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装袋,一包包丢进外面的垃圾处理站,泡面堆积,一袋袋踹进食物储存柜,脏衣服聚集,一件件丢进洗衣篮里开始排队,五台洗衣机同时启动,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继续用拖把抹掉地板上班驳的皮鞋印,顺便在自己的心里发誓。
这辈子,她再也不要什么牛郎了,真应该让那些花钱的女人来看看她们“白马王子”们的恶劣生活习惯,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漂漂亮亮,笑脸迎人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的悲剧现实,所谓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个成功的女人,那么,一群“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个成功且鞠躬尽瘁到腰断的清洁大婶!
不过她对当一个成功的清洁大婶兴趣并不浓厚,只希望在那群野兽下班之前,把活做完,然后赶快逃跑,开什么玩笑,就算她神经再大条,也知道老板娘是在故意整她,好不好。同时和三个和她关系乱七八糟的男人见面,她是以死谢罪比较好,还是像熟人打招呼一样,笑得厚颜无耻比较好?
“胡姐姐,我从来没看过你这么勤劳地打扫卫生耶,这么喜欢这里吗?”饭团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坐在大厅的加长沙发椅上朝她搭话,不知道他那神通广大的爹爹用什么东西来慰籍了他幼小的心灵,瞧他那一脸舒适的样子,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去学校。
“一股臭味,谁会喜欢这里!”她咬牙切齿道,手里加重了力道,发出擦地板的“吱吱”声。
“臭味?”饭团吸了吸鼻子,“饭团什么也没闻到呀?”
“你当然闻不到,因为将来你身上也会有这股臭味!”她冷哼了一声,臭得要死的男人味,到处乱扩散的荷尔蒙发酵的味道。
“你别吓我,胡姐姐,饭团比较喜欢爹爹身上股香味,才不要跟这里的禽兽哥哥一样到处合成香水味哩。”
“你指望在这种野兽群居的巢穴里培养出什么纯天然的香醇气息?哈!异想天开。”别在她面前显示什么父子情深,真碍眼。
“那也是,爹爹也觉得还是山上的纯天然空气好。”饭团咬着饼干,发出“啪沙啪沙”咀嚼声,“所以,胡姐姐,你要加油呐。”
“加油?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她看了一眼已经扫除得差不多的大厅,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对照她刚刚踏足这里的前几个镜头,现在这副状态真的可以称为人间仙境了!
“饭团现在可没有借口再拖住爹爹了。”他忽略她的答非所问,直接点出主题,“爹爹可能会随时回山上的。”
她停住了手里挥动的拖把,看着地上的水渍慢慢晕开,扯出一个敷衍的笑:“你别傻了,你爹爹哪里走的了,他都把自己卖给老板娘了,老板娘不会放你爹爹走啦,人家可是有合同的,你家爹爹总不能不认帐吧?喂,帮我看看手机里,老板娘还交代了什么要做。”
转移话题?
饭团嘟哝起嘴唇,斜视了一眼正从玻璃门外刷卡走进来的人影,撇了撇嘴巴,趴上沙发背:“胡姐姐,承认吧,你很喜欢我爹爹的?恩?”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毫不意外的否定让饭团双眉飞扬。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因为,你在跟我吃醋。”
“什么?”她索性放下拖把,叉着腰站到某个不知好歹的小鬼面前,“你说我吃你的醋?一个胸部没胸部,屁股没屁股的小鬼,乳臭未干,第一次发育都还没完毕,我吃你什么醋!”冤枉人可以,但是不可以降低她的品位!
“因为你觉得比起你来,爹爹更喜欢我,所以,你心理不平衡?恩?”
“我心理不平衡?哈!不就是被利用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第一次,我被利用的多了,”她将脖子一挺,细想起来,小时候被人利用套我爸爸的算出来的’天机’,别人相亲的时候,被人利用丢在中间当活跃气氛的白痴,还有被当传信中介给萤一二送过好几封情书,现在又多了一条,被人利用来当反面教材,“反正人嘛,不是利用人,就是被利用,这至少证明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挺好的。”
饭团默不作声,听着她继续发牢骚。
“只是,能被随便哪个谁谁谁替代掉的感觉差劲了点。”她降低了挥动拖把的力道,半哼不哼地咕哝出一句。
“爹爹,问题的症结听到了,剩下的,是你的事了,我不管了,我还想继续当个正常的好小孩。”
一句不是对着她说的话,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瞥了一眼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影子,再瞥了一眼饭团吐了吐舌头,脑袋一缩,跳下沙发,正要往楼上跑,她急忙开口想叫住他,可看到他踩着轻快的步子,背信弃义到兴高采烈的画面,她知道没指望了,索性继续埋头擦地板,她刚才好象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身后的影子动了动,却始终没说一句话,她低着脑袋擦地板,等着他先开口,却见他挪了挪步子,径自走到大厅边的沙发边,坐下,一身笔挺的西装顿时打起皱来。
高度一低,她的视线微微一瞥,却见他正用一双风尘兮兮的眸子打量自己,两手交握着搁在唇边,皱着眉头仿佛正思量什么,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完全估计不到他那思考回路怪异的脑袋又在算计她什么,干脆拖着拖把杵到他身边,打扰他诡异的思考。
“左脚!”
她的拖把顶住他的皮鞋,他被打断了思路,朝她瞟来一眼,抬起了脚。
“另外一只!”她在找茬,很明显。
他却很听话,稍稍抬起两只脚,让她在他的周围做清洁工作。
“起来!”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但是毫无勾引之意,非常纯良,“我要擦沙发!”
他坐在原地,这次没有听话地站起身,只是抿了抿唇:“你没跟我说过。”
“我说了,我要擦沙发!”音量加大。
“你也会在意。”
那个“也”是什么意思?她没忽略掉他任何一个字眼,音量更是骤然飞飚,气势如鸿地上涨:“废话,你坐在上面,我没法擦沙发,我当然在意!”
他眯了眯眸子,往沙发上一靠,双手自然地环在胸前,视线由她手里武器-拖把,挪到她那张咬牙切齿的脸上,唇瓣一抿,再略启,丢出几个自以为真知灼见却明显后知后觉的字眼:“你在找我吵架?”
你在找我吵架?
在她声音的分贝飚高到已经接近噪音污染之后,在她的脸色已经离“友善”隔绝了千山万水之后,在她的拖把已经快要砸到他身上去之后,在她的口气已经差到快要丢出脏话之后,他竟然“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在找他吵架。
好,很好,很强大!很强大的迟钝!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管她每次怎么无理取闹,赖皮胡闹,他都能用一副很莫名的眼神看着她,现在她明白了,那个表情翻译过来就是---“你这样跳脚,抓狂到底是在干吗,我完全不明白”。
她就奇怪,明明他脾气怪的要死,她脾气烂的要死,怎么他们就没有一次吵架的记录,原来他的脑子里根本就少了“吵架”这根神经,跟一个不会吵架的人有什么好沟通的?在他眼里,她就算捶胸口,咬桌子,上梁拆瓦砸在他头上,他大概也只会觉得“这只猴子真不听话”而已吧!
瘫软。
她认输了,她决定放弃跟他沟通下去,他完全不知道她在火大,不爽什么东西,他完全不觉得他这样利用她不算太纯洁,不算很专一的感情会让她很难受,就算是因果报应,也该轮到她尝一下被人替代掉的感觉,但是,那个对象是谁都好,怎么也不应该是他。
她瘫软地拖着拖把,转身正要走开,却发觉手里拖把跟着她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怎么拖也拖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它被黑亮的皮鞋踩在脚底下。
“放脚啦。”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把我当代替品的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闹脾气?”夏天流的声音听起来永远冷飕飕的,没有什么起伏和抑扬顿挫,他的抱怨和他询问人“有没有吃过早饭”用的是同一个语气,和他幽幽地对她说“陪我乱伦”用的是同一个语气和他淡淡地告诉她“喜欢”用的是同一个语气,却不能让她每次都有同一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