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躺在自家床上,鼻孔里似乎没有了进出的气息。老伴用右手食指轻轻地靠近老李头的鼻子,想试试他的呼吸。
“我……还……活着。”一丝微弱的声音从老李头的鼻孔里飘了出来。
老伴的泪就流了出来,她知道,老李头这会是逃不过一劫了的。二十年前,省城最有名的王名专家就说:“这个老李,高血压、心脏病,还加上很严重的糖尿病,恐怕这一年都难拖上头啊……”可是,这个老李,像条猫命,过了二十年了,他还活着。
老李头艰难地对着蚊帐里头转了转脑袋,老伴就知道他想要找什么东西了。床里头有个黑色的布袋,老李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珍贵。老伴不识字,但她知道这是老李头写给儿子李天成的。儿子在四十公里外的县城工作。老李头每次在纸上写上几句话,总会给儿子李天成打个电话,然后,将那纸条细心地抚平,小心翼翼地放进黑色的布袋。
老伴拿过布袋,老李头就用眼神朝儿子李天成望了望。李天成走了过来,用耳朵靠近老李头的嘴。
“不要……吸烟,尽量……少喝酒……”老李头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个字,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挂着微笑。
“爸……”李天成拉着父亲的手,哭个不停。
李天成打开了布袋。其实不用打开,他也能猜出布袋里是什么。
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李天成还只有四十二岁,回家和六十五岁的老父亲一起吃饭。他知道老父亲已经得了高血压、心脏病,还患有很严重的糖尿病,而且他也知道有专家说父亲也只能活上一年了。父亲那时很高兴,李天成就说:“前天单位体检,我的血压很高,测了三次,医生说毫无疑问是高血压病。”
“要治这高血压的病啊,那好,我来做你的医生怎么样?”父亲显得更高兴了。然后父亲就开始讲高血压病的禁忌。
不只是那一次给李天成讲怎样预防高血压,以后每隔上几天,父亲总要给自己讲一次,好多的时候还写成了稿子。要是李天成太忙回不了老家,父亲就会打上一个电话给自己说说。
每次的稿子,就装在这黑色的布袋里。打开布袋,最上面的一张纸,就是病重的父亲最后一次歪歪扭扭地写下的几个字:不要吸烟,尽量少喝酒。
李天成的泪就落了下来,大颗大颗地,垂在了黑色的布袋上。
是的啊,病重的父亲又活了二十年了。
李天成跪在刚刚去世的父亲前,拉着父亲的手,哭着说:“爸,其实儿子欺骗了您啊,您的儿子,身体强健,根本没有患高血压。我骗您说我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是为了让您有更多的一份牵挂。有了一份牵挂,您的生命应该就会延长一些……”
二根用右手中就要燃尽的烟头,又点燃了嘴上的一支烟。他的头顶成了一片烟雾弥漫的海。
他为大手的事儿发愁。
大手是他的大儿子,小手是他的小儿子。大手今年大学毕业,小手今年读大二。小手的事儿还不忙,大手的事就紧急了。毕业找工作,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那会大手高考,二根没去陪,结果一向成绩颇好的大手只考了个二类学校,这事儿二根常在心里愧疚,像块石头般压着。当年要是陪着去了,大手肯定是个重点大学,这会找工作的事肯定是不用愁了的。
大手找工作的事儿可得多用点心,再不要对不住孩子了。二根在心里说。
二根这一个多月来,总在关注着大学生就业的问题。他有些愤怒了,用撮箕撮一下都可以撮上十几个大学生,这么多人怎么就业哟。在网上查找信息,找来找去总是没收获,要人的单位一大串,似乎没一个靠得住的;看起来好的工作,又觉得是骗人的。
老婆娟子又在耳边叫了:“你知道不,人家王平在市检察院上班了?还有,那个矮个子李天,上周就到省农行上班了。”王平、李天都是大手的同班同学,一块上的大学。
“听说,市财政局还要招人,我们家大手肯定能行的。你就不会去找找人?”娟子又说。
“比大手优秀的人多的是,”二根说,“我找了人的。你不看我只是单位的个小不点儿,但你看看,市委宣传部的刘副部长,我专门找过;市财政局的办公室张主任,我也转弯抹角地找到了。这两个人还算是有些狠劲的,但人家说这找工作的事儿真的没有办法。”
“你还可以找找你的同学,比如你的那些以前的高中同学。”娟子又说。
这话倒提醒了二根。以前的高中同学,有事没事地相互还在来往着,有几个还挺热的。二根就想起了陈功,这小子,四十好几的人了,结婚了又离婚,离婚了又结婚,天天开着小车到处转,隔三差五地也打二根的电话让二根一同出去吃饭。
二根就打通了陈功的电话。
第二天,二根又一个人在客厅抽着闷烟的时候,陈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二根啊,好消息哩,下周一,你家大手直接到市财政局报到上班……”二根像在梦中,娟子过来听见了,揪了揪二根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来。
等到下周一,大手真的进了市财政局的大门。二根这才知道,陈功这小子真的没有骗自己。
就有邻居张三过来祝贺:“好啊好啊,大手这下子找了个好单位了。二根兄弟,你真有本事。”老家的三叔也听了信,提了只老母鸡来:“这只鸡给大手贺贺喜。哎呀二根,这次大手找工作的事你可是下了大气力了……”二根到单位上班的时候,大家就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小丁就开口了:“二根兄啊,有这样的好同学是自己的一笔财富哩。”
二根的脸上讪讪地笑着,张开了嘴,却不好说什么。
陈功再打电话让二根出去一同吃饭的时候,二根总是说自己有事。娟子就骂了:“你个不通情理的东西……”
几年时间,弹指瞬间。二手也大学毕业了,照样,找工作碰了一个又一个钉子。
“要不,你再去找陈功说说……”老婆娟子小声地说。
“啪。”二根对着桌子狠狠地一拳头锤下去,桌上的书洒了一地。
快一年了,二手还在家中闲玩。碰上他爸二根的时候,不说话,但会认真地看上一眼,有些乞求的眼神。
“二根这小子,怎么不去找他的老同学陈功了呢?”又提了只老母鸡来看小手的三叔说,满脸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