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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主管教育,混乱局面用强力 (1)

在中学校长竞选会上,我强硬地宣布:从即日起教育系统全面冻结人事,实行“三脚踩死”,即三年内农村教师不准调动进城、城区教师不准调进机关、普通教师不得提拔搞行政。大规模裁减各中小学校行政职数,用三年时间消化过于臃肿的教育行政机构。

对于我在江南的突然空降,几乎所有的江南人都充满了猜疑。各种小道消息到处流传,传得最多的莫过于我是张文昊书记的亲戚。就连书记、市长都不知道我的底细。我的恩师、云梦市旅游局章文雄局长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有次到江南来,便问柳市长“将如何安置致远”,从不轻易表态的他望着陪同在身边的邱红霞副市长,不假思索地答:“红霞走,致远来!”

在我的官样年华中,我对三个人特别感激,这三个人以不同方式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否则我也干不出那些微薄的成绩:张书记将我“引进”官场,章局长诚心诚意地对我进行栽培,邱副市长对我大力支持,因此初来江南的我,才能迅速地在这里打开局面。

没过多久,柳市长把我喊到他的办公室,突然交给了我一项任务:“教育太腐败,你去好好地收拾一下!”从他的口气中我得知,邱副市长调离江南为时不远了。因为她忙于调动,江南的教育几乎处于真空状态。柳市长给我打气道:“你年轻,能力强,又初来乍到,在这里没有筋筋绊绊的关系,你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不要怕,搞出问题来了我替你担担子。”

柳市长的一席话,说得我热血沸腾。尽管从心底里感激他对我的信任,但因为不会说官话,我只表了一个态:“尽我最大的努力试试看吧。”然后,我就出了他的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我就接到了教育局长阮胜利的电话,他的消息倒真是灵通。一番客套之后他向我汇报说,位于市中心的塌西湖中学,发生了一起公安干警猥亵女学生的案件,学生家属找到学校闹事,要求学校承担责任。我一听,感到事态严重,如果处理得不好,不仅影响江南教育的声誉,更有损江南公安队伍的形象。我赶紧通知公安局、教育局以及纪检监察部门的领导,赶到政府来集合,由我率领紧急赶往塌西湖中学。

时令已进入深冬,雪花飞舞,霎时间将天地粉饰得白茫茫一片,盖住了往日可见的丑陋。行车途中,教育局长详详细细地给我讲解教育战线存在的各种问题,仿佛所有局党组成员中就他一个人最清白。

其实,关于江南教育的腐败我是早有耳闻的。人们对教育线上反映最多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农村教师进城论公里卖”、“中学行政提拔的名单怀里揣”、“学校养猪比育人更专业”、“教育乱收费收得高考质量上不来”。其实,这几种现象早已成了江南教育界的“顽症”。

曾经,有一个朋友来找我,想把他的侄女从乡村调往郊区中学任教,被我一口回绝了。第二年我没管教育之后无意之中聊起这件事,他说,教育战线太黑了,他给某某某送了六万块钱,才把他侄女调到近郊一所中学。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相信民间传闻的真实性。可以想象,那些凭真本事考到指标却因没有关系流落最偏远乡村的教师,基本上是进城无门,除非出卖色相。

我曾亲眼见证有这样一位女教师,在电话里向教育局长提出这样的交易。有一天晚上,我正和教育局长老阮在我的办公室里谈工作,老阮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开口讲了几句话,气得他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句:“没规矩!”我问老阮:“是谁?什么事?”他窘窘地回答:“一位乡村女教师,说是只要我把她调进城,她愿意陪我睡觉,真是岂有此理!”

我刚接手教育的时候,从教育局人事科长那里把教育系统的干部名册调来看,结果把自己吓了一跳,每所农村中学的教务、后勤、安保等部门,居然普遍平均配备了副主任两到三名。我质问那位科长:“一所小小的乡级中学,要这么多行政干什么?”人事科长回答:“没办法哟,打招呼的领导太多了,个个都是爷,得罪不起。一个副主任,连副股级都不是,照顾就照顾吧!”我很反感他的这种态度,正色道:“这也照顾那也照顾,都照顾搞行政去了谁来教书育人?”

看来,外面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许多江南人开玩笑说,寒暑假一放,教育局的领导就开始“分赃”,一到研究人事,每个人口袋里都揣着几个“准提拔”名单。此言不虚。我记得我第一次主持教育局党组会议讨论人事调整工作时就是这样,每个局党组成员都会提出一到两个建议提拔人选的名字。门外更是热闹非凡,想提拔的人早早地将走廊围了个水泄不通。讨论过程中不断有领导、朋友打电话进来,要求提拔某某某。

有一位提拔心切的中学教师,乘我上厕所之机把我堵在门口,霸蛮地让我接他在云梦某局当副局长的哥哥的电话。我把他吼了一顿:“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提拔你!”当年我还真的没提拔他,尽管教育局长和我说了无数好话。可就在我前脚调离教育线,他后脚就得到了提拔。

拜金主义已严重腐蚀江南教育系统,师德沦陷已成为困扰江南教育最大的问题。学校为了创收,大办食堂、养猪场;老师为了创收,家里办起了补习班。江南有所中学,其养猪场的规模有千头之多。我曾毫不客气地批评这所中学的校长:“你养猪比育人更专业,送给你个外号,叫‘养猪校长’如何?”那位校长感到委屈,辩解道:“这能怪我吗?国家转移支付到教育上的钱,到了你们政府扣一道,剩下的到了教育局又扣一道,最后落到我们学校里就只剩下一点渣滓。每年我们好不容易收一点学杂费,教育局还要调节走一部分。现在的教师现实得很,福利不好不仅教书不好好教,还公开租房子把学生带到家里办起了‘分校’。为了笼络这些老师,我们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办食堂搞养猪场啰。”

在江南有一个很奇特的现象,不出文化名人尽出主持人。江南教育功利性太强,把精力花在了创收上,只顾乱收费,不顾教学质量。乱收费收到最严重的地步,是逼迫学生在学校吃早餐,即使学生家住在学校围墙边上,也必须在校就餐,否则不准入学。办学方针不对,教学质量自然上不去,为了弥补文化生质量上不去的缺陷,就把精力花在了培养特长生身上。江南的小专业无论从规模上还是升学率上,在整个云梦地区都是首屈一指的。我去江南的时候,江南已好多年没有考上过清华、北大的学生了。值得欣慰的是,清华美院的特长生倒是出了不少。如果没有清华美院,江南教育真的是无地自容!

雪越下越大,塌西湖中学临街并没有出现乡亲们堵路的过激场面。公安局长解释说,这边的老百姓老实本分,一般不闹事。我舒了一口气。在信仰普遍缺失的年代,这些父老乡亲们还能够保持这样淳朴的本色,实属不易。

很快,我见到了学生家长。一共有三个女生遭到了猥亵,其中一个因性格刚烈未遂。那个所谓的干警,曾经是一名正式干警,由于犯作风错误被开除出公安队伍。考虑到其父亲是公安局的领导,局里将他安排到塌西湖中学所在片区派出所,当了一名工勤人员。谁曾想他屡教不改,以办案为名先后强行将三名女生带到宿舍,要她们脱掉衣服检查。有两名女生胆小,受到了猥亵。家长们没有提出过多过分的要求,只是要向学校讨个说法。

我了解了详细情况以后,代表政府向家长们道歉,同时做出三点指示:一是公安、监察机关要抓紧办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二是学校对学生做出适当的精神补偿,并安排心理辅导老师对受害学生进行心理辅导,具体赔偿数额,由学校和家长协商;三是纪检、监察部门立案,对学校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进行问责,一个星期之内拿出处理意见……

对于我提出的处理意见,家长们感激涕零。返回江南时,已至深夜。离开前,我反复交代学校和公安部门的领导,一定要妥善处理,不能够把矛盾上交,一旦被媒体捅了出去,江南在全国就“臭”了。

作完指示,我在心里留下了一个苦笑:不知道这属不属于瞒报!

塌西湖中学“干警”猥亵女学生的案件刚刚平息,江南的校园内又发生了一起影响更大的恶性案件,春草中学两个学生斗殴,致一人死亡。本来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突发性的刑事伤人案件,但由于社会上早就对春草中学重创收轻治校、学校治安秩序极度混乱的现象严重不满,加之死者亲属在当地很有势力,以学校老师见死不救、学校允许学生携带管制刀具进课堂等为理由,纠集千人,陈尸校园,并到处散发告状材料,扬言要抬尸进京闹“两会”。

我平生第一次单独处置如此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如何平息,心里没底。当时,柳市长在省里开会,我只能电话向他请示。我冷静地思索一番,建议成立事件处置小组,管政法的副书记、管教育的副书记和我参加。柳市长同意并支持我的方案,立马通知这些领导到岗到位。

出事那天是星期五上午。我得到消息时离案发已有五个多小时。当时,学校校长不想将事态扩大,想多花一点钱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此事。学生家长开出了赔偿100万元的天价,致使谈判破裂。学生亲属涌向医院抢出尸体向校园转移。教育部门眼看局面失控,不得不打电话向政府求救。待我接到电话赶到人民医院时,死者亲属近百人抬着尸体涌出大门。

我想冲上前去做说服工作,被阮胜利局长一把拉住:“这个时候千万莫出头,死者亲属红了眼,情绪已经失控,巴不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正愁找不到领导出气,你这个时候出面肯定会挨打。我的建议是您暂时回避。”

“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回避呢?”我反问一句,然后走上前去,大声地喊了句,“请大家冷静,我是……”

“滚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我掀开。

已赶到现场的派出所副所长大喝一声:“你莫乱来!有么哩要求坐下来好商量。”

“没得商量的余地,老子把自己的儿子抬回去办丧事也不行?”那汉子一吼立马有上百号人围了过来。不得已,副所长只得把我拉到一边,让他们暂时发泄。很快,有人用东风大卡拉了一车礼花弹,死者亲属抬着死者尸体,高密度地放着礼花弹直奔春草中学校园。

“这是江南历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群体性事件,一万多块钱的鞭炮把江南城都快炸塌了!”事后,老百姓如此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