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嘉庆帝师:王尔烈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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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老主同场(3)

其实,这事刘统勋是知道的。作为一届的朝廷大主考,岂能不知此事!他亲眼见乾隆下了科场,并以御笔答了试卷。但是,他当时并没惊动。一是因他不明乾隆的意图;二是因乾隆经常微服下科场,借以表示对士子的关怀。作为一名臣子,一个主考官,只能是为圣上保守住机密,为圣上的安全着想便是了。至于他冒“王尔烈”名答卷事,直至试卷评出,才得以知晓。现在他听了乾隆的说明后,心中真为乾隆的厚重之举而感慨。于是,他匍匐在地,说道:“让臣替代诸士子和举国臣民,向圣上谢恩。”

乾隆见了,说道:“爱卿请起吧。其实,也是我弄巧成拙了。朕如果不下考场,王尔烈照样夺得第一,大魁天下,独占鳌头。而我这一下科场,不但没能成全了他,反而有碍于他,致使他落了个二甲一名,仅是个传胪,岂不可惜!”

刘统勋见乾隆有怜惜之意,便说道:“圣上之关怀,已胜过无数个状元。谁知今后科场受此勉励,要涌现出多少状元。再说,本科自传胪之上,圣上已谕,不予具名。这岂不同样是天下贡士第一人!这也就为关东争了光了。”

上述,即王尔烈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恩科殿试获取二甲一名进士的情况。其实,有很大程度上是属于传说罢了。笔者在撰写此件事时,查阅了《奉天通志》。在该书的第154卷《选举一·进士·清》栏目中,看到这样记载:

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黄轩榜:上年皇太后八旬万寿,举行恩科乡、会试,王尔烈二甲一名,奉天省辽阳州人,组从子。馆迁考:字尧峰,授编修,历官大理寺少卿。《盛京通志》:官陕西道监察御史。《词林辑略》:官至通政司副使。《辽海志略》:作顺天府丞。按:尔烈癸酉拔贡,乙酉举人。《顺天府志》:乾隆三十二年,官平谷县教谕,至是中式始开缺。

由这段文字看,本科并非无一甲进士,亦并非无状元,状元即黄轩,在榜首已标名,并作为榜名公布开来,诏示天下。

黄轩,清代休宁人,即旧属安徽人。其自言:作秀才童试时,屡试高等。乾隆三十年(1765年),乙酉科乡试,上江学使梁溪峰厚爱其才,曾以拔贡许之。但科场不利,临考之日,突然头晕,兼之眼花,头脑缭乱,握笔不能一字。梁溪峰惋惜,不得不以吴岳龄代之。自此,他灰心于功名,自望能得个县佐,或者册判,即以足矣。然而,日后再试,竟然得福。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科会试,会元邵晋涵;殿试,黄轩拔为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此天下之幸,千古一举也。

如此说来,王尔烈仍是二甲一名进士,这还是准确的了。至于其他人云亦云的传说,恐怕也是出于对王尔烈的爱惜和对乾隆的颂扬所致。其实,这也无关大局,反倒使其传奇更为生色了。

旧时科举获捷,还要经历小传胪、大传胪两个程序。这两个程序,说成是两个荣耀,也是未尝不可的,先说小传胪。小传胪,是状元点定之后,皇帝还要亲自检验一遍。这次检验,在点状元的翌日清晨举行,由皇帝在太和殿亲自单独诏见。所诏见的人员,是新科前十名进士。这次诏见,主要看这些进士的相貌、谈吐、举止、五官是否端正,行为是否庄重。这次单独诏见后,才算最后确定,接着是填写金榜。大传胪,即“传胪大典”,也称“传胪唱名”,是殿试放榜的最后一道程序,也是国家科举最为隆重的仪式。此外,殿试放榜,还有小金榜、大金榜之说。金榜,用黄纸填写、装裱,故也称“黄榜”,即“皇榜”,指皇家的榜。小金榜用于存在皇宫大内,大金榜用于大庭广众公开悬挂。据《大清会典》记载,清代传胪大典形式是这样的:

清晨,相关王公大臣和新科进士,都要穿着整齐的朝服,事先肃立在太和殿丹墀之上。礼部堂官奏请皇帝出宫。此际,钟鼓齐鸣,皇帝升座。乐止。再鸣鞭三响,奏《庆平乐章》。读卷执事官,即首席读卷大臣,出班向皇帝恭行大礼。礼毕,乐止。内阁大学士一人手捧金榜,授予礼部堂官。礼部堂官跪接,然后将其置于丹墀下的黄案之上,叩头退下。又由鸿胪寺官,即掌朝仪交聘事宜官,引诸进士面对金榜跪下。此时,鸿胪寺官高声宣读皇榜颁布的制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某年某月某日,策试天下贡生某某,即会员名若干人。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然后开始唱名。当唱到三鼎甲名字时,即状元、榜眼、探花,立即出列前跪。其余进士听到唱名时,则不必出班前跪。唱名结束,又是一阵奏乐,诸进士向皇帝行大礼。随后,礼部官手捧金榜,率诸进士出太和门至午门。“三鼎甲”有资格随礼部官从平时只许皇帝出入的午门中门出宫,其余进士则随鸿胪寺官从昭德门、贞度门、左右掖门出宫。此时,皇帝还宫。诸进士在状元率领下,随着有仪仗队开路的队伍,行至长安左门外,张挂和观看金榜。其中,武进士则在长安右门外观瞻。观榜后,由顺天府尹,即京都地方官,送状元回寓,传胪大典结束。

传胪大典后,便是琼林宴,此宴由状元率领新科进士赴礼部参加盛宴。明代称“琼林宴”,清代称“恩荣宴”。此后,还要由状元率进士到孔庙行释褐之礼,感谢孔子保佑读书人脱(释)下平民的黑衣,从此穿上官服。接下来,便是模仿唐代新科进士“雁塔题名”的故事,到国子监(太学)把状元及全科进士的名字刻在一块大石碑上,作为永久纪念,此碑称进士纪念碑。这样,考状元和整个科举考试才算全部结束。

旧时科举考试获捷,取得鼎甲一名的状元,鼎甲二名的榜眼,鼎甲三名的探花,二甲一名的传胪,都被视为极荣耀事。在京城里要临大街接受万民朝贺,称为“夸官”;在故里,除了“夸官”之外,还要在祖坟上和宅第前立旗杆、树碑碣,以光宗耀祖。至于立旗杆和树碑碣事,就是其他进士取中者,亦同样。

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夸官时,往往是十字披红,头上加冠,骑高头大马或坐轿。夸官时,有许多人参加,队伍前头打着“肃静”、“回避”等旗牌,接着便是打出的金瓜、钺、斧等象征威仪的器什,再加上鼓乐的吹打,其荣耀程度,可想而知了。

王尔烈获取传胪后,复授翰林院编修,同样是经过那些在大街上“夸官”、在故里“祭祖”等荣耀热烈的事情。

待他将这些事情办完,又照样地按着朝廷的规定,在家休养一年,翌年方可进京述职,赴翰林院编修任。这样做以示清廷对学子的关怀,亦示皇恩之浩荡。

王尔烈在家休养时,许多亲朋故友、邻里耆旧都来看望他,致使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一日,其妾陈月琴约王尔烈同往辽中看望父母。

到这时,王尔烈仍是两房女人,妻刘淑香长王尔烈五岁,已有了四男二女;妾陈月琴小王尔烈两岁,未有生育,但与王尔烈感情甚笃。

这会儿,月琴有此约,王尔烈是很愿意的。再说,这又是在科考高中、金榜题名之后,自是有些光宗耀祖的味道,四处走走,不仅给自己脸面上添彩,也为亲友族人争了光,贺了喜!

早饭后,早有家人备好了马车,打点些礼品,便出了府第,向辽中进发了。

这天天气极佳。秋阳高照,彩云万朵。远山近岭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象。田里农民正忙于收获。那熟了的庄稼倒也好看,红的是红,黄的是黄,绿的是绿。天空不时地有鸟儿飞来,伴着鸣叫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快活。

王尔烈与陈月琴夫妇二人端坐于车上,眼望着道两旁的景色,实在是心旷神怡。常言,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话也实在是有些道理,正合了他二人的心理了。

陈月琴毕竟是有些文采,不同于一般农家女子,自然是多愁善感。这会儿,她在车上,眼望着丈夫王尔烈,只见那徐徐秋风吹拂着他头上的帽缨,是那样的英俊、奇伟,心中充满了无尽爱惜之情。蓦地,她想起了自己在千山木鱼庵出家时,那日与王尔烈相见,异地重逢的情景。当时,她曾用“和尚撑船”联来讥笑王尔烈,那是何等的有趣。想到这里,她兴致大发,随即对王尔烈说道:

“夫君,我给你出一联可好?”

“夫人,有联只管出来,倒也适时。”

原来,王尔烈此时也想到了过去二人相恋时的情景,心里也觉得甜甜热热。此时,他听了月琴的话,自是爽快答出。

“夫君,你看出个啥联好?”

“夫人,随便。”

“好。那就别怪我嘲弄你了,我想就拿你来作上联。”

“可以。如要那样,我就用下联回击你,不然也算不恭了。”

“你听着。”

“请讲!”

于是,陈月琴将方才已经想好的上联,顺口说了出来。道:

风吹罗汉枉(王)和尚。

王尔烈一听,知道是夫人用和尚来比拟他,联中的“枉”字谐音“王”字。偏巧,车子来到一条河边,那河里有个渔家姑娘在摇桨摆船。他看了后,向月琴斜了一眼,随即说道:

桨打女尼沉(陈)观音。

陈月琴一听,心里更是明白,这是丈夫在揭她当年在千山当女尼的老底,联中的“沉”字即指“陈”字,又是谐音,自是妙绝。同时,上联的“罗汉”与“和尚”为同义词,下联的“女尼”与“观音”也为同义词,且上下对仗,可谓妙趣天成了。

正好,车行至前面,又见一座古庙。庙前有一方寺田,稼穑也已成熟。这个庙为二寺共用,左为和尚居住,右为女尼居住。此时,女尼与和尚正在田里忙于收割,几个女尼肩挑禾捆往寺院里送。

陈月琴本是出家人出身。她见到此番景致,自然是生情。随即,又想到女尼与和尚的生活常常让普通人想入非非,不禁兴致大发,随即说道:

尼姑田里挑禾上(和尚)。

王尔烈一看,见陈月琴的脸膛被那秋阳一照,只是红扑扑,鲜嫩嫩,美盈盈的,实在可爱,竟然幻化出当年她的容貌了。于是,他向月琴一笑,答道:

佳人堂前抱绣裁(秀才)。

上联的“禾上”谐“和尚”,下联的“绣裁”谐“秀才”,同时两船中又皆有男女作合,实在巧妙生趣。

二人由于这样一挑逗,兴趣更是高涨起来。车子正在行走间,忽见迎面又来两车。

王尔烈和陈月琴举目一望,只见迎面来的两辆车上坐着知县和知府大人。知府车在前,知县车在后,显然,这是知县在陪同着知府出巡。

王尔烈看着,词又来了,便脱口说道:

迎面走来两位爷,知县知府都坐车。

头上脚下一个样,只是腰间略差些。

陈月琴一听,明白。丈夫所说的“只是腰间略差些”,是指所扎的象征官职品级的玉带和衣服上所绣的补子不同罢了。

她想到这里,很想再找个话题,也好凑上两句,以助丈夫的兴致。正思索间,忽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布衣的监生和一个身着红袍的秀才。于是,她的诗题便来了,脱口咏道:

迎面走来两位客,监生秀才身边过。

头上脚下都一样,只是肚里略差些。

她的这句“只是肚里略差些”,系指肚子里的文采不同。王尔烈哪里不晓!他很想再琢磨出一个诗题来,最好带点刺激性的。正在他这样琢磨时,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株老柳。在老柳的旁边,有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看样子,很像是爷爷与孙子。这祖孙二人,此刻正在柳树旁小解。王尔烈看了,诗题也就来了。只见他用手一点,让陈月琴看看,然后接着说道:

迎面走来爷两个,爷爷孙子在小解。

头上脚下都一样,只是那个略差些。

陈月琴一听,脸现桃花色,微红起来。像她这样的女儿家,岂能不知“那个”是指什么!心想,好个王尔烈,你真是能挖空心思,待我再凑上一题,也算作是回敬了。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个题目来,不由得四下观望。正这时,远处走来两个人,中间距离拉得挺远,前面的是个尼姑,后面的是个和尚。见了这个场面,她心中暗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咋净见些僧尼呢!哎,也罢,管他作甚,还是凑句要紧,不然丈夫岂肯饶恕!于是她眼皮一撩,略加思索,说道:

迎面走来两位佛,尼姑和尚手不携。

头上脚下都一样,只是胯间略差些。

王尔烈听了,呵呵大笑起来,说道:“好你个红了夫人,果然厉害,比我的招还要高,竟然又将僧尼引进诗中来了。”

那位赶车的,本是个家里的佣人,不识字,也未有细听他们夫妇俩的逗趣。这会儿,他听夫人讲起和尚和女尼来,便也产生了些兴趣。只见他扬了扬鞭子,把马哄上正路,随后说道:

和尚也好,女尼也好,好就好在花开季节。

陈月琴一听车夫这话,觉得虽为粗浅些,倒也有些韵味,随即搭话道:“你这是上联,下联呢?”

那车夫又是一扬鞭子,说道:

女尼也孬,和尚也孬,孬原孬于叶落时分。

车夫的这一句话飘来,致使陈月琴心中生出一些悲凉和愁苦来。偏好,又有一丝秋风掠过,更是有些凄婉之感。

为何如此?原来,这年王尔烈44岁,她42岁。她想到自己伴王尔烈这些年,竟未有给王尔烈生下一男半女;而今自己又是红衰绿尽,风姿全然不似当初了;而王尔烈尚在壮年,尽管他未有表露出不悦之神色,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心中是不能不有所感觉的。况且,大夫人刘氏淑香,长王尔烈五岁,已是49岁的人了。常言,“女大五,赛老母”,再加上生育子女又多,胎次又频繁,显得非常苍老。这样一个家庭,虽有两房女人,却都是半老徐娘了,岂不是苦了王尔烈。再说,像王尔烈这样的年纪与身份,放在他人身上,早已选娶了小妾。她想到这里,不觉得有些对不起王尔烈了。

王尔烈坐在她的旁边,并未有看出她的心中所想。这会儿,他见她老半天没有出声,以为是肚子里词尽语穷了。于是,便笑道:

“夫人,何故眼神发涩?”

陈月琴听了,怕王尔烈看出,急忙露笑,说道:

“吾是看秋声雁影,树老鸦昏啊。”

王尔烈听了,随即无意答道:

“汝当念春风燕语,花心露重哟。”

哪想这一番话,只使得陈月琴激出两眼泪花来。待她用手帕轻轻一沾时,迷蒙中,只见娘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