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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美国的大学为什么优异?

所谓“美国大学的优异”,并非指几个顶尖大学的水平,而是美国大学体系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体系都要先进。这个体系的优势,用《经济学人》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体系。所以,那些中央政府在经济和社会生活中扮演过分重要的角色的国家,很难效仿这一没有体系的模式。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所谓“没有体系”是因为联邦政府对高等教育不作通盘规划。美国是个自治传统非常强的社会。即使是公立大学,也不过是州立大学。没有国立这一说。对此,我在近著《谁的大学》一书中有所讨论。当年开国时,各州各行其是,彼此钩心斗角,甚至频频提出分开另过。国父华盛顿虽然墨水喝得不多,但毕竟领军打过仗,看到各地来的年轻士兵在一起出生入死后,彼此间形成了牢固的纽带,由此想到建立一个国立大学,让来自各州的年轻人一起读几年书,培养共同的国家认同,等这些人毕业,回到本州都是地方精英。只要他们之间有聚合力,国家就可以团结起来。他之后的5位继任总统,也出于各种考虑要建立国立大学。但是,每一次努力,都被议会否决。美国的大学,命中注定没有一个国家级的通盘规划。

国立大学的挫败,反而成为美国大学发达的制度基础。联邦政府不直接管理大学,没有高等教育的中央计划,也不会像法国、德国、日本一样,把大学的教职员视为政府的雇员。出来办大学的,是慈善家、教育家、地方政府(特别是州政府)、宗教团体等民间组织,乃至像经营生意一样靠学生的学费过日子的企业家。高等教育的基本架构是从下面建设起来的。当然,联邦政府并非什么也不做。联邦政府介入的方式,一般是把公共资源交给这些基层的教育机构经营。1862年的“莫里尔颁地案”(Morrill Land Grant Act)就是一例。1857年,佛蒙特州的众议员贾斯廷·莫里尔(Justin Morrill)深感现有的大学无法为广大农民和工人提供实用知识,想出了通过颁地的方式建大学的主意,以提高平民百姓的知识水平和生产力。

但他据此提出的法案,受到南部势力的坚决抵抗,并被总统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否决。直到1862年南部宣布脱离联邦后,才被林肯总统签署。根据这个法案,以一个众议员名下3万英亩土地计,联邦政府按照众议员的数目给各州拨地(因为众议员是按人口比例分配的,这样颁地最能达到人均的公平)。这些土地出售后的资金,用来建设以传授农业和机械知识为主的大学。有的州用这笔经费强化已有的大学,如威斯康星的州立大学体系。有的则用来建设新的大学体系,如加州大学系列。一些南部州,则把钱分给各个农业与机械学院(agricultural and mechanical college,即A&M),这也是南部许多A&M大学的来历。总之,这一法案激发了各州建立各种各样的大学体系,但联邦政府却不参与管理。

更重要的是,联邦政府要把支持大学的钱直接送到学生和学者手中。比如,1946年的“退伍军人法案”,给所有参加过“二战”的退伍兵支付上学的费用,让学生拿着钱自己决定去哪个学校。前面已经提到,目前联邦政府每年给大学生的资助将近815亿美元,也是给学生而不是给学校。另外,联邦政府掌握大量的研究经费。这些经费,常常是大学的教授、学者直接申请,钱拿到后跟着这些教授、学者走。他们在哪个学校教书,钱就在哪个学校花,并非直接向大学拨款。联邦政府退出大学的直接管理,就创造了激烈的竞争环境。教授为了争夺科研基金彼此激烈竞争,学生为了获得奖学金也要竞争,大学为了获得捐款同样要竞争。全方位的竞争,创造了全方位的优异。

由于没有联邦政府的统一规划,美国大学在形式上非常灵活,能够满足各个层次的需要。我们现在一讲美国的大学,就是研究性大学。中国的各种高等院校,纷纷改名字,“学院”竞相变“大学”,生怕自己不够气派。实际上,美国各种高等院校有4000家左右。真正作为研究性大学的,也就100多家。在精英大学中,有许多小型文理学院。在草根层上,有许多社区学院(community college)。学制短,只有两年,相当于我们的大专;而且学费非常便宜。这样社会底层的人也上得起。更重要的是,这些社区学院的学生,在学业和财力容许的情况下可以带着一部分学分跳到四年制大学中。最近有不少学生因为四年制大学太贵,就在社区学院读两年,然后跳槽,到四年制大学拿文凭,大大降低了教育费用。比如著名的黑人学者卡罗尔·M.斯温(Carol M.Swain),生长于维吉尼亚农村一个贫困的家庭,是12个孩子中的一个。她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读完高中。她也在高中辍学。

但看看她后来的履历,简直是个神话:她1978年在维吉尼亚西部社区学院(Virginia Western Community College)拿到应用科学的准学士学位,1983年拿到罗阿诺克学院(Roanoke College)的学士学位,1984年拿到维吉尼亚理工学院(Virginia Polytechnic Institute and State University)的硕士,1989年在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美国最好的几个州立大学之一)获得博士学位,2000年在耶鲁大学获得法学研究硕士。在这期间,她还是个拉扯着两个儿子的单身母亲,在养老院、服装厂、社区学院的图书馆打过工。后来她到普林斯顿任教,最后成为南部名校范德比尔特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v)的政治学和法学终身教授。她开始时显然最艰难。从准学士到学士,常规只需要两年,她竟挣扎了5年,以后则越来越顺。没有一个多层级的灵活体制让她从最底层起家,她的成就是不可想象的。

大学体制不仅帮助斯温这样的人从社会最底层爬到教育的顶峰,而且也使一些底层大学异军突起。比如在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本来是个走读学院,但这几年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研究性大学排名中,一直排在第十名上下,比许多常青藤的名次还高。再有就是纽约大学,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几乎破产,不得不把在布朗克斯(Bronx)区最大的校园出售。但如今在上海交大的世界大学排名中,雄居第三十二位,俨然是一所名校。我自己所在的萨福克大学,最初不过是一个法学院的毕业生为了给穷人提供教育机会,在自己家的客厅给六七个学生授课,后来竟然也演化成了一个大学。当时哈佛的校长警告说,这样的学校是危险的、根本不应该存在。如今,萨福克大学的法学院和哈佛法学院是波士顿最大的两个法学院,为本地提供了最多的司法人才。萨福克大学也正在从一个走读、业余学校式的大学,转化为四年制、有博士课程的正规大学,并且开始有了学生宿舍,向寄宿制大学发展。在校内领导层内中,有人甚至有雄心在波士顿市中心再造一个纽约大学式的奇迹。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营利大学”,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学店”,和中国的一些英语学校,如新东方等,有非常类似之处。这样的学校,完全以商业理念经营大学,要物美价廉、薄利多销,把大学办成连锁店,甚至有的校长要求教室与学生停车的地方不能超过5分钟的步行距离,很像麦当劳的经营原则。这些大学瞄准的,是那些有工作但缺乏教育的阶层。最大的为菲尼克斯大学,在全球有28万学生,239个校园。其创办人是剑桥培养的经济学家约翰·斯珀林(John Sperling)。他发现常规大学几乎都致力于培养18~22岁的年轻人,忽视了已经工作的成人。于是他发誓要为这些人办学,让他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能接受高等教育。如今美国的营利大学已经有几百所。许多都创造了自己的品牌。

这种多元、灵活的大学体制,保证了美国的高等教育能为各个阶层的人在人生、事业的各个阶段提供教育服务,并且促成了多种体制的竞争,使任何一个体制都不可能高枕无忧。你研究性大学只顾搞研究不管本科生吗?那么注重教学的本科文理学院就会把学生吸引走。你的大学学费太高吗?那么一些营利大学的连锁学店、网上教学,就会出来“杀价”。怪不得一位基层传统大学的高层管理人员说:“这些营利大学在我们街对面的连锁店一开张,我们就感受到了威胁,经营的方式就得调整,否则我们的学生会跑掉。”这样的竞争,构成了美国大学优异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