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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拿当可能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安排的,但是,为了取胜,就得冒一点风险。玛丽在心绪纷乱中,可能确实忘了向拉乌尔要一张凭据给施模克。

代理人立即去报社,五点钟胜利地回到伯爵家,带回一张四万法郎的交换票据;原来,他和拿当交谈几句以后,便说自己是伯爵夫人派去的。

这一着既已成功,费利克斯必须设法不让妻子在歌剧院舞会举行之前见到拉乌尔。他准备带她去参加舞会,让她自己在舞会上弄清拿当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

他知道妻子特别自尊,因此要让她自动抛弃私情,而不想叫她在他面前脸红;他准备从佛洛丽纳那里赎回玛丽写给拿当的信,并及时把这些被佛洛丽纳卖出来的信拿给玛丽看。这个计划很英明,筹划得也很快,而且已经部分实现,但它可能由于偶然这一因素而落空,偶然常改变人世间的一切。

晚饭后,费利克斯把话题引到歌剧院的舞会上,说是玛丽还从未去参加过,建议她第二天也去消遣消遣。

“我要让你叫一个人大吃一惊。”

“啊!那我太高兴了。”

“为了把玩笑开得精彩,必须选一个值得一捕的猎物,也就是说选一个名人,一个有才智的男人,作为进攻的目标,把他要得晕头转向。我把拿当交给你对付,怎么样?我能从一个认识佛洛丽纳的人那里得到一些秘密,拿当要是知道了,准会急得发疯。”

“佛洛丽纳?”伯爵夫人问,“就是那个女演员?”

玛丽曾经从报社的打杂小厮基耶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现在它像一道闪电掠过她的头脑。

“是呀,她是拿当的情妇,”伯爵回答说,“你觉得奇怪吗?”

“我原以为拿当先生工作太忙,不可能有情妇。作家也有时间谈情说爱?”

“我不是说他们谈情说爱,但是他们像大家一样总得住在某个地方;若是没有自己的家,或是被商警逼急了,他们就住到情妇那里,这在你看来可能有点轻浮,可是比住在监狱里要舒适得多呀。”

伯爵夫人的脸颊烧得比火还要红。

“你愿意拿他开个玩笑吗?你会叫他大吃一惊的,”伯爵接着说,并未注意他妻子的脸,“我要让你有办法向他证明,他像小孩一样被你妹夫杜·蒂耶耍了。杜·蒂耶这个无耻之徒想叫他坐牢,这样拿当就不能在纽沁根的选区里和杜·蒂耶竞争。我从佛洛丽纳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佛洛丽纳变卖家具得了多少钱,她把这笔钱都给拿当作了办报的资金;我还知道,佛洛丽纳从她今年在外省和比利时演出的收入里,拿出多少钱寄给了拿当,结果这笔钱让杜·蒂耶、纽沁根、马索尔得了好处。

这三个人早已把报纸卖给部里了,因为他们有把握挤走拿当。”

“拿当先生不会接受一个女演员的钱。”

“你不太了解这种人,亲爱的。他在你面前不会否认这个事实的。”

“我一定要去参加舞会,”伯爵夫人说。

“你会玩得很痛快的,”旺德奈斯接着说,“你手中掌握了这样的武器,一定能狠狠鞭挞拿当的虚荣心,同时也是帮他的忙。你会看到,他听了你的讽刺挖苦后,先是怒不可遏,继而转为冷静,然后又暴跳如雷。这样,你可以用开玩笑的方式让一个有才智的男人看清他面临的危险,可以让他敲打敲打他们内部那些两面讨好的家伙。怎么,你不听我讲了,亲爱的?”

“恰恰相反,我听得太出神了,”她回答,“我以后会告诉你,为什么我非把这事搞清楚不可。”

“那么明天你别摘下面具,”旺德奈斯说,“我安排你和拿当、佛洛丽纳一道吃夜宵。对一个像你这样地位的女人来说,先让一位名人急得团团转,又引起一个女演员的好奇心,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事;你要叫他们俩都摸不着头脑。我呢,马上着手调查拿当对佛洛丽纳的不忠实行为。要是掌握到他近来某件艳史的详细情况,就能让你欣赏一个高等妓女发脾气的场面,那是妙不可言的。佛洛丽纳的怒气会像阿尔卑斯山的激流一样汹涌澎湃,因为她爱拿当,拿当是她的命,她依恋拿当,就像肉附在骨头上,就像母狮守着幼狮。记得年轻时见过一个有名的女演员,写起信来文理不通,一天她来找我的一个朋友,索回她给他的信,她那副傲慢无礼而又无比威严、满腔怒火而又不动声色的神气,还有那副野人的架势,后来我再也没看到过类似的情景了……玛丽,你不舒服吗?”

“不是,是炉火生得太旺了。”

伯爵夫人在一张椭圆形双人沙发上躺下。突然,炉火的煎熬使她做出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倏地站起来,两腿打着哆嗦,两臂抱在胸前,慢慢走到丈夫跟前,问他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不是那种想折磨我的人。要是我有过错,你会瞧不起我,但不会折磨我的。”

“你说我能知道什么呢,玛丽?”

“关于拿当呀!”

“你以为你爱他,其实你爱的是一个用漂亮词句做成的幻影。”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都知道了。”

这句话犹如给玛丽当头一棒。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些忘掉,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他说,“我的孩子,你已经掉进了深渊,必须把你拉上来,我已考虑好了。你瞧。”说着,他从侧面口袋里拿出那封担保书和施模克签的四张期票,玛丽一眼就认出了。旺德奈斯把担保书和票据扔进了火里。

“可怜的玛丽,你知道三个月以后你会落到什么地步吗?你会被执达吏带上法庭。别把头低下,别羞得无地自容,你是被最美好的感情迷住了眼睛,你和诗调了一阵情,而不是和一个男人。所有的女人——所有的,你听见吗,玛丽?——处在你的地位都会被诱惑。我们男人在二十岁以前就已干过千百桩蠢事,如果要求你们一辈子不干一件轻率的事,那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上帝不会允许我以胜利者自居,或是用怜悯把你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天你已经表示绝对不要这种怜悯了。也许,拿当在给你写信时是真心诚意的,自杀时也是真心诚意的,晚上回到佛洛丽纳身边时还是真心诚意的。我们男人不及你们高尚。我此刻不是替自己讲话,而是替你讲话。

我是能原谅你的,然而社会不能。它容不得一个出了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人,它不能容许一个女人既享有十全十美的幸福,又享有名誉和声望。这是否公正,我也说不上。我只知道社会是残酷的。也许社会的整体比孤立的个人更忌妒。一个小偷,坐在剧院观众席上时可以为台上纯洁无辜者的胜利鼓掌,一出剧院却去偷纯洁无辜者的首饰。社会是不肯平息它制造出来的罪恶的,它给手段高明的骗子颁发勋章,对默默无闻、忠心耿耿的人却不给一点奖赏。我了解并亲眼目睹过这些事。即使我无力改造社会,至少我能够保护你不被你自己毁掉。你遇到的是一个只能给你带来不幸的男人,而不是那种圣洁的、我们应为之作出牺牲的爱情,那种爱情是可以被人谅解的。也许,我的过错在于没有把你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采些,没有让你在享受过宁静的幸福以后也去尝尝沸腾的生活和旅游、玩乐的滋味。另外,我猜想,你是在某些忌妒你的女人怂恿下去接近一位名人的。杜德莱勋爵夫人、埃斯巴夫人。

德·玛奈维尔夫人和我的嫂夫人爱米莉都在里面起了一定的作用。我曾经提醒过你要防备这些女人,她们引你对私情产生好奇,主要是为了伤我的心,其次才是想把你投入一场感情的风暴之中,但愿这场风暴只在你头上隆隆而过,没有伤到你。”

听了这番充满善意的话语,伯爵夫人百感交集,对费利克斯更是无比钦佩。高尚自尊的人一下子就能领会别人对他的爱护体贴。感情方面的知分寸、识好歹,与仪态举止风度一样,都是天生的。旺德奈斯在一个有过失的女人面前自谦自责,为的是不想看到她脸红,这种殷勤而又不失其高贵的态度,伯爵夫人很是感佩。她发疯似的飞快往外跑,可是想到她的举动可能使丈夫担心,便又跑回来说了声“等一等”,就又不见了。

让她自己下台阶的办法,是费利克斯精心设计的。他的聪明机智立即得到了报偿:妻子把拿当写给她的所有信件都拿来交给了他。

“审判我吧!”她说,一面跪了下来。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你忍心审判他吗?”他回答,一面接过信,扔到火里。他知道,要是他读了这些信,往后妻子是不会原谅他的。玛丽伏在丈夫的膝上哭了起来。伯爵托起她的头问道: “你写给他的信在哪里呢?”

玛丽本来感到脸上热得难受,被他这一问,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凉了。

“那些信,我会设法让佛洛丽纳亲手还给你的,这样,你就不会怀疑你丈夫在污蔑那个你认为值得你爱的人了。”

“如果我问他要,他有什么理由不还给我呢?”

“要是他不肯还呢?”

伯爵夫人低下了头。

“社会真叫我厌恶,”她说,“我再也不愿意在社会上露面了;假如你宽恕我,我从此就离群索居,呆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