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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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序(17)

征丽又来到了自己的镜子前面,她要朱平帮助她解开衣服,朱平走过去慢慢地将她的扣子一个又一个地解开。征丽看到了自己的裸体,但是她不相信镜子中的那个人体是自己,那具骨瘦如柴的身体难道是自己吗?她又换了另一面镜子,她不相信,所以她只好用双手抚摸着自己,她的身体颤栗着,朱平来到她身边,她低声问朱平:“朱平,告诉我实话,镜子中的人是我吗?”朱平拥抱着她轻声说:“征丽,征丽,镜中的人是你,但是你在生病……”征丽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面对镜子。也可以说是她在昏迷中再也没有看见过镜子。

孔长医生竭尽全力治愈征丽的病,但他的努力只让征丽的生命延续了半年。征丽离开人世以后,街心花园的喷泉下面的人体雕塑旁经常坐着两个男人,他们就是朱平和孔长医生,他们在那里谈心、散步,每当他们产生兴奋、迷惑而又持久的那种幻觉时,他们就将目光抬起来,看着那座裸体。

久而久之,那座喷泉下的裸体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使他们的生活与这座裸体紧密相连。而那座由雕塑家以模特征丽为原形制作的裸体到底是说明征丽已经死去了呢?还是证明她活着。不管怎么样,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举办过征丽的服装表演会,而且人们也没有看见征丽出现在任何地方。作者认为,美丽的模特征丽已经死了。

丙部

——对一个女人的叙述方式之三

1

因为暗恋一个男人而悄悄跟踪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被我暗恋的这个男人叫焦明华,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叫雷鸽。焦明华是一年前搬到我对面的那套公寓里来的,一年前的那个异常闷热的中午,假若你不相信身体中的湿雾飘上来的话,那就看看现在的我。

我挥动着刚刚脱下来的长丝袜连抛了三次,才抛到那只纸篓里面去,就在我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对面的阳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西服的男人,这就是说被我经常眺望的那幢空房子已经有人住上了。我没有想到这个住进来的男人后来成了我暗恋的对象。第一次见面我就记住了他的形象,虽然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很快我就发现他阳台上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雷鸽。

母亲正在叫唤我:“征丽,你下来呀,阿鲁来找你了。”我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我为什么会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呢?哦,对面的阳台挡住了一切,阳台上晾着雷鸽的裙子,蓝色的裙子被秋风吹拂着,看到这种颜色任何人都会为之兴奋,而另一种想象也在诞生:阳台为什么会晾着雷鸽的裙子,我当时的分析简述如下:雷鸽来找焦明华恰好碰到下雨,由下雨我将脖子探出头去,因为我认不清最近有没有下过雨,我将脖颈探出头去是为了看一看楼下的那块凹地里有没有积储的雨水,哦,好像有潮湿的水迹,这说明前几天下过一场秋雨,很有可能是秋雨将那条蓝色裙子打湿了。但另一种想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雷鸽与焦明华的关系很密切,雷鸽的衣服有一部分放在男友家里,这样也就有了雷鸽在焦明华家里换洗衣服的机会,再另一种想象使我的精神开始混乱起来,雷鸽住在焦明华的家里,她经常留下来与焦明华过夜,也就是说他们的关系已进入一种同居的生活。最后一种想法产生后,二十米之外的那团飘拂在风中的蓝颜色便开始变得失去了让人兴奋的东西,失去了那种惬意的感觉。

母亲已经来到门外,她贴近门板尽量把话语说得清楚明了:“征丽,阿鲁说要带你去找工作,他已经与别人约好了时间,你得快出来呀!”听到母亲的这番话,我便在屋子里打扮自己,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大学毕业以后不服从分配,就闲在了家里,不服从分配的原因是我被分配到一家针织厂去当文秘,而针织厂又远在十公里之外的郊区,于是我就拒绝分配,没有去针织厂报到。想起来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半年多了,百无聊赖的闲逛使我犹如被一只煤气罐子紧罩着,所以,我期待着重新找到一份让我喜欢的工作。

阿鲁是我的邻居,我们从小就一块长大,后来阿鲁没有考上大学便在一家公司里上班,几年以后阿鲁有了一些钱便同几个朋友办起了时装商场,我现在穿着这套水红色的裙子就是阿鲁送我的,他说这套裙子是今年的流行装,尤其是秋季的流行色。然而,流行这两个字并不是我喜欢的词汇,我不喜欢流行的东西,尤其是时装的流行。但我除了这套水红色的裙子之外,其余的衣裙都是大学时代的旧东西,而今天阿鲁要带我去找工作,找工作嘛就意味着我要站在别人面前让别人挑剔我。

阿鲁和母亲都夸我今天很漂亮,是出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天。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长得怎么样,只是我的个头很高,高到什么程度我也无法说清楚,总之呀,与别的女友站在一块,我总是比她们要高出很多很多,所以,我从来就没有穿过高跟鞋,看着橱窗柜里那些细长细长的跟我也曾想试一试,但我的女友聪聪说:征丽,你别吓唬我了,你要再穿上高跟鞋,我可不敢跟你出门了,于是,那种细长细长的跟也就慢慢地失去了它对我的诱惑。

2

阿鲁带着我刚出门,也就是焦明华携带着雷鸽下楼来的时刻,我本能地放慢了步子,眼睛却盯着前面的一男一女,阿鲁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他神秘地对我说:“你不知道前面的那个女人吗?”我摇摇头,阿鲁便更加神秘地说:“她可是著名的时装模特雷鸽。”“著名,什么叫著名呢?”“著名都不知道呀,著名就是人人都知道的意思。”“那我怎么不知道呀!”“你呀,从前是大学生,现在呢又与外界不联系,也就不知道喽。”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雷鸽,她手挽着焦明华的手臂,由于她个子很高,再加上又穿上高跟鞋,所以看上去,她就与焦明华的个子差不多一样高了。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裙,黑裙几乎裹住了她的全身,使她的线条很优雅。我被她身上的黑颜色所吸引了,不错,街上确实流行着水红色,到处都飘动着阿鲁送给我的这种裙装的颜色,只有雷鸽一个人把黑颜色占据了。哦,刚才阿鲁已经告诉我了,她是著名的时装模特雷鸽。我知道什么人才能够做模特,看看雷鸽就知道了,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吸引别人看她的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漂亮身材,她的模特走路姿势,她的上身黑颜色。雷鸽挽着焦明华从前面一条街道中拐进去了,现在,我明白了我暗恋的那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是一个著名的模特。一阵风吹来,卷起我身上的水红色裙摆,我急忙用手拉了拉,这样我便停住了脚步,仿佛有钉子将我从此钉在了那块水泥地板上。阿鲁说:“走吧,征丽,我们得快一点,我们得在十点钟到达他的办公室。”我的双眼一直在盯着雷鸽和焦明华消失的那条小巷,此时此刻,去找工作的事变得这样无关紧要,我头一次迷惘地对自己说:天啊,雷鸽是一个著名的模特。阿鲁拉拉我的袖子说:“征丽,你今天怎么了?”我突然问阿鲁:“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模特呢?”阿鲁说:“你胡乱想些什么呀?尽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你刚才没看见雷鸽吗?像她那样的人就可以做模特。”

阿鲁突然退到远处打量着我说:“这倒提醒了我,征丽,你的个子很高,看上去跟雷鸽差不多,你是不是也想去试一试呀。”“试什么呀?”“试一试你能不能做模特。”我摇摇头说:“不行,这不能开玩笑,你还是带我去会见那个人吧!我怎么能做模特呢?”阿鲁已经兴奋起来,他说今天就不去会见那人了,他郑重其事地说:“其实,你根本不适合去做公关小姐,哎,我去电话亭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们不去了,然后呢,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阿鲁说完就发现了街角处有一座电话亭,他就像一只兔子直奔电话亭去了。我来到电话亭旁边的一棵树下面对着墙壁,墙上贴着一张招工启示,是一家影视公司招收服务员。墙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淋过,所以看上去就有些斑驳。“小姐,你是不是对这则启示很感兴趣?”我抬起头来侧过身,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焦明华,他递给我一张明片并告诉我他正在负责招收工作,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跟他联系,他递给我那张暗灰色的明片时,我的双手在颤栗着,这就是我暗恋的那个男人,他身穿黑色西服,里面的衬衣领子干净又洁白,暗灰色的领带使他看上去很严肃,而他的眼睛却是温和的。这就是我与焦明华的第一次相遇,为了与焦明华能够经常见面,我没有听从阿鲁的建议去报考模特队,而是给焦明华打去了电话。我第二天去会见焦明华,然后被录取了,第三天我就变成了焦明华影视公司的一名服务员,也就是说我变成了焦明华公司酒吧的一名酒吧小姐。尽管如此,我却非常高兴,原因很简单,我今后就可以经常见到焦明华了。

3

但是我从未在酒吧里见到过焦明华,由于每天上班,我每晚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这时候我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敞开窗看着焦明华的阳台,阳台里面就是他的房间,每当房间里还散发着灯光时我就格外地兴奋,那一时刻,身体中的那种湿雾就会飘上来,虽然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但我可以想象焦明华在房间里的一切活动。如果房间里没有灯光时,我就会感受到我与焦明华之间相隔有无法丈量的距离。这距离就是一层雾,从我身体中上升的那层湿雾使我无法看到我暗恋的那个男人。阿鲁给我打电话来,告诉我他已经与模特队的头联系上了,他要我定一个时间去见模特队的头。我拒绝了,我为什么拒绝,因为我从酒吧里的玻璃中看到了一个男人,他正在玻璃窗外与一个人说话,看样子他马上就要进来了。他进屋时,我压低声音对阿鲁说:“你说的那件事我丝毫没兴趣,好了,我要放电话了。”我放下电话的那一刹那,焦明华正在向我走来,他对我温和地点点头问我喜不喜欢这里的工作,我点点头。后来进屋来的那个女人使我陷入了沮丧之中,那个女人就是雷鸽,她今天没有把身体裹在黑色的裙子里做他的女人,而是把身体藏在另一套白色裙子之中,由于裙子很透明,我几乎可以看到她那美丽修长的腿在裙子中移动。她一进屋,焦明华就向她走去并且拉着她的右手来到了一道窗口坐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幽会,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沉醉。从他们举杯时的微笑和亲热的举止中我仿佛面对着一道悬崖,我就要从那道悬崖中掉下去了。他们的幸福和亲热使我第二天就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我给阿鲁打去了电话,让他快带我去会见模特队的头,阿鲁在电话那边幽默地说:“征丽呀,征丽,你是不是突然梦到你已经做上模特了。”只有我自己清楚,在酒吧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了我与焦明华的距离,如果我永远是一个酒吧间的服务员,那么我永远也不可能像雷鸽那样坐在他对面,跟他亲热地举杯。所以,为了这个暗恋的男人,我决定去报考模特队。假如你不相信身体中的湿雾会飘上来的话,那就看看现在的我,我站在窗口,我又在窗口发现了雷鸽晾在阳台上的一件睡衣,看到那件睡衣,证实了雷鸽与焦明华已经过着一种同居生活。丝绸睡衣已经晾了三天了,但还没有收进去,所以,白颜色的丝绸睡衣就被微风吹过来,吹过去,也许他们外出了。

4

我被模特队录取的那个傍晚,我又站在窗口,我想告诉那个被我暗恋的男人——我现在已经是一名模特了,在经过严格的考试之后,我已经被模特队录取。焦明华和雷鸽手里都拎着一只箱子出现在楼下的院子里,他们是从外面回来的,焦明华一边拎着箱子一边偎依着雷鸽。潮湿的雾又从我的身体中开始上升,我砰地将窗户关上,并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潮湿的雾又从我的身体中开始上升,雷鸽挡住了一切视线,她的被黑色裹住的身体使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成为我要伸手抓住的那团雾,在湿雾中飘动着她的身体,她就是我期望的那个目标,我要使自己变成雷鸽,变成被我暗恋的那个男人所爱的那个女人。这层从我身体中上升的湿雾淹没了一切,淹没了外面的朦胧的阳台,淹没了我的二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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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就是一切的开始,我要让身体紧紧贴住黑色,我要让身体在黑色中变得力竭、喜悦,黑色就像一种密布着暗礁的禁区诱惑着我,转眼之间我已经逐渐地将我的私人世界变成黑色的世界了。黑色最初给我留下了铭心刻骨的记忆,在我过去的日子里,我根本不认识黑色是一种颜色,是可以转换为一条黑裙将一个女人紧紧裹起来的颜色。是雷鸽让我从黑色开始冒险,所以当我还没有变成那个被黑裙紧裹住的女人时,我克制着对那个男人的暗恋,我拉上窗帘,再也不想看见焦明华的阳台。从黑色开始,我的模特生涯也就开始了。现在,让我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来,让我回到模特队中那些寂寞的训练中。为了把我的身体训练得更加优美,我放弃了自己的暗恋,放弃了与朋友、家人聚会,一年以后我参加了国内的一场大型模特表演赛,我获取了第二名,虽然没有拿到冠军,但我已经进入了模特的行列。这是黑色给予我的,是雷鸽身上的黑颜色启示了我禁锢在暗恋中的肉体。比赛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拉开家里那道厚重的窗帘,敞开我的窗户,我想重新进入对那道二十米之外的阳台的眺望之中,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仍然保持着对焦明华的暗恋。但我对他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雷鸽与他的关系怎样了。

阳台已经封闭了,而且阳台已经拉上了窗帘,这就意味着被我暗恋的那个男人生活已经从阳台开始发生变化,雷鸽虽然是著名模特,但她早已隐居起来,在我做模特之前就已经成名并且隐居。所以,我也无法获取她更多的消息。我现在关心的是被我暗恋上的那个男人,他到底怎么样了?我翻出他的那张名片,上面有他的电话,公司和家里的电话都有,我刚拿起电话,阿鲁正站在我门外敲门,他带着他的女朋友小迪举着一束鲜花,说是来给我祝贺,后来又说我获奖了要让我请客,我答应了。阿鲁和小迪在楼下等我,我在楼上换装,我换上了那件能够将我身体紧裹起来的裙装,从镜子里看上去我的发型、个子与雷鸽一模一样。所以,我刚下楼,阿鲁就凝视了一会,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想起一个女人来,我问这个女人是谁,他说是雷鸽,他还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雷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