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海伦曾告诉过我一些她家的情况。海伦的父亲出生在英国,二战时应征入伍,战后一大批的青年为了生计不得不四处求职,所以很少有人再进校门。英国政府为了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就鼓励人们接受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那时的学费低廉,入学条件也很宽松。也许海伦的父亲家境好,不必为生计发愁,于是就进入了牛津大学法律系。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律师,后来又到了南部非洲的津巴布韦工作。海伦的母亲出生于津巴布韦,大学里学习的是英文和拉丁语(尽管拉丁语系的语言仍旧丰富多彩,但曾在中世纪时流行世界的拉丁语却早已废弛,所以海伦的母亲虽有学习拉丁语的历史,但并不会讲)。
海伦的父母在津巴布韦结婚,海伦及其哥哥姐姐都出生在津巴布韦。后来,部分家庭成员迁往南非。海伦在17岁时,由于成绩优异,作为交换生越洋至美国学习,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通信远不如今,在美留学的一年中,她只与其父母通过两次电话,但从海伦离开家的那天起她妈妈就每天给她写信发往美国。后来她先后在墨西哥、洪都拉斯等中北美国家生活了15年。后来又在英国生活,其间也曾到北欧数国。近十年回到南非。所以她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海伦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她善良大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真正做到了基督教所崇尚的奉献,她周围的朋友都得到过她无私的帮助,她也深受大家信赖。
按计划我们是要去共进午餐的,但有趣的是女儿去父母那儿吃饭跟去朋友家一样,也是要自带一些食品的,海伦早上就做了一些蔬菜沙拉,带了饮料。海伦的父母在15年前买下了距离海边很近的一栋小别墅,有很大的院子。现在海伦的哥哥姐姐生活在英国,海伦跟我们住在女生宿舍里,因为只有两个耄耋老人住在主房间,所以房子的一小部分租给了别人。但他们家还有第三个成员,一只13岁的老狗。那只狗是11年前,海伦的父母从宠物救助中心领养回来的,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们进屋的时候是海伦的爸爸先出来的。我先前见过他一次,他很精瘦,耳朵有些聋,平时戴助听器。可以看出他是个蛮讲究的老绅士,并不多么热情,但礼貌周到。海伦的妈妈则不同,让人觉得更亲切和蔼,我们进客厅时她正在打电话,她很开心地冲我们笑,表示欢迎和抱歉。又过了很久她的通话才结束,她很抱歉地问我们,是不是她讲得太久了,我和海伦自然是否定,表示没关系。但老头儿则立马肯定,玩笑地表示小小的不满。
客厅不大,但是很温馨,最有趣的是那个餐桌旁的墙上有扇小窗户,是和客厅相通的,饭做好就直接从窗口端进客厅,我倒是头一次在别人家中看见这种布局。卧室的墙上挂了很多过去的老照片和画,其中有一幅炭笔素描很特别,画的是上个世纪初牛津大学的一个蛮有特色的供学生吃饭和自习的大厅。小小一幅画,但很显功底,比例准确,构图巧妙,勾勒细致。我问海伦现在那里是否还是那个样子,海伦说没多大变化,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他爸爸就带着他们兄妹去英国,当时专门参观了他爸爸曾经就读的大学。
老人在院中种了很多蔬菜花草,还有好几棵已成阴的大果树,在上午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院子中的大树下聊天喝茶。几个小巧的布制折叠椅和小桌子,成套的杯碟,一些小点心,其实那感觉就跟我们在中国坐在树阴下的石桌凳上,用讲究的紫砂壶盅喝功夫茶是一样的,只不过易地易主易器具了而已。
海伦和父母就聊聊一周以来的见闻变化,我也讲讲相同情况下中国人会怎样做。老太太开心地告诉我,在搬进这栋房子15年之后,就在前些天,老头才终于想通了,允许她打开厨房里两扇窗户中的另外一扇。哈哈,这是什么事儿呀,也值得用15年去解决?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矛盾的乐趣。别看老人年龄大,可每周的活动相当丰富,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忙,他们有关系不错的邻居、老朋友,互约打桥牌、打球、外出活动,两人每天都会去海边散步、遛狗。有时候海伦没有事先预约就跑去拜访,却因为老人们有客人或是太忙无暇顾及而不得不打道回府。她们还很兴奋地让我们看他们编的书,我一开始还想,这么大年纪还能埋头写书?哦,原来是一些很简单的文字和图画,是给小孩儿看的,他们参加了一个为孩子编写读物的比赛,胜出者的书就有机会出版。老头很珍惜,先强调只可看不可摸,而海伦却因为不小心碰了一下而被爸爸打手。
在准备午餐之前,我们把带去的一大堆“礼物”塞进了洗衣机,母女二人还为用谁的洗衣粉客套了一下,最终海伦还是用我们带去的洗衣粉。之后我们在厨房准备,哎,她们的饮食太简单了,要是照中国人那种吃法,西方的家庭主妇都累死了!午餐就绪,老头奉为上席,紧邻小窗户,我们则依次就坐,大家相互拉着手,做饭前祷告。三道菜,一道鱼罐头、一块烧牛肉、一盆土豆沙拉,还有面包黄油,大家自便。席间,女士们谈笑风生,只有老爷子自己专注地吃着,也不参与谈话,可能是他听不大清楚。偶尔,老太太发表意见,然后再征求一下老头的看法,而老头却全然没注意老伴刚才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也就懒得重复了。有趣的是,老太太跟我说,她只喜欢传统的教堂而不喜欢我和海伦每周去的那种年轻式的,我就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太吵了?”老太太尚未答话,一直没吱声的老爷子突然举起双手说:“嗯,对,我同意你的观点,那儿就是太吵了!”真是有意思,半天什么都没听见,我说新式教堂嘈杂他倒是听清了。之后,两人开始数落,说新式教会时间太长,不安静,不能和上帝交流等等。可大多数年轻人不喜欢老教堂的低沉,缺少生气。呵呵,看来,信仰也有代沟!
餐后有一道甜点,吃点冰淇淋等甜品。然后,老爷爷就什么都不管了,开始午休。我真想告诉他老人家:饭后躺一躺,不长半斤长四两。不过一想,他那么瘦,长上四两算四两,省得海伦给他买那么贵的补品了。海伦继续去洗衣服,我就帮老太太洗碗,她告诉我她有洗碗机,并展示给我看。我相信,善良的人长相都是善良的,老太太的言行谈吐让我觉得很亲切,很信赖她。
然后,我们准备去海边散步,老太太得先跟午休的老伴儿请示一下。“我和女孩儿们去海边散步了!”“你们都去吗?”“是的。”“对了,那个中国孩子叫什么来着?”“露茜。”“什么?”“露茜。”“大点儿声。”“露茜--”“啊?”……我估计他睡觉的时候就把助听器摘掉了,我和海伦则在门外微笑地对视,专制的老头和耐心的老太太,繁琐但幸福的生活……在南非这个黑白相容但不相同的国度里,黑人白人的理念有着很大的差异,黑人的家庭观念跟中国的传统观念一样。黑人很年轻时就生小孩了,她们认为这样更有安全感,她们觉得这样的话,自己失去劳动能力后生活依旧有保障(失去劳动能力并不单单是指老年后,她们大多等不到老年,艾滋病的传播使很多黑人三四十岁就走向生命的终点了),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而不是为了培养和教育孩子。所以,黑人总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海伦父母家的女佣就对海伦不满,常向她母亲表示疑问:海伦怎么能丢下你们自己另租房子住呢,这是不对的!但是白人的家庭观却跟黑人完全相反,子女与父母共同生活是少见而不正常的,这样的孩子会被认为是没有独立能力的。她们认为老人、年轻人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去年海伦因为做手术,身体十分不好,不能工作,所以只能住在父母家,靠他们照顾。她告诉我这一年她非常的痛苦,不仅仅是病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力,她认为那种生活模式是不对的。可我告诉她,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中国,别说有病了,就是没病,很多三四十岁的大人还是靠父母养活的。上次在路上碰到的那个方大卫现在就住在父母家,所以他也很难受,觉得很尴尬,急于赚钱然后独立生活。但海伦告诉我,将来有一天如果她父母其中之一去世了,那时她会搬去与剩下的一个共同生活。当然,希望他们二老能长寿,能永远散发夕阳的余晖。他们现在依旧每天开车出去购物、会友,南非对驾驶年龄的上限似乎没有特别的限制,90多岁的老人能开照样开。海伦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公共交通工具太少了,如果有年龄限制,对老年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我常常认为白人的亲情淡薄,可似乎并不是淡薄,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或者说是比起中国人来说显得更生分一些。他们情感的亲疏程度似乎是和法律角度的关系是一致的:配偶、子女、兄妹……海伦没有结婚,没有孩子,那么她自然和自己父母的感情最深,她爱他们。虽不能以一概全,但他们的理念,生活方式大体就是如此。走出不远就到了海边,海伦的妈妈与我相携,漫步沙滩,旁边狗儿相伴,一时平添了许多的悠闲和惬意,影映出无限的沟通和和谐。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经自如地走进另一种文化,相融于另一种生活氛围之中。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做善良的事,接触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群体,对我而言是非常有益的。此时我的心态平实而恬静,感受美好而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