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独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西湖,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单文城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
五年前时,他在自己的年代中看过电视居描写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色之美,今日亲至,才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凝望半日,雇了一辆马车往灵隐去看飞来峰。峰高五十丈许,缘址至颠皆石,树生石上,枝叶光怪,石牙横竖错落,似断似坠,一片空青冥冥。单文城一时兴起,对李芯芯道:“咱们上去看看。”峰上本无道路可援,但两人轻功不凡,谈笑间上了峰顶。
仰望三竺,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单文城道:“那边更好。”两人下峰,缓步往上中下三天竺行去。走出十余丈,忽有两名身穿蓝布长袍的壮汉迎面走来,见到他两人时不住打量,面露惊奇之色。李芯芯悄声道:“师父,这两人会武。”
莫主真笑道:“你眼力倒不错。”语声未毕,迎面又是两人走来,一式打扮,正在闲谈风景,听口音似是旗人。一路上山,遇见这般穿蓝布长袍的武人共有三四十人,见到单文城时都感诧异。
李芯芯看得眼都花了。单文城也自纳罕,心下琢磨:“难道是什么江湖帮会、武林宗派在此聚会不成?但杭州应该是十四骑地盘,如有此事,决不会不通知他们。这些人见到我时俱露惊奇之色,那又为了什么?”转过一个弯,正要走向上天竺观音庙,忽听山侧琴声朗朗,夹有长吟之声,随着细碎的山瀑声传过来。只听那人吟道:“锦绣乾坤佳丽,御世立纲陈纪。四朝辑瑞征师济,盼皇唉,云开雉扇移。黎民引领鸾舆至,安堵村村飏酒旗。”
单文城心想,这琴音平和雅致,曲词却是满篇歌颂皇恩,但歌中“村村飏酒旗”这五字不错,倘若普天下每一处乡村中都有酒家,黎民百姓也就快活得很了。
循声缓步走了过去,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个缙绅打扮之人正在抚琴,年约四十来岁,旁边站着两个壮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也都身穿蓝布长衫。单文城心中突然一凛,觉得这抚琴之人似乎依稀相识,那人形相清癯,气度高华,越看容貌越熟,可是总想不起在哪里会过,刹那间心神恍惚,竟如做梦一般,只觉那人似是至亲至近之人,然又隔得极远极远。
这时那老者和两个壮汉都已见到单文城,莫主真和李芯芯等人,也凝神向他们细望,似欲过来说话。那抚琴男子三指一划,琴声顿绝。
单文城连忙拱手道:“适聆仁兄雅奏,词曲皆属初闻,可是兄台所谱新声吗?”那人笑道:“正是。这‘锦绣乾坤’一曲是小弟近作。阁下既是知音,还望指教。”
单文城道:“高明,高明!词中‘安堵村村飏酒旗’一句尤佳。”那人脸现喜色,道:“兄台居然记得曲词,请过来坐坐。”单文城心想:“甚么‘盼皇唉’、‘黎民引领鸾舆至’,说明皇帝治国有道,民生不苦。”但不知何故,对此人心中自生亲近之意,便走了过去,施礼坐下。
那人看清了他面容,大为讶异,呆了半晌。单文城笑道:“兄弟一路上山,遇见游客甚多,见到兄弟之时,人人面露诧异之色,适才兄台也是如此,难道小弟脸上有甚么古怪么?倒要请教了。”
那人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小弟有一亲戚,相貌和兄台十分相似,那些游客都是小弟朋友,是以都感惊奇。”单文城再笑道:“原来如此。仁兄相貌我也熟极,似在哪里会过。小弟愚鲁,再也记不起来,仁兄可想得起么?”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那真是有缘了。请问仁兄高姓大名。”单文城本是无名,自愿告知他真姓名,诌道:“小弟姓单,名文成。”莫主真和李芯芯站在单文城旁边,故不作声。
单文城反问:“请问兄台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守宗,是直隶人氏。听兄台口音,似是本地人?”
单文城道:“小弟正是此间人。”那自称东方宗的人道:“久闻江南山水天下无双,今日登临,果然名下无虚,不但峰峦佳胜,而且人杰地灵,所见人物,亦多才俊之士。”
莫主真听那人谈吐不俗,又见那两个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当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爱江南,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我们时聆教益。”
东方宗呵呵大笑,说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闲,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兄台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一曲如何?”说罢把七弦琴推到单文城面前。
莫主真和李芯芯哪知单文城会抚琴,于是两人齐道:“他不会抚琴,你把琴推给他,是好生难为人家。”
单文城对着莫主真和李芯芯一笑,伸指轻轻一拨,琴音清越绝伦,琴盘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这人不知从何处得来,
单文城说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于是调弦按微,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弹的是一曲在树林中英姑所教的《人有所思》。东方宗凝神倾听。站在一旁的李芯芯和莫主真见得单文城所抚之琴,大吃一惊。
一曲既终,东方宗道:“兄台是见过一位居住在树林内老者?”单文城道:“小弟有幸识得一位老者,但不知兄台所说的老者是否跟在下所遇之人为同一人,不知兄台何以得知?”东方宗道:“兄台琴韵平野壮阔,大漠风光,尽入弦中,闻兄妙奏,此音有深着之思,万念之妙,此曲正是那人所作。”单文城见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