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前,赵沉默默跟在后面,进门前忍不住朝东边看了一眼。
她就躲着吧,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到了厅堂,宁氏招呼柳氏三人用茶,朝问梅使了个眼色。问梅很快捧着一方托案走了上来,宁氏从上面取下一个赤金坠长命锁的项圈,将林重九叫到身边,慈爱地替他戴上。
林重九没有姐姐那么从容,红着脸看向母亲。
柳氏早就开口道谢了:“夫人真是太客气了,都是村里孩子,哪用戴这种好东西啊。”她不太懂玉,可金子宝石这都是明眼人就能认出来的啊。
宁氏恬静地笑:“孩子合眼缘我就喜欢,不分城里乡下,大姑娘的日后有机会我再亲手给她。”说完了,扶着林重九肩膀细细打量,然后很是羡慕地对柳氏道:“小九相貌堂堂聪慧懂事,阿竹活泼可爱娇俏喜人,听说阿桔不但模样万里挑一,性子更是温柔贤惠,这样好的三个孩子怎么都让你们林家占了呢?”
柳氏看看站在宁氏身旁的赵沉,谦道:“夫人说笑了,我们家阿桔还凑合,不用大人担心,阿竹小九这两个也只有出门做客时才乖些,在家里可淘气了,哪有承远一表人才年少有为让人羡慕啊。”以前她都喊赵公子,但既然正式走动了,总不能人家宁氏亲昵地喊自家孩子小名,她还公子公子的。
林竹立在母亲旁边,听到这话小声抱怨:“娘你又贬损我们,再这样以后我跟小九不陪你出来了!”
十二岁的姑娘,娇娇憨憨,头一次来做客也不拘谨。宁氏看着柳氏与女儿之间的亲昵,好像这宅子都多了分生气。
说了会儿话,赵沉领着林重九去前面院子了,宁氏与柳氏母女一起去园中赏花。
周家养兰,柳氏跟林竹虽然没有阿桔那么痴迷兰花,大多数名贵品种也都能认出来,不认识的,宁氏轻声给她们介绍,其中有几样就连周家都没有。林竹是真的替长姐惋惜了,“可惜大姐身体不舒服,否则她一定会高兴看到这些兰花的。”
这孩子还真会圆谎。
宁氏嘴角翘了起来,柔声道:“没关系,等阿桔好了你们再来这边看花。你赵大哥常常出门,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我一人,一直盼着有人过来陪我说说话呢。”
林竹笑盈盈点头:“只要伯母不嫌我话多,我天天来!”
“就你会说话!”柳氏没好气点了女儿额头一下,有些好奇地问宁氏:“赵老爷很少回来?”
宁氏刚摘了朵明黄色的兰花,一边替林竹簪上一边随意地道:“是啊,他那人最喜欢做生意,南来北往地跑,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前几年还想把承远也带上,幸好承远顾念我,不肯随他去闯荡。”
如果林家知道赵家真正的身份,绝不会把女儿送进那种吃人的地方,她不想骗人,可儿子从小到大难得真正求她,她没法不帮,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来好好照顾阿桔。如今外面有儿子周旋,侯府里面,她曾经不想管,现在依然不想管,但自信能护住自己的儿媳妇。
柳氏早知道赵沉是个孝顺孩子了,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替宁氏惋惜。这样美的人,却没有丈夫在身边陪着,那个赵老爷也是,生意就那么重要?
猜到宁氏心里肯定不会好受,柳氏体贴地没有再提这话。
在花园逛了会儿,就该用午饭了。
因为人少,林竹也不算大,宁氏让丫鬟把赵沉林重九也叫过来了,坐齐后朝柳氏感慨道:“往常都是我跟承远一起用饭,满桌子菜只有两人吃,冷冷清清。他小时候没办法,长大了我想给他定门亲事,人多好热闹,未想从他十四岁催到现在,他非坚持要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林重九听了,想到那日河边的谈话,偷眼看向赵沉。
赵沉面无表情,却在林重九看过去时飞快朝他眨了下眼睛。
林重九低头偷笑,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林竹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垂眸看眼前的桌子。这位赵夫人请他们过来又特意说了这个,显然也是满意长姐了。家里有钱又不嫌贫爱富,赵夫人看起来也好相处,长姐能嫁过来定会过得很好,只可惜长姐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根本不肯正眼看赵沉。
感情真是复杂。
柳氏则一门心思同宁氏说话:“夫人别急,承远人品相貌家世都摆在这儿,只要他看中了,人家姑娘肯定欢喜应下,你就放心让他挑个合眼缘的吧,自身条件这么好,眼光当然高。”
赵沉有些尴尬地笑了:“伯母厚爱,承远愧不敢当。”
宁氏嗔他一眼:“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被母亲奚落,赵沉埋怨地看她,难得在林家人面前露出略显孩子气的一面。林竹最先破功偷笑,林重九也新鲜地瞧着他最敬重的赵大哥,为发现原来他也怕娘而雀跃。柳氏跟宁氏相视一笑,眼里是为人母的幸福无奈。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叙话片刻,宁氏母子俩送柳氏三人出门。
礼尚往来,柳氏热情地邀请宁氏:“夫人在家闲时无趣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我们家坐坐,上个月承远送的那只母鹿最近新添了只小鹿,我们管它叫呦呦,小家伙挺逗人的。”
“呦呦?”宁氏轻声重复了一下。
林重九刚要解释这名字的来历,赵沉已经开了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名字起得好。”
柳氏心中微动,林重九人小思量少,马上喜道:“就是这句,我大姐说是《诗经》里面的句子!”
她起的名字?
赵沉面上不显,心情却稍微明朗了些,他跟她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
目送马车走远,赵沉扶着母亲往里走,闲谈般问她:“娘打算何时安排人去提亲?我已经给父亲去了信,让他选个日子回来,他抵达那日便是成亲之日。”
宁氏顿住,扭头问他:“你就那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嫁你?”
“娘觉得我会让他过来只为了看我的笑话吗?”赵沉没有直接回答。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宁氏也看不太惯少年这副猖狂模样。她叹口气,想了想道:“等我跟她谈过再说吧,如你所说,她爹娘都是疼孩子的,婚事成与不成,终归还要由她决定。”
“辛苦娘了。”赵沉讨好地替母亲捏肩膀。
宁氏瞪他一眼,心安理得享受儿子的曲意奉承。
林竹回了家,马上跑去跟长姐说悄悄话。
她也不傻,知道阿桔不想听赵沉的事,先说赵家的兰花。阿桔本不想听,听妹妹提及那些珍品,不由停了手中绣活。林竹见了,说得越发起劲儿,最后还夸赞宁氏:“大姐,赵夫人特别好看,娘下车时都看愣了,那种好看,让你一看到她,心里仿佛什么糟心事都没了,心平气和。”
阿桔笑了,继续缝衣裳,“你说的是观音菩萨吧?”
被嘲笑了,林竹气得嘟起嘴:“爱信不信,等你看到她你就知道了。不过赵……长相并不随赵夫人,不知赵老爷又生的什么模样。”
阿桔对赵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低头忙自己的。
没过几天便是中元节,一家人忙着祭祖。林、柳两家老人都去的早,阿桔姐仨先陪父母去自家坟地拜祭从未见过的祖父祖母。或许是血缘的关系,虽未见过,见父亲跪在坟前落泪,三个孩子也都忍不住哭了,心生伤感。次日又去柳家坟头拜祭外祖父外祖母,与林贤的黯然落泪相比,柳氏跟小柳氏都哭得发抽,阿桔跟林竹一人安抚一个,免不了也跟着哭。
痛痛快快哭了两场,回家后很快又恢复正常的生活,阿桔心中郁气也随着那些眼泪散去不少。
跟生死相比,一时不快又算什么?反正死后都是一座坟头几簇枯草,实在不值得因少时情伤抑郁终生。
这日又逢林重九去河边学功夫,阿桔姐妹俩在院子里逗呦呦。呦呦喜欢往外面跑,林家人都不忍心拘着它,时不时放它出来溜达。一个人跑不过它,两个人配合就不怕它吃花了,追来追去一片欢声笑语。柳氏坐在屋檐下给丈夫缝秋衫,累了就抬头看两个女儿玩耍。
阿桔姐妹跑得开心,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柳氏耳朵尖听到了,等那马车真的停在自家门口,她忙叮嘱女儿把呦呦关进栅栏。可惜现在呦呦跑得贼快,阿桔林竹联手都不好抓它,柳氏没办法,先去开门,开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呦呦没往这边跑,先飞快闪出去,再从外面把门带上。
宁氏已经下了车,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看见是她,柳氏又惊又喜,“夫人怎么来了?快,快里面请,这,阿桔她们逗小鹿呢,我怕小鹿跑出来,让您见笑了。”
“见笑没有,羡慕倒是真的,儿女环绕膝下,怡然自得。”宁氏随柳氏一起往里走,身后问梅端着一盆兰花跟着。
三人都进了门,柳氏落后关门。
宁氏站在前面等她。农家小院干净整洁,院子里两个姑娘正围捉一头小鹿,瞧见她,都愣了愣,其中一个笑着跟她打招呼,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娇美脸庞白里透红,确实是难得的美人,美而不傲,娴静素雅。
只一眼,宁氏便明白儿子为何会喜欢阿桔了。或许赵家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她朝她善意一笑。
她是为了儿子来的,但这姑娘若真的不想嫁,她也不会强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