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游击战争的开展和根据地的扩大,日军兵力高度分散,大量消耗,军费开支急剧增加,国内捐税日益加重,人民厌战情绪与日俱增,各种矛盾暴露出来。日本朝野上下,大有深陷泥潭之感。为挽救危局,日本当局加紧推行“以战养战”、“以华制华”的方针。
汪精卫投降后,日本当局想一脚踢开吴佩孚,寄希望于汪精卫。谁料,汪精卫在中国人心目中太臭,太不堪重用。经反复权衡比较,还是舍不得放弃吴佩孚。于是,土肥原工作组撤销后,日本当局又派来两个年轻的高级特务——大迫通贞、川本大作,继续劝诱吴佩孚出山,推行“汪吴合作”计划。
那是1939年5月的一天,一个身材瘦高、肤色白皙、戴一副洒脱的金丝眼镜、穿一身笔挺的少将军服、年龄在三十七八岁的日军军官来拜访吴佩孚。他是土肥原的得意门生,少壮派新秀川本大作。他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和一张少女般羞涩的脸庞。他吸取乃师蛮干硬来的教训,决定以柔克刚,用绵里藏针的功夫征服吴佩孚,达到他人达不到的目的。
一见面,他就执弟子之礼,对吴佩孚毕恭毕敬、情真意切地说:“久慕玉帅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弟子恳拜玉帅为师,万望成全。”
吴佩孚看一眼风度翩翩的川本,笑道:“哈哈,你拜我为师,为什么?”
川本满脸诚挚地说:“玉帅以忠义为本,以关岳自况,是旷世英豪。弟子对玉帅的道德文章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弟子心目中,大帅犹如神祇一般。所以,川本要学习大帅的立身处世,兵学韬略,高风亮节,并愿终生追随大帅。”
吴佩孚搪塞道:“对不起,我不收外国学生。”
川本执著地说:“大帅可以不收外国学生,但我却例外。记得大帅对吴氏世系做过精确考证,吴氏为周太王长子泰伯之后,泰伯生有二十四子,其中二十三子分封华夏各地,一位东渡日本,繁衍壮大了日本国。因此,弟子与大帅同文同宗,本系一家,吾帅何以异国拒之?”
嘿,这小子很会说话,且说得入情入理,头头是道,引起吴佩孚的好奇和好感。吴佩孚想,乳臭小儿,谅他掀不起大浪,何必一见面就把关系搞僵?常言道,官不打送礼的.人家讨好你,你不能让人家下不来台吧,待我见机行事吧。吴佩孚想故意难为他,把他支走,说:“我在《循分新书》第九章中说:‘人所不知,以师教之而知之;人所不能,以师教之而能之。此师之德,所以同乎君父。’老师既如君父,则必以焚香沐浴,全身礼服,择良辰吉日,给师父、师母行三拜九叩大礼,方为门徒。你们日本人不习惯中国的繁文缛节,还是算了吧。”
想不到川本倒头便拜:“请受弟子一拜。何日正式拜师,一切照师嘱办理。”
吴佩孚本想拿话搪塞他,孰料,这个平素耀武扬威的特务头子,居然叫起真儿来。吴佩孚大吃一惊,方知自己有失检点。但话既已出口,不能食言,只好随口许以拜师日期。川本大喜过望,以为成功有期。
在选定的拜师之日,川本在一大群特务的簇拥下来到吴公馆。大厅内红烛高照,香烟缭绕,地上铺着猩红地毯,顶上点着葡形大吊灯,两把太师椅放在正中,吴氏夫妇高高在上。川本一身汉装,毕恭毕敬,三拜九叩行跪拜大礼。吴佩孚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本想戏弄他一番,不想假戏真做。事到如今,只好顺其自然了。
有了这层师生关系,川本出入吴府更勤,更方便了。
不久,汪精卫从河内来到上海,遵照主子旨意,迫不及待地给吴佩孚写信,劝诱其与自己合作,尽快组织中央政府。信中颠倒黑白地说:“中日两国交战,必将两败俱伤,中国的抗战是毫无希望的。要避免亡国,非恢复和平,无以内除共祸,外应世界大势……非组织统一有力,自由独立之政府,无以奠定和平。”他愿与吴佩孚“竭尽全力,共谋挽救”……
这封投石问路的信,是叫专人送来的。汪精卫等了几天不见回音,终日焦虑不安。这时,日本当局来电,要汪精卫密赴东京,共商卖国大计。同时把川本、大迫也召回东京,密谋策划。会上,日本五相通过了汪精卫拟定的《收拾时局具体办法》,指示汪精卫“首先与临时、维新两政府首脑及吴佩孚等各方面折冲”,并策划如何尽快劝促吴佩孚出山。
吴佩孚对汪精卫的人格知之甚深,对他的奴性十足恨之最切。接到汪精卫的信后,吴佩孚思之再三,断然对汪精卫的卖国行径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予以驳斥,他写道:“甲午潜师,庚子喋血,迄于‘九一八’事变。隐忍依违,专以不滋事为无上之全策,敷衍因循,正如溃疡附身,终归一溃……中国四万万民众,实为主体,民意趋归,果以抗敌为然,则任何牺牲均可弗计。”他本人则早已“委质国家,誓与国家生存同其命运,苟能河山我恙,自计已足”。
吴佩孚以为,一封措辞严厉的信,足以令汪精卫望而却步。谁知,利令智昏的汪精卫并不知趣,决心不惜血本,当面拉吴佩孚下水。
六月,汪精卫由东京飞抵北平,约请吴佩孚到日本华北方面军总司令部面谈。吴佩孚一听火冒三丈,立刻板起脸训斥联络人:“这是什么话?中国人谈中国事,为什么要到外国人那里去?!”
汪精卫承认考虑欠周,提出在顾维钧家见面。
吴佩孚、顾维钧关系一向很好。汪精卫把谈判地点选在顾家,有讨好吴佩孚之意。吴佩孚本意不想与他谈,于是摆出居高临下的架势说:“外面谈话不便,要谈就到寒舍来。”汪精卫这才意识到吴佩孚在存心刁难他。他知道吴佩孚并无诚意,只好怏怏离开北平,到南方活动。他奔走于香港、东京、北平、上海、青岛、南京、广州之间,广泛接触伪组织和汉奸头目,历时五个多月,准备甩掉吴佩孚,组织中央傀儡政权。不料,新首相阿部信行给了他当头一棒:你必须争取吴佩孚的合作!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对吴佩孚又恨、又怕、又急、又无可奈何。只好拣起土肥原的战术——驱使一大批走狗向吴佩孚乞求开恩。
这天,白坚武受汪精卫指派来到吴公馆。自从他卖身投靠日本人,几次谋害于学忠的事情暴露后,很久都不敢来见吴佩孚。吴佩孚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转而怀恨在心。他见到吴佩孚,还没开口,就被吴佩孚骂得狗血淋头:“你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还有脸来见我?你给我滚出去!你为了洋主子,连结拜兄弟都谋害,你还是人吗?”
白坚武无地自容,抱头鼠窜。
不久,江朝宗来到吴公馆。“七七”事变后,29军撤出北平的第二天,以江朝宗为首的一班寡廉鲜耻的家伙,组织了“北平治安维持会”,8月8日日军入城,江朝宗带头高呼欢迎口号。后来,他又做了北平市“维持会长”,北平人恨透他了,从那时起吴佩孚就发誓不再理他。
老而无能无德的江朝宗居然也来做说客,真是打铁不看火候。没等老家伙坐稳,吴佩孚讥讽道:“呵呵,这不是江大会长吗?到我这小门小户有何贵干呐?”
江朝宗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跟玉帅……谈谈……”
吴佩孚说:“日本人入城时你很卖力气,带头高呼庆祝北平占领,庆祝皇军胜利!为此,洋主子赏你一块骨头——荣升‘维持会长’要职。你做清廷的走狗,做袁世凯的走狗,做张勋的走狗,现在又做了洋人的走狗。怎么,这滋味挺好受吧?真是老而不死,老而不死啊!”
江朝宗无地自容,一瘸一拐地走了。
陈中孚的处境更糟。他曾在湖南师范任教,民国十五年曾一度出任北洋政府财政部次长,后投在吴佩孚帐下,随其来到北平。他见吴佩孚屡次拒绝出山,大失所望,遂当了汉奸,成了汪精卫的亲信。汪精卫两次派他见吴佩孚,第一次他吃了闭门羹,第二次总算拜到真佛。他摇唇鼓舌,巧言令色,说什么请大帅以四万万苍生为念,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长”,兼“北平政务委员长”,形成南汪北吴的合作局面,共挽国家危难……
吴佩孚勃然变色,“啪”地一拍桌子,双目灼灼紧盯陈中孚:“你告诉汪精卫,让他死了这条心。我堂堂炎黄子孙,岂可跟汉奸卖国贼同流合污!”
陈中孚大惊失色,扭头便走。吴佩孚大喝一声:“站住!”他指着墙上的《正气歌》:“给我大声念一遍!”陈中孚结结巴巴念完,吴佩孚说:“告诉汪精卫,这就是我的回答!”
以后,汪精卫派来一个又一个人,都败在吴佩孚脚下。吴佩孚软硬不吃的态度惹恼了很多人,大家都说:“老头子疯了,老头子六亲不认,太绝情了。”
吴佩孚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餐桌上早已失去往日的和谐、融洽和欢乐。符定一、陈中孚当了汉奸,不敢朝面;陈廷杰、刘永谦、赵子宾、赵如星等常借故不来。即使来了不是你撅嘴,就是他扭脸,不正视吴佩孚一眼。只有张方严、张伯伦谨守规范,大有舍命陪君子的味道。
吴佩孚的日子过得太悲凉,太凄苦!土肥原走后,他以为万事大吉,可以过几天松心日子。孰料,没清静几天,大迫通贞、川本大作、冈野增次郎等一大批军要和日特来了,汪精卫及其爪牙来了,那些如蝇逐臭的从僚旧部,又一窝蜂地糊上来,轮番向他进攻,大搞车轮战、疲劳战,一刻也不让他安生。他心绪烦乱,心力交瘁,整日脸阴得能挤出水来。他想遁入空门,或一死了之,但哪一样也难遂人愿。
吴公馆的生活水准急剧下降,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都在哭穷、埋怨。自从北平被日本占领后,人民困苦不堪。柴米油盐一律实行配给。发霉的高粱米、苦涩的橡子面、加泥带沙的糠粃都上了百姓餐桌。虽竭力保证吴公馆的供应,却也常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形。偏偏这时,精心照顾吴佩孚起居三十三年的吴夫人,称“病”到妹妹家“休养”,一去不归。
1939年11月24日下午四时,吴佩孚正闷坐在餐桌前吃高粱米饭,突然“哎哟”一声,赶忙放下碗筷。同桌人吓了一跳,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他身上。只见他双眉紧锁,痛楚不堪,张口把米饭吐出来。张方严赶忙趋前问道:“玉帅,怎么啦?”
吴佩孚说:“一粒石砾硌了假牙。”
张伯伦端来一杯温水让他漱口,吴佩孚说:“没事儿,你们吃饭,我去歇歇。”说着,吐出两口血水,沮丧地捂着腮进了卧室。
饭后,张方严、张伯伦、刘永谦来看望他。只见他背靠床栏,皱眉捂腮,异常痛苦。屋里只他一人,形单影只,冷清凄苦。
张方严劝他去医院看看,吴佩孚说忍一忍再说。张方严又问他要不要让伙房做点稀的,他说不必。张方严劝他把夫人接回来,他赌气说不理她!
这些天,为鼓动吴佩孚出山,张佩兰与陈廷杰、符定一等串通一气,轮番向吴佩孚施压,竟致闹成僵局。于是,张、陈等密谋,由张佩兰向吴佩孚哭穷,造成生活难以为继的假象。陈廷杰告诉伙房减低伙食标准,今天掺沙子的高粱米饭便是他们的“杰作”。凡此种种未能动摇吴佩孚的决心,于是张佩兰祭出“杀手锏”——撂挑子!
这时,陈廷杰不声不响地走进来。从早饭后,他就被川本打电话叫去,午饭也没回来吃,一直密谋到现在。他不知道吴佩孚硌牙的事,一见面就阴沉着脸不客气地说:“你看看,人家下了最后通牒,你到底干不干?”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啪”地摔在桌上。
这些日子,陈廷杰说话做事越发放肆了,几次与吴佩孚发生口角,全不把吴佩孚的话放在心上。吴佩孚早憋着一口气。今天,吴佩孚心里烦躁,再见他这种态度,哪里容得下,霍地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说:“你这是跟谁说话?!”
陈廷杰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答应过人家,为什么出尔反尔?让我们具体办事的为难。闹出事来谁负责?”
吴佩孚说:“我答应什么啦?谁要你负责?我不是三岁孩子,还由你们摆布吗?不把政权交出,不退出中国,我就是不出山!”
“人家使劲儿抬举你,你不识抬举,人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放屁!你想拉我上贼船,想让我投降小日本儿,办不到!你们和小日本搞的把戏瞒不了我。你是四川人,为什么不去劝降蒋介石?”
“人家老蒋比你强,不像你死相。”
“你看他好去跟他去!”
二人越说越僵,几至动手。张方严等上前劝解,才脱离接触。刘永谦把陈廷杰推走,边走边窃窃私语,二人下楼去。
吴佩孚倚坐在床头,脸色惨白,口唇颤抖,表情十分痛苦忧伤。他跟张方严、张伯伦唠唠叨叨地说:“我这是怎么啦,我做错什么啦,为什么都不理解我?难道非要我当汉奸,当败类,出卖祖宗爷娘他们才甘心?人心为什么这样坏,这样坏呀?”
他进一步说:“你们想一想,近百年来,帝国主义列强欺侮我们,小日本侵略我们,叫我们‘劣等民族’、‘东亚病夫’,可我们自己为什么也瞧不起自己?人家往你脸上吐痰,你说是上帝赐的甘露;人家挖你祖坟,你还关照人家别累着。这种人算人吗?你们记住,吃喝嫖赌都可以原谅,唯独当汉奸、做走狗不能容忍!我只要一松口,就有富贵荣华,高官厚禄,那些攀龙附凤的人便会喊我万岁。可我要良心,要尊严,要人格,不愿让世人戳我脊梁骨!
“你们记住,一个人不能无骨气,一个民族不可无傲气,一个国家不可无元气。我十四岁那年,为生计去北洋水师当学兵。一个比我高一头的德国水兵戏弄我,把我帽子扔下海。我二话没说,一头把他顶下海。他说,你们把港口都给了我们,何必在乎一顶帽子?我说,正因为给了你们港口,才不能再给你尊严!他说,穷鬼,你们还要什么尊严?我指着戚继光石坊说,你去问问他。他说,他是谁?我说,孙子,你给老子磕个头,老子就告诉你!自辱吾身便是自辱吾国,在侵略者面前绝不能含糊……”
吴佩孚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张佩兰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她的头上、颈上挤了几块血斑,头发有些散乱,五十多岁的人,尚有几分妩媚。她一见吴佩孚的面,就关心地问:“子玉,你怎么啦,还疼吗?”
吴佩孚冷淡地扭过脸去。她抚摸丈夫的腮:“哎哟,都肿了。陈秘书长,请医生了吗?”
陈廷杰说:“已经请了伊东医生,可大帅不让看。”
张佩兰劝说:“听说那位叫伊东的日本医生医术很好的,还是看看吧。”
吴佩孚倔生生地说:“不看!你不知道我讨厌日本人吗?你不知我的‘三不主义’吗?告诉他,让他回去!”
张佩兰解劝道:“子玉,你这是何苦呢?谁的棉袄不能过冬,看好病得了,这跟三不主义有什么关系?你就别固执了。”
张方严、张伯伦都在劝:“既然请来了,就让他看看吧,这也是个礼貌问题呀。”大家也在帮腔。
半晌,吴佩孚才不耐烦地答应:“快看快走,下不为例。”
伊东提着出诊包走进来。他身材瘦小,精悍,人很机灵。穿一件白大衣,戴一副近视镜,油光水滑的头像安了弹簧,跟在场的每个人点头哈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像上了润滑油,转动得像轴承。他把十字包放在桌上,打开牙科器械,拿出手电照了照,用压舌板又捅又敲,问:“这里疼吗?那里疼吗?”
吴佩孚态度很冷淡,敷衍地以“嗯”、“嗯”作答。二张一左一右护着他的头,张佩兰吓得扭过脸去……
伊东把一支牙钳子悄悄伸进吴佩孚口中,只听“咔嚓”一声,吴佩孚“啊”的一声,疼得从座椅上跳起来,差点儿把二张撞倒。他捂着脸在地上转圈儿跺脚,眼里噙着泪花,五官挪了位置,“呸呸”几口血水吐在痰盂里。许久,才喝道:“谁要你拔牙?你征求我同意了吗?你想害死我?!”
伊东举着血淋淋的牙齿笑道:“哈哈,大帅,一切顺利。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保证你再不会牙疼了,哈哈……”说着,把牙扔在痰盂里,掏出纱布块擦去牙钳上的血迹。
吴佩孚疼得冷汗频仍,脸色蜡黄。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张方严怕把事弄僵,赶忙打圆场:“伊东先生,谢谢你。刘副官,送客,到账房支手术费。”
伊东一脸玩世不恭相,鞠躬说:“不客气,再见!”提起出诊包走了。
病人在炎症期是不能拔牙的,这是起码的常识。伊东不征得本人同意,不打麻药,更不用抗菌素、消炎药,不但医风恶劣,更是别有用心。
果然,拔牙给吴佩孚造成极大的痛苦和伤害。四五个小时后,吴佩孚的半边脸肿得像面包,嘴张合已感困难,剧烈的疼痛由局部发展到整脸,又由脸发展到全身,后来竟昏昏沉沉发起高烧。吴佩孚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是公认的硬汉子,常把关公刮骨疗毒视为榜样,伤痛从不呻吟叫喊。今天实在顶不住,昏迷中不自觉地呻吟起来。吴夫人惊慌失措,僚属们惊恐不安。有的站在楼道里悄悄议论,骂伊东心怀叵测,不得好死,埋怨二张没有制止;有的侍候在病榻旁,嘘寒问暖;有的跑前跑后,请医抓药。
一夜间,外科、牙科医生来过两三位,消炎药、止痛药用过不少,依然控制不住凶恶发展的病情。次日下午,吴夫人派人从天津请来著名中医郭眉臣。但郭先生用药过猛,剂量过大,僚属七言八语,意见不一,未敢照方服用,致使疾病进一步延误、恶化。因吴佩孚持续高烧不退,出现间断性昏迷、谵语,人们越发没了主张,吓得似乱头苍蝇,急得团团转。吴夫人平常快人快语,今天除去哭泣流泪、唉声叹气外,拿不出任何意见。幕僚们有的主张住院,有的主张在家养;有的主张请中医,有的主张请西医;有的主张请中国医,有的主张请外国医。但谁也说不服谁,谁也不坚持个人意见,都怕负责任、落埋怨。最后,只有把责任推给患者。在吴佩孚清醒时,请他拿意见。吴佩孚是老古板,向来不相信西医,更不相信洋医。他顽固地拒绝治疗,拒绝去西医院,拒绝请洋医,拒绝打针输液……
一连三天过去了,吴佩孚高烧不退,肿胀未消,水米已难下咽。吴佩孚日渐消瘦。经人们商量,请来一位德国医生。好在这位洋医戴着大口罩、大白帽、大眼镜,加上吴佩孚昏昏沉沉,无力辨认中外医生,否则他会拒绝治疗的。
诊断完毕,德国医生咻咻地说:“夫人,请恕我冒昧,你不是称职的妻子!拖延治疗就是消耗生命,病人已失去最佳治疗期,他得了败血症,已经没有救了!”
幸亏丛大经翻译时有所保留,才没有令张佩兰难堪。张佩兰焦急地哀求说:“大夫,你务必救救我丈夫!”
医生摊开双手说:“立刻送医院,刻不容缓!也许……”
张佩兰连连点头:“哎哎,大夫,马上送,我们马上送!”
当张佩兰征求吴佩孚的意见时,他问是哪家医院。夫人告诉他东交民巷德国医院。不料,吴佩孚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用犀利的目光直视众人,含混不清地固执地喊出:“不!不住……洋医院……不动……手术……”
佩兰哽咽着说:“亲人呐,听我一句话吧,你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一向冷若冰霜的吴佩孚,突然一反常态,柔情似水。他握着妻子的手说:“佩兰呐,我的好妻子!你跟我三十三年,终日提心吊胆,没过上几天松心日子,我对不起你呀!我的‘三不主义’是为了激励部下,勉励同胞爱国自尊,奋发图强,共御外侮。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一种信念,不是为我个人。我必须身体力行,不可自食其言。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小日本逼我,部下埋怨我,你应该理解我。你要趁我昏迷把我送到医院去,我们就不再是夫妻了……”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含混不清,张佩兰只有把耳朵附在吴佩孚口边才能听到。但他语气坚定、认真,看得出,他是拼尽全力,才作倾心之谈的。吴夫人知道他说到做到,只有强忍悲痛,强忍泪水,连连点头:“好,好,我听你的,我没能很好地理解你,我对不起你……”
吴佩孚异常疲倦,气息微微,但精神十分安详静穆:“你们去吧,我要休息了。”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口角挂着一丝欣慰的浅笑。
张佩兰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捂着嘴,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来。她三步两步跑到外屋,伏在墙上大哭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跑出去低声啜泣。人们的心情沉痛、悲观、绝望。他们知道吴佩孚拒绝治疗意味着什么。
此时此刻,吴佩孚并未入睡,他的头脑十分冷静、清晰。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忧伤,只有冷静的思考和平静的回顾,只有对生的厌倦和对敌人的仇恨。
几年来,为对付小日本和自己人花样翻新的进攻,他虚与委蛇,嬉笑怒骂,真真假假,点闪腾挪;时而疾言厉色,时而软磨硬抗,时而装疯卖傻,没有一天清静过。现在,他累了,倦了,厌了,渴望早日解脱……
秋风,秋雨,秋寒。这座曾令他充满希望的公馆,今天变成一座没有声息、没有活力、没有温暖的荒原古堡;这间宽敞明亮、曾给人以安详舒适的房间,今天变成一座空旷、冷寂的冰窟。吴佩孚在此生活了七年,第一次有了不祥之感。
突然,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冷,这是病毒侵犯大脑神经的征兆。他索性撩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又重新栽倒在床上。几天来,他只能喝些汤汤水水,已经没有力气了。听见响声,张佩兰和吴道时慌慌张张跑进来,赶忙去扶他。佩兰说:“我的天,你怎么起来了?有事你叫我呀!”
道时说:“爸爸,药熬好了,您喝药吧。”
吴佩孚嗔怒地瞪着母子,说:“拿开,谁说我要吃药?”
佩兰说:“子玉,你要干什么?不吃药怎么好病啊!”
吴佩孚赌气说:“谁说我要好病?”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死,想死!”说着,一挥手把药打在地上……
张佩兰出了门,又疼又恨地说:“他这是找死啊。这人越来越不让人疼了。”说着,又哭起来。
吴佩孚平仰在床上,瞅着天花板出神,他又想起与川本大作较量的情景。
……汪精卫接连败北,黔驴技穷,渐失勇气。但他不敢违拗主子旨意,只好央求洋弟子——川本出面游说。
川本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高级特工,最能投其所好。他每次来吴公馆从不空手,总要“师父”、“师母”地叫着,带些新鲜食品或物品。他知道女人眼皮浅,防线不牢,特意在张佩兰身上下工夫。有时带块衣料、一件首饰;有时偕夫人拜会师母,陪师母游园、下馆子,哄得佩兰团团转。他还在少帅身上下工夫,赠他怀表、东洋刀、小手枪。对吴佩孚更是体贴入微,喜欢听什么、吃什么,喜欢什么花、什么草,喜欢什么书、什么画、什么陈设……他都一一满足。他很有分寸,很文雅;他颇有耐性,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对出山一事一字不提。他有时陪吴佩孚游护国寺、雍和宫,撺掇吴佩孚求签问卜,每次抽签,都是“以苍生为念,早日出山”之类,使吴惊讶不已。
吴佩孚明知他不怀好意,但还是被他哄得神魂颠倒。他有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弟子最大的愿望是老师出山,弟子便可朝夕追随在老师左右。”吴佩孚有时嘴里跑“火车”:“如果民意要我出山,我倒可以考虑。”“只要日本肯把全权交给我,我就有办法收拾残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川本向主子汇报,博得主子赞扬。
一次,川本再次来到吴公馆。他垂首而立,表情凝重,眼含泪花地说:“老师已告出山,为何出尔反尔?弟子成了欺骗天皇的罪人,我只有以死谢罪。”
恭谨中透着抗逆,温驯中含着倔强,看得出事情已严重到极致。这个平素温顺谦和的少壮派特务,要现出庐山真面目了,要最后摊牌了。吴佩孚说:“我没有出尔反尔。我要编练三十万军队,你们不肯;我要指挥全权,你们不给;我要你们撤军,你们不答应。这能怪我吗?”
川本说:“老师为何强人所难?”
吴佩孚说:“道理很简单,你们占领中国领土,中国被迫抗争,战争责任在日本一方。只要你们撤兵,把领土归还中国,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川本苦笑道:“老师请恕弟子不恭,您的话不无道理,但您得给我们时间,不能操之过急。日本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中国能有一个清正贤明的政权。弟子一再期盼老师出山,也是这一目的。”
吴佩孚想,这小子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奉主子之意,下最后通牒的。吴佩孚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川本以为他的话打动了对方,更加自信地说:“土肥原和大迫将军,花了两年时间,花掉几千万元,结果遭老师严拒。为此,他们分别被贬谪。他们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弟子当然无法与他们相比,现在,厄运已降临到弟子头上,老师请看这个……”说着,已泣不成声,哆哆嗦嗦把一份东京电报递给吴佩孚。“照规定,凡不忠于天皇的人要切腹自杀,看来我只有一死以谢天皇了。”
川本双手拄着倭刀,双腿圆规般叉开,脸上现出又急、又躁、又气、又恼、又可怜的复杂表情,头上青筋怒暴,嘴唇微微颤抖。吴佩孚看完电报,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微微一笑,道:“川本,你对天皇尽忠是你的事,我敬佩你的武士道精神。但我也是军人,是中国人,我也有自己的精神。孔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谁也不勉强谁好吗?”
川本被激怒了,像个输红眼的赌徒,脸上充斥着野蛮和固执:“我最后问老师一句话,除去你说的条件以外,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佩孚也被激怒了,铿锵有力地说:“怎么你的话颇有最后通牒的味道?那我也最后告诉你,你们若真有诚意,就必须从中国撤军,否则,我绝不与日方为伍!”
“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师为什么要固执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中国还有一句古话:‘石可破,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不可夺其赤。’吴某有个倔脾气,迈出去的脚步从未想到要收回来!”
“吴——佩——孚,我——恨——你——!你毁了几个将军的前程!”他的脸上满是沮丧、狂怒的泪水,眼睛里充满仇恨与杀机。
他们对峙了一两分钟!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是文明与野蛮的博弈,是高雅与拙劣的决斗。在最后一瞬间,川本胆怯了。他自暴自弃、沮丧颓唐地哭着走了。临走时留下一句歇斯底里地大叫:“走——着——瞧——!”
这就是吴佩孚拒绝治疗、拒绝进食的原因。他觉得,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画上句号。要么问心无愧地死去,要么苟且偷生地活着。再没有其他路好走了,因为路已走到了尽头……
这些天,北平地区下了一场雪,天气更冷了。为配合“哭穷逼吴”计划,空旷、阴冷的卧室至今未生火。加上雪天缺乏生气和活力,整个吴公馆越发显得凄苦悲凉。
吴佩孚经历齿槽脓疡、咽喉肿痛、高烧不退、昏迷谵妄等凶险病情,换了别人早一命呜呼了;但他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坚强的意志,靠着汤汤水水,靠着药物,居然苦挨苦撑了十日之久。他不仅没有死,而且病情居然有了好转。真是奇迹!
十天,对一个说话不清、活动受限、吞咽困难、高烧不退的人来说,是凄苦、冗长和烦躁的。这十天长得像一个世纪。这些天,他像放电影,回忆一幕幕往事。一生中做的事,点点滴滴、犄角旮旯都回忆到了:少年家贫,壮年荣耀,晚年不幸;死人、活人、朋友、敌人、君子、小人、亲戚、上司、部下……女儿聪聪,好友张其锽,他们都长眠在豫西和鄂西的荒山野岭中,成了孤魂野鬼。他曾答应为他们建坟立墓,如今也成了一句空话。想起来一阵阵锥心地痛!
12月4日中午,他又在做梦。天空阴霾,冷风凄凄,光线幽暗,四野寂寥。他的心情十分压抑。他梦到自己赤身裸体拉着沉重的犁杖,土肥原扶犁,川本掌鞭。他拉呀拉,沉重的负荷,紧勒脖颈的绳索。他的脖子被勒得疼痛难忍,近乎窒息,他“啊”的一声疼醒了……
佩兰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子玉,醒醒,你又在做噩梦了。我在这里,在这里……”
“嘀——嘀——”汽车笛声响起。佩兰赶忙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一辆面包车和一辆卡车驶进院子。从第一辆车上走出全副武装的川本大佐及穿白大衣的“大夫”;从第二辆车上下来大汉奸齐燮元、符定一,以及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日本宪兵。
宪兵凶恶地驱散了吴公馆的警卫,封锁了通道口和楼梯口。川本面孔阴鸷傲慢,率众大步流星向楼上走去。张方严、张伯伦等看出苗头不对,赶紧往楼上跑,但被宪兵粗暴地拦在门外;楼梯口和门口的值班副官也被宪兵推开,赶到楼下去。
吴公馆上下人等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从气势汹汹的宪兵,从川本蛮横的态度,从汉奸们鬼鬼祟祟的表情,他们预感到一场横祸就要发生了!
他们直奔吴佩孚的病榻前。吴佩孚躺在床上并未睡着,一见川本充满杀机的脸,他知道最后时刻到了。他虽无流畅表达的能力,但表达愤怒的能力还是有的。他那双满含愤怒、轻蔑、嘲弄的眼睛,似利剑般直视对方。
正在房中侍候吴佩孚的张佩兰、妹夫张瑞丰和儿子吴道时知道川本不怀好意,赶忙跑到病榻前,用身子护着吴佩孚。
张佩兰厉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齐燮元点头哈腰地说:“哈哈,别误会,夫人,川本太君关心大帅,请来最好的医生给大帅看病,总拖着不是办法呀。”
符定一帮腔说:“哎呀夫人,太君是好意,你可别辜负了人家。瞧,人家把军医处长寺田先生请来了,这是最好的大夫。”
张佩兰说:“怎么治你告诉我,我们可不开刀。上次要不是伊东拔牙,大帅早就好了。”
张佩兰一语中的。十天前伊东的拔牙确实是川本杀害吴佩孚的第一步。他本想用诱发败血症的办法,虐杀不听话的吴佩孚,这样不显山不露水。谁知吴佩孚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十天过去了,他还有滋有味地活着,而且日渐好转。今天,他迫不及待地要下杀手了。
这时,川本不耐烦了,凶相毕露地把齐、符推开,喉咙里“嗯”了一声,齐、符等嬉皮笑脸地说:“放心吧夫人,你们往后站,保证一治就好,不会出任何问题的……”边说边把佩兰等人往后推。又过来几个特务,组成一道人墙,牢牢挡住他们的身体和视线。齐燮元按住吴佩孚的头,符定一按住他的手,其他特务按住他的腿。
寺田打开皮包,拿出开口器,硬是塞进吴佩孚的嘴里。只听“咔”的一声,吴佩孚的嘴被撬开。顿时,嘴角开裂,鲜血直流,撕心裂肺的痛,毒蛇般咬噬着他的神经。吴佩孚强忍剧痛一声不吭,愤怒的眼睛像两只喷火孔,直逼刽子手,令刽子手胆战心惊。
张佩兰等叫喊、撒泼、挣扎:“我们不开刀,不开刀!”但是,日本特务死死控制住他们的手脚,令他们动弹不得。
在手电光的照耀下,一把寒光逼人的柳叶尖刀,慢慢伸进吴的口腔,直刺红肿的喉管,随着“啊”的一声惨叫,脆弱的喉管被割断,一股鲜血、脓液流进气管、肺,再随着呼吸喷涌而出,“噗”的一声溅了刽子手满脸满身。大量的血液不断流进气管肺脏,灌进每个肺泡,造成致命的窒息……
吴佩孚的双眼几乎迸裂开来,仇恨、憎恶、愤怒的目光里,蕴含着凛然正气,直刺刽子手和狗汉奸,令他们惊心动魄,毛骨悚然。刽子手们慌乱中拎起手术包,你挤我撞地逃走了……
弥留中的吴佩孚,仿佛一叶孤舟,飘飘荡荡摇曳在天河里。他想起《世说新语·尤悔》中有个“华亭鹤唳”的故事:陆机曾任平原内史,其家乡在浙江嘉兴华亭谷畔,其地产鹤,陆机幼年常游于此聆听鹤鸣。陆机不幸兵败河桥,为卢志所谗而遭诛。临刑前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后人遂用“华亭鹤唳”、“华亭泪”等表达仕途维艰、眷恋故土之情。古人有“辽海故家人几在,华亭清唳世空怜”的诗句。他想起蓬莱阁、御倭城、戚家牌坊……不知不觉,两滴血泪溢出眼角。吴佩孚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1939年12月4日,六十六岁的吴佩孚被日本人杀害!
吴佩孚去世的消息传出,亲朋故旧等几千人前来吊唁。中外大报都在头版头条争相报道,并探究吴佩孚的死因。蒋介石亲发唁电,赞扬他“精忠许国,大义炳耀”的民族气节;国民党行政、立法、监察院三院院长及各部部长,悉数发表唁电,推崇他“治军严谨,持己俭约,大节凛然”的高尚情操。最高国防委员会和国民政府,追赠他为“一级上将”,其生平事迹“存备宣传史馆”……
北平日军总部及汉奸政府军政要员也隆重致祭。汪精卫、王克敏等大汉奸致电“痛悼”,并组成以齐燮元为首的治丧处,拨款两万元料理丧事。各省市一律下半旗志哀三日。汉奸报纸连篇累牍为吴佩孚唱赞歌。
送葬这天,沿途百姓万人空巷,自发地为吴佩孚壮行。
吴佩孚灵柩在拈花寺暂厝历经七年之久,直至1946年12月才安葬于北平西郊玉泉山西麓自家购买的茔地。抗战胜利后,邓锡侯、杨森等故交从四川抗日后方先后飞来,发起了公葬活动。当时的南京国民中央政府以“故旧袍泽”及“平市各界”的名义发起公葬。贵州省主席杨森主持具体事宜,组成了以行政院长孔祥熙、华北行辕主任李宗仁为主任委员的“蓬莱吴上将军营葬委员会”,向全国各省市地方募捐公葬费。吴佩孚死后的哀荣可见一斑。
自袁世凯去世之后的北洋军阀混战时代,一个又一个风云人物跑马灯似的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出现,段祺瑞、徐世昌、曹锟、张作霖、吴佩孚……但到了二十年代初,真正引人关注且前途被普遍看好的莫过于吴佩孚。
吴佩孚威名处于巅峰时期时曾经掌握着直系最多的兵力,拥兵数十万,其势力影响着大半个中国。上海英文杂志《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美国人约翰·鲍威尔甚至认为他“比其他任何人更有可能统一中国”。
1924年9月8日,吴佩孚的照片出现在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上。照片下面的说明是:“GENERAL WU ”(吴将军),“Biggest man in China ”(中国最强者)。
吴佩孚作为第一个登上《时代》杂志封面的中国人,其镇定自若的神态,仿佛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一个具有儒将风度的最强者,有可能决定中国未来的政局。
此后风雨十余年,吴佩孚一败再败,颠沛流离,往日的万丈雄心似乎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玉泉山冰冷的坟墓里,铁马冰河已成过眼云烟。唯有那魂牵梦萦的家国情怀,深深地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