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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敢叫日月换新天 (1)

杨明峰被吸收进了核心写作团队,工作量顿时增加了不少。一方面他要一如既往的,完成处长原先派给他的那两摊子日常事务;另一方面,就是要起草有关这次调整的一系列相关文件。

他现在写文件逐渐写顺手了,上来就是“为了实现某某目的,针对什么什么问题,经过某某层次或是会议讨论决定……”接下来就是“应当”、“必须”、“强调”等由一系列指令式副词串联起来的达文彬或是张红卫的语录。

想不到竟然一下进了斗争旋涡的核心圈,杨明峰绝对是受宠若惊。能够站在集团最顶尖的层次上,学着大领导们的口气,天天在纸面上对那些处长,研究所所长们指手画脚,甚至是发号施令,您想,那是什么感觉?

小人得志?不,不恰当,这是贬义词,旁人用来嫉妒我还差不多。自己形容自己,应该选一个好听点的……他闷头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一个恰当的词。忽然,脑子里蹦出了那天晚上商小溪假意挣扎时夸自己的一个词——衣冠禽兽。嗯,这个词好,我现在不就是穿着总经理的马甲,其实啥都不是,还替他们汪汪咬人的一条狗嘛。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从大面上讲,这就是工作,从小方面说,自己总要吃饭吧。

“唉,这天天的命题作文,我真快要写烦了。弄来弄去,没一点儿自己的东西,全是给别人作嫁衣裳,都快要迷失自我了。”杨明峰在电话里闷闷不乐地说。

“嘻嘻,你一会儿是这个领导,一会儿又站在那个部门的立场上说话,最后还要替大家总结陈词,”商小溪讽刺挖苦的口气说,“在台面上唱戏,净是人家给编好的词,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咦?也没有这么顺杆倒着往上爬的,这不是扯“领导”后腿吗?领导现在忙得连“亲自”泡妞的时间都没有了,你在电话里好歹也得关怀几句嘛。杨明峰就更加烦闷,讪讪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至多以后人格分裂就是了,反正有人养着我。”

“哈!谁养你呀?”商小溪夸张地大叫大嚷道,“我还指望着你养我呢!”听见电话那边的杨明峰良久无言以对,她似乎良心发现,柔声细气说了一句听起来还算是顺耳的话,“我的意思是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没人要了,只能全靠着你了。”

郝震走进办公室,见杨明峰躲在屋子最后面,低头抱着手机,便径直来到他跟前,弯腰仰脸看着他,呲牙坏笑着说:“嘿,瞧你鬼鬼祟祟的,又是给女朋友偷偷打电话呢吧?”

杨明峰没提防,给吓了一跳,赶紧支吾了几句,挂断电话,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对郝震说:“大哥,完了,我还没怎么着呢,她就要赖上我,你看怎么办?”

“那你就暂时从了她呗。”郝震理所当然的样子,晃着脑袋大声说,“‘纤夫的爱’里唱得好——‘在纤绳上荡悠悠’,你要想甩她,就得慢慢地晃荡,别一下子,那多不道德。”

“哈哈,”坐在前面的朱会欣听得大笑起来,在挡板后面露着半个后脑勺,玩笑的口气说,“郝震,你就损吧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晃荡的。”

郝震听了朱会欣的话,顿时变了脸色,屏声蹑足,哧溜一下就回到自己座位上,老老实实不再嚣张了。

临下班前,徐处长走进来了。她谁都没答理,直接走到杨明峰的桌子旁,平静的声音对他说:“今天下班你晚走会儿,到资料室,我找你有点事情。”说完,也不等杨明峰答应着完全站起来,就转身快步出去了。

处长找我有点事情?还是在下班之后,这应该是背着人的事情呀,这种情况还比较少见。杨明峰心里打开了鼓,接受教训,立刻就联想到了孟凡群,是不是他又在背后琢磨我了?

孟凡群最近的确有点反常。白天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显著减少,连刘立新这种消息灵通人士都不知道他具体操哪门子“坏”心去了。但是看样子气色还不错,以往一向以领导标准自律,不苟言笑的这位预备级,现在对下面来办事的人,竟也能没话找话,荤素搭配贫上几句。是学着大领导,练习平易近人吗?不是,肯定不是。自打他在这次调整洪流中弄潮“呛水”之后,便自觉地与杨明峰、刘立新一伙写作组成员划清了界限,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有刺探集团核心机密的嫌疑。不过要是换个角度考虑,可能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方法,就是——仇视!看事情要从两面看,这是处长教的。在孟凡群身上练手,正合适!

管他呢,原先是他孟凡群占据有利地形,现在自己是背靠大树,几乎每天都要向大老板汇报,好歹也暂时算是领导身边的人。我又没出什么明显的失误,他能把我怎么样?这个转变可真够大的,不管是对杨明峰还是孟凡群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大逆转。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啊,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又好像是机缘巧合。

杨明峰随着下班铃声,走进空无一人的资料室。脚跟脚的,不想孟凡群随后也跟进来了。一天不见小孟,这家伙脸上一副怏怏的样子,身上隐约还带着股汗臭味。

两个人见面,似乎都是微微一愣。相互间马上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杨明峰想找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表示一下同志式的关爱,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咧嘴冲着他又追加着笑了一下。这时,倒是小孟先开口了:“今年这天气怎么说热就热起来了,嘿嘿。”

“是呀,是呀。”杨明峰赶紧连连点头,似乎是深有感触地说,“我晚上在宿舍睡觉都热醒了,这要是真到了三伏天,还不知怎么着呢。”

正相互关爱着,徐总双手抱着四五个档案盒子,臂弯里挎着白皮包走进来了。两个人一见赶忙迎上前去,一人抢过几个档案盒放在圆角会议桌上。

“坐,坐。”徐总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满面微笑,亲切地向他们两人压了压胳膊。二人坐下,徐总流光婉转打量着俩人,有些抱歉地说,“你们是知道的,咱们每年都要申请高科技企业退营业税。税务那边又在催材料,我也是下班前才收到的电话,没办法,只好耽误你们两人一会儿时间。”说着她打开一只档案盒,取出最上面一份材料,看了两眼,严肃地说,“这些都是近两年对外签订的合同,你们对全局情况比较了解,还都是理工科专业出身。所以我找你们来,就是要把每个符合退税条件的项目再重新审核一遍。然后针对每份合同,给我写出一篇技术简介。”

听了徐总这几句话,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孟凡群抢先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这就是个耗时间的工作量,没一点儿难度,您放心吧。”杨明峰也忙点了点头,可想说的话,人家小孟都替他说完了,无奈只有先一步行动,欠身就端过最上面两个档案盒。

泛泛地写《技术简介》原来有个格式——项目名称、用途、技术特点、技术参数,每一项都要不厌其烦地写全了,就这么简单!其中的技巧是,“技术参数”一项,不管有用没用的,只要搭边,全都给它罗列上,最好还尽量用英文缩写,别人越看不懂,越艰涩,便越显得高深莫测;“用途”不用说,也是忽悠得越广泛越好,如果能有拯救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的功效,可千万别谦虚成二分之一。你疏忽没写上去,相关职能部门可能还要斥责你呢。大家都是要讲究“共赢”的嘛,你没出成绩,他们脸上也无光啊。

杨明峰和孟凡群对峙似的,在会议桌旁一边一个,低头奋笔疾书。督阵的徐总也没闲着,她从皮包里拿出个小本子,哗啦哗啦轻声翻阅着,还在手边一张白纸上不停地勾勾画画。资料室里这个安静呀,连被墙上“嗒嗒”的石英钟声勾着,小孟肚子里叽里咕噜喊“上菜”的声音都听得见。

窗外天色渐暗,楼道内空旷沉寂。这时,外面由远及近,传过来一连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踢踢趿趿到了门口,“咣当”资料室的门应声一下被推开了。只见从走廊的暗影里,褚纪文穿着一件对襟白绸褂,手摇折扇,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了。

徐爱华抬眼见进来的是褚纪文,颇感意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满地说:“你这个懒虫,是不是我不回去,你又不吃饭啦?”

“我不吃饭没关系,两个小伙子们也总不能不吃饭吧。”褚纪文掏出裤兜里揣着的纯净水,拧开瓶盖仰脖喝了一口,大大咧咧地说,“我早就说过,不要这么累嘛,可你总是不听话。还让同事们也陪着你加班。”

“没关系,没关系,我晚上加班都习惯了。”孟凡群赶紧放下手里的笔,仰头笑着说,“我们年轻人多干点活没什么,历练嘛,一会儿就该完了。”

“好,那我就等你们一会儿。”褚纪文看着三人哈哈笑道,“你们也别太着急,等弄完了,让徐总请咱们吃饭。”

“你真没吃呀?”徐爱华嗔怒的声音埋怨褚纪文道,“孩子小时候我要是不在家,你就会给孩子下面条。现在孩子出国上学了,你索性连面条都懒得下了,真有你的。”

褚纪文扁扁嘴不吭声了,信步绕到窗前欣赏了一会儿脚下五彩斑斓的夜景,又转到靠墙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老子新注》,搬过把椅子坐在老婆身边,心不在焉地翻看。

差不多了,再干就真的要饿晕了!杨明峰又从头到尾,对着一摞子合同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已经圆满完成任务,才放下笔,展开胳膊使劲抻了一下。他瞥了对面仍在焦头烂额的小孟一眼,自豪地对处长说:“交卷。”

“好呀,挺快嘛。”徐处长满意地笑着说,伸手接过杨明峰递过来的几张信签,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转递给身边看似闲极难耐的褚纪文,玩笑的声音说:“专家,你帮着看看,技术参数有什么问题没有?”

褚纪文大模大样地接过来,很认真地挑着看了两页,摇头晃脑地说:“小杨写得都没问题,不过我倒是怀疑,具体到生产环节上,咱们的工艺水平能达到不?”

“你呀,不要老怀疑咱们车间的能力。”徐爱华笑着揶揄老公道,“这些都是去年的合同了,早就验收完工了。”

“是呀,是呀。”褚纪文虚心接受别人批评指正的情形还很少有,连连点头道,“大家都不容易呢,你们也不容易。就像你吧,这么晚还把老公扔在一边,在办公室挣命。”

“啊,对了,”徐处长扯了一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拈起刚刚写的那一页纸推到杨明峰面前,严肃地说,“小杨,这是我刚刚整理出的咱们远宏所有的银行账户。达总这几天在外面跟别人谈合作,来电话催要。你明天上班一定要记得交给朱宏宇,要他给达总送过去。不过要叮嘱朱宏宇,绝对保密,这里面可有账外账。”

“呵呵,”褚纪文转了转眼珠,在一旁不屑地笑起来,“什么帐外帐?说得好听,不就是远宏私设的小金库嘛,哪个单位没有?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用朱宏宇跑一趟,发个传真过去不就完了。”

“哎呀,你不明白。”徐爱华粉脸通红,有些着急的样子说,“平时大家都这么做,上面不查谁也不算犯错误。可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查出来可就麻烦了,达文彬、张红卫都得跟着倒霉。”

“是呀——”褚纪文慎重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倒是建议你,把账外的账号画掉。那么多账号,达文彬要是一时糊涂,无意中漏出去就不好了。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要怪你没写清楚,咱可不要惹麻烦。”

徐爱华不说话了,长睫毛扇动,摸着珍珠项链又是出神了好一会儿,起身把写满了串串数字和银行名称的纸又抽了回去,低头拿笔很快在一个账号上面,重重地画了长长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