皮不时打起架来。胡蒙开燕子玩笑:“你看你多牛啊,一个亿万富豪一个诗人一个作家陪你吃夜宵。”
许达宽说:“就是嘛,都‘三陪’了。”
燕子哼了一声:“人家还是明星——未来之星呢。”
我抱怨:“得了吧,就你,‘三星’‘瑞星’都算不上,也就一‘双星’——丧门星加扫帚星。”
燕子照例像搬救兵:“许哥,他老是欺负人家小妹妹。”
许达宽就笑着呵斥我:“就是嘛,不像话,哥哥就要爱护妹妹嘛,还同居女友呢。”
他的怪异普通话再次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赶走了一丝倦意。燕子打车先走一步,我们也回到长城宾馆,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躺着洗了个热水澡,安然就寝。
按约定我去敲许达宽的门提醒他吃早饭,他隔着门说肠胃不好,让我自己去。当我从餐厅饱餐而归,惊奇地发现,燕子从许达宽的房间出来,匆匆离去。不知道是刺骨的严寒、三里屯的酒精、簋街的夜宵还是燕子难以填满的身体,许达宽虚脱了。面对二百元标准的丰盛早餐,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居然想吃四川酸辣粉。这堂堂五星级宾馆压根就没那玩意儿,只好去我“家”,他让随从留下。到了我那狭小的蜗居,许达宽大吃一惊:“天哪,你就住这地方?”
“不瞒您说,这已经是迄今为止我在北京的最高水平啦。”我说,“我几个月前住的地下室——就是和燕子的同居地,那才叫恐怖呢。”
“那你在这儿混个啥名堂?还不如回靀城,我叫办公室给你安排一下。”
“谢谢关心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犯点贱。”我说,“我是在做生存试验呢。”
吃酸辣粉时,许达宽的北京朋友来电话说送他去天津的车已到长城宾馆,我让他开到附近的农业部门口。远远看见一辆黑色“大奔”缓缓开来,刚洗过,贼亮贼亮的。许达宽说他一口气又买了几辆车,大奔宝马越野商务都有。许达宽坚持自己开车去,司机把钥匙交给许达宽,拿出地图告诉我们路线,就打车走了。我坐进了驾驶室。他疑惑地看着我:“你——?你能开吗?”
“当然啊。”我拿出驾照给他看看,又说,“你不太舒服,眼圈都红了。再说,哪有大老板亲自开车的啊?”
他似乎觉得有道理,就坐进了副驾座位。我激动不安地钻进去,琢磨了一会儿司机的话,又打开地图研究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自从考过驾照后我在靀城几乎没摸过车,更别说在北京了。我手忙脚乱起来,动作僵硬,脑门冒汗,比考驾照时还狼狈。汽车轰地向前一耸,吓了许达宽一跳:“你行不行啊?”
“手有点潮,没事。”我故作镇静。许达宽提醒我换挡。穿过长虹桥左转汇入东三环,放松了一些。很快到了漫长的京广桥,看着四周丛林般的高楼大厦和脚手架,我说:“怎么样?这里还是比靀城牛逼吧?来北京搞房地产吧。”
许达宽说:“四川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呢。”
我从分钟寺桥出南三环,直行一段汇入南四环边的十八里店桥,通过大羊坊桥后继续朝东南方向前行,我们像摊大饼一样驶过一片一片区域,不久融入京津塘高速。道路笔直,豁然开朗,“大奔”风驰电掣起来。我们的首站是塘沽经济开发区。一路上,许达宽电话不停,他一会儿操靀城话一会儿操着普通话,笑得车里充满了胃里冒出来的酸辣粉味儿。我笑:“生意再做大点就要操英语了。”
许达宽笑:“我是不行了,就看儿子了。”
“华娃子还好吧?”我想起他上中学的儿子,多年前我给他补习过英语。
“调皮啊,人还没发育完整,嘢,泡起妞来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我说,许达宽哈哈大笑。突然他问我:“你和燕子真的没事?”
“当然,我烦死她了。”
“你不老实,她啥都跟我说了。”
“什么意思?”我一惊。他看着我一脸坏笑:“为了二百块办暂住证的钱——还有一包烟,枪都架起了,子弹都上了膛了,准心都瞄好了,又刀枪入库了。我没编故事吧?”
“这枕头风吹得舒服啊!”我讪讪地笑笑,反将了他一军。许达宽笑而不语,很快鼾声如雷。
一进入塘沽境内,我们就遇到在此恭候的一个地方官员和投资商,两辆“奔驰”驶进当地最好的“泰达”酒店,随后是接风宴会。
2001年的年终钟声匆匆敲响,不觉我这个异乡人在北京苦撑快一年了。圣诞节前两天,我给康妮打电话,她已到外地采访。按她的意思,我通过特快专递将两盒美国Dove(德芙)和Hershey(好时)、一盒意大利的Ferrero(费列罗)巧克力送到她的写字楼。圣诞节我是和李皓、杨星辰一起过的。
我以邮件群发的方式给一些朋友致以问候,大多得到了回复。“纽东方”的牛胖子已经牢牢站稳了讲台,越来越受学生欢迎。不出我们意料,杨涛的女友果然和他拜拜了。据杨涛说,才过去几个月,茵茵就和一个韩裔美国人好上了。他在国内令人眼红的北京户口到那儿失去了意义。武彤彤回寄了一张电子贺卡,干巴巴一句:“圣诞、新年快乐!”
公司大赚了一笔,在一家五星级宾馆辞旧迎新吃喝玩乐。我抓住一个和刘显聪同蒸桑拿的机会向他提出了辞呈,赤条条大汗淋漓的他略微有些吃惊:“是不是嫌工资太少了?”
我赶紧说:“哪里哪里,我是愧对那么多钱,除了混吃混喝根本帮不上忙。加薪我有愧,减薪你又不安。”
刘显聪想了想,使用一句格式化辞令:“那也好,你应该有更好的空间。”
听说我辞职了,大伙都和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