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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 (2)

杨明峰再次接过这张纸,就有些不安。既然这些账号这么重要,处长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朱宏宇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经自己这一转手,如果出了事,自己肯定有摆不脱的嫌疑。这些东西对自己毫无价值,可在有心人手里,就是重磅炸弹呢!

褚纪文一下就看出来杨明峰的顾虑,摇了几下扇子,呵呵地对老婆说:“爱华呀,连我这个外行都听清楚了,这些账户可是非同小可。我看你还是自己给小朱送过去吧,这样更保险些。”

“啪!”徐爱华很响地在褚纪文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无可奈何的口气道,“你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明天一大早我要飞广州。”

她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敏锐的眼神死死盯住仍趴在桌面上专心致志的孟凡群,随即直视杨明峰。冷森森的目光刺得他心里顿时震颤了几下!徐爱华的奇特的眼神片刻之后倏地就暗淡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但却是一句一顿地说:“再说了,我手下的人,我再信不过,还能相信谁呢?”

四个人走出临街的一个私家菜馆,已经很晚了。夏夜里凉风习习,暑热尽消。褚纪文瞥了一眼杨明峰骑在自行车上摇摇晃晃的背影,目送着孟凡群闪着红灯,一路远去的车屁股,仰望漫天星汉灿烂,“哗啦”一把打开折扇,缓缓在胸前摇动着,不安地说:“你这一招可够损的,我怕这两个孩子谁也扛不住!”

清亮的月光洒在徐爱华精致的脸上,幽光下,那些细小的皱纹似乎都不见了,她恬静似水,宛若少女一般可人。徐爱华抬手挽起褚纪文的胳膊,偎在老公怀里,仰脸望着他淡淡地笑着说:“你是不是真的把我明天出差的事情忘了?”

“不是,我是考虑到你这里面可能有纰漏,临场发挥,给你补充说明一下。”褚纪文晃了晃被老婆捉得紧紧的胳膊,心事重重地说,“达文彬知道你的计划吗?”

“他不知道,怎么能告诉他呢?我是下午接到他要账号的电话,才灵机一动想起来要这么做的。达文彬也是,两个单位互相注资就注资嘛,还找什么第三方来审计?真是多此一举。”徐爱华抿嘴浅笑,不无得意地说,“本来是后天的机票,我也给提前了一天,这样就彻底从里面择出来了。”

“你还是哪边都不想得罪?”褚纪文低头看着老婆,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徐爱华像一个饱受蹂躏的小丫鬟,唉声叹气轻声念叨,“小孟心术不正,继续留在处里,让我很难办,即使是想保持中立都难。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此人留不得,我这么做,全是他自找的。”

“杨明峰可靠吗?”褚纪文目视夜空,有些担忧地说,“在现在这个复杂的大形势下,如果他有什么歪心思,把自己可就彻底装进去了。”

“应该差不多吧——”徐爱华思索了片刻,松开褚纪文,双手十指不停搅动着幽幽地说,“就看他自己怎么把握了,否则也是咎由自取!”

褚纪文忽然间换了一副表情,嘻嘻哈哈的样子,拍着自己宽厚的胸膛:“哎,夫人,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嗯,不错,很好!”徐爱华赶紧停在他面前,像哄孩子似的抬手摸着他浓密的头发,大声笑着说,“在男人里,我觉得你是最棒的!”

“哈哈——”褚纪文得意地大笑起来,“你大概忘记了,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可是学校话剧团的男主角,女同学们的偶像!”

孟凡群没有回自己新买不久的房子,而是开车直接来到老丈人家。

他如果晚上有应酬,不能回家给娇妻做饭,娇妻一般都是回娘家蹭,等他忙完了,再开车过来,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样做,可谓一举三得:一是遂了丈母娘思念宝贝独生女儿的心愿;二是省了自己的饭钱;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偶尔为了工作夜不归宿,娇妻和他一样,都不会独守空房。

果然,拿钥匙开门进屋,黑灯瞎火的老式楼房客厅里,老张正陪同着两个娇妻在看电视。明暗交替,光影闪烁之中,三双饱含同情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二十九寸电视机屏幕,似乎对关门,放包,换鞋,大张旗鼓,有意要把这一系列动作弄出很大响动的孟凡群视而不见。

每逢此情此景,孟凡群总是感觉到,归根结底,自己还是个外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城里人吗?我还正告你们,若干年之后,这些全是我的!那时,我还得考虑值不值得接收呢。可是今天,孟凡群倒是没有跟他们过多地计较。

孟凡群此刻,心里揣着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个破釜沉舟的宏大构想,早在会议室里听徐爱华两口子互相腻歪的时候就基本形成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不,更确切地说是天赐良机!孟凡群坐到老丈人身边,一声不吭,一面假装看电视,一面把当时的现场情况在脑子里又重播了好几遍。

上次不幸被张红卫和郝震给忽悠了,让他们一家子冷嘲热讽长达半个月之久,灰头土脸的不说,有为青年的光辉形象还大打折扣。从北戴河回来之后,又备受冷落,以至于连自己都曾一度对仕途丧失了信心。现在,挽回品牌颓势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就要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永不言败的职场战士!

直至自我感觉,比拉登指挥飞机撞世贸大楼策划得还可靠,还有把握了,孟凡群这才轻轻捅了捅身边热泪盈眶的张处长,低沉严肃的声音说:“爸,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一旦女婿以尊称开头说话,肯定是有大事相商。可惜张处长这回没能意识得到,只是哽咽着随便敷衍地“嗯”了一声,仍然僵着脖子,直盯屏幕。

别看孟凡群在外面是公认的好性格,可在家里却是暴脾气。他索性端起茶几上老丈人那把养得乌黑发亮的紫砂壶,使劲在玻璃面上蹾了一下。“哐!”这下果然有效,张处长听见这清越的声音,比连叫他十声还有效呢,顿时浑身打了个哆嗦,倏地侧过头,惊愕地望着正襟危坐的孟凡群。

“爸,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咱们能不能里屋谈?”孟凡群不容置疑地说。

张处长迟迟疑疑地站起来,恋恋不舍地随孟凡群往里屋走。脑袋和电视屏幕之间,还仿佛被根线牵着似的,做着定向扭转运动。

“爸,没事,你放心去吧。”善解人意的女儿见状赶紧说,“明天我一定负责给你讲。”

“让我放心去!我往哪儿去?”张处长联想到刚才电视里的剧情,暗自苦笑,“都说养闺女比养儿子强,我看都是白养。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到老能指望得上的呢。”

两人走进女儿的房间。张处长坐在写字台前面与办公室一模一样的转椅上。而孟凡群呢,当仁不让,照例是坐在首次与老丈人坦诚相见的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现在我找到了一个除掉达文彬和张红卫的绝好机会!”孟凡群迫不及待地说。他是经过训练的人,探讨问题,首先就亮明自己的观点。

啊!张处长听了大惊失色,脑子这才彻底从剧情中重返现实!尽管是一直在干,可是毕竟把“谋反”的意图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他还是心虚不已,不觉向窗外看了一眼。惊恐之余,他的本能反应,第一句话还是训教的口吻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

不料,话刚出口,就被孟凡群粗暴地给打断了:“你先听我说完,再说好不好!”

“好吧,那你就说。”张处长压着火,翻眼盯着孟凡群严厉的声音反唇相讥道,“你可要接受以往的教训。”

孟凡群哪有心思与他怀旧,耐着性子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给他描述了一遍。张处长静静地听着,眯缝着眼睛一声不吭,呆傻痴苶好似随着他的讲述入境了一般。孟凡群刚说完,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扭身直奔墙角立着的衣橱。张处长站在衣橱前面,踮起脚跟,伸长胳膊,斜身在衣橱顶部不停胡乱划拉了好一阵,终于,沾满灰尘的手上,握了一盒没开封的红色中华烟下来。

张处长回到写字台前面坐下,麻利地撕开烟盒封口,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可并没点燃,抓耳挠腮,亟亟地左顾右盼。孟凡群会意,赶紧也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站起来开门出去。片刻工夫,他就回来了。手掌里藏着在煤气灶上点燃的香烟。

张处长对上火,皱着眉头如饥似渴连吸了几大口,情绪也随即平和下来。他似乎有气无力,沙哑的声音哼哼着说:“你再说一遍当时的具体过程。”

孟凡群吸着烟,现在同样也安静了许多。他一边翻着眼皮,一边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所不同的是,这回增加了更多的细节描写,有的似乎有,有的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

张处长继续大口大口地吸烟,闭上眼睛再一次沉默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埋头在孟凡群递过来的一张纸上拧灭烟头。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目光锐利:“你是说,杨明峰手里有集团小金库的账号?”

“嗯,确凿无疑!我亲眼看他揣进包里的。”孟凡群毫不犹豫,郑重地再一次确认道。

“那个账号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张处长仍然疑惑,“这可是尽人皆知,但却绝不能拿到台面上去的远宏核心机密呀!”

“我说您呀,老是怀疑我!”孟凡群皱着眉头,看似很有些不耐烦,“相信我一回好不好!再说了,徐处长亲手写给达文彬的,那还能有假?”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处长连忙摆了摆手,阴沉的声音慢慢说,“我就是觉得太真了,真实得像在演戏。”

“哼!”孟凡群冷笑了一声,“要是按您这么说,反而虚假才可信了?这种逻辑,不是笑话吗。您不是也曾经说过,褚纪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公子哥吗?人尽其才,那个小金库,就是从他那张大嘴巴里点出来的。我也知道,达文彬确实在外面跟人谈合作,是朱宏宇说的。”

“这里面其实有一点儿最值得深究。”张处长双手十指交叉,在椅子上不停晃动双腿,声音一下显得苍老了许多,“据我观察,徐爱华不是达文彬的人。可还是要弄清楚,她有没有蓄意要害你的理由?”看看,这就是从反面想问题,基本的官场生存技能!

孟凡群一听就急了,急赤白脸地吐着吐沫星子大声嚷嚷道:“开玩笑!她怎么会害我呢?我鞍前马后给她卖了多少命。前几天她还让我替她到下面厂子里开会呢,这说明她对我信任。并且她也很清楚我和张红卫的关系,就算她想害我,也没有这个胆子!况且朱宏宇还是我哥们儿。”

“那她为什么不让你把条子交给朱宏宇?”张处长尖刻的声音指出。严厉的眼神刺得孟凡群心里一紧,赶紧把眼神移开了。

“我想……”孟凡群嘟噜着嘴,望着脚尖迟疑了一会儿,才思索着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就是因为她知道我和朱宏宇关系好,才要避嫌的。不管以后账号在哪个环节上出现问题,都可以把我择干净。这正是为了保护我,也是她考虑周全,一贯精明过人之处。”

有道理呀,能够换位思考,孟凡群成熟多了。张处长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这个最大的疑问一旦解除,下面就有可操作的余地了。“你是想举报?”虽说仍是绷着脸,可张处长坐着的椅子不觉向床边靠近了些。

孟凡群重重地点了点头,手不觉揪紧了屁股底下的床单:“对!连褚纪文都知道,这种事,平时不算什么,可在当前这个时候捅出去,就有人要倒霉了。”

张处长听了,沉吟了半晌,犹豫着说:“法不责众。其实哪个单位没有小金库?咱们下面的厂、所也都有。要是平时举报到纪检监察部,他们二话不说,肯定要打回到集团,随便一句自查自纠,就蒙混过去了。谁也不肯犯众怒,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