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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路过

——[俄罗斯]赫尔岑

那是在去莫斯科的途中,由于路程太远,不得不在途经的省城里暂住一下。第二天早晨,就有一个熟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见我。她着急得不得了:丈夫原本判了一年的监禁,但最后又要加刑了。我把案情询问了一遍,觉得加判得并不合理。

我认识一个公正无私的法院院长,同时他又是个大怪物。我径自出发到刑庭去找他。当时还没有开庭,我一眼便认出他。他那么瘦小,独个儿坐在那看厚得吓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经三年不见,他看到是我,自然也非常高兴,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在阔别之后,看到熟识的面孔总是很高兴的。我把那农民的情况跟他讲述一遍,他命令下属把卷宗调来。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但是我请他注意到某些“减轻罪刑的情节”。他在仔细衡量后,认为改判轻刑也有可能。

对于他的热情帮助,我非常感谢,我高兴地拥抱了他:

“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要是我没有来,没有请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那只有让上帝保佑他了,老兄!”那老头把蓝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道,“我在工作上已经尽了全力,我不看过全部卷宗,从来不在定罪书上签字,我极不愿意去寻找可以减轻案情的地方。”

“嗯,倒是既无法责备您宽大无边,又无法说您过分热心于为被告人开脱呢。”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在这法院里服务了近二十年,凡是在重刑犯的判决书上签字,都要持笔犹豫半天。”

“使人们少受些重罪难道不好吗?”

“事情并非你想像得那样简单。你们新派人自然就管抓个尖儿——就说您吧,想来就在哪个部里当过差,但根本没有实际办案的经验。您是否愿意在我们档案库里钻研一番,哪怕把最近两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那会让您了解很多事情。您将会懂得寻找开脱的理由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您肯让我来学习,原是一件令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在我搬到你们的档案库中来住上几个月之前——要看完两架子的档案,我定会累垮的——请您现在就大概地解释一下令我变得没有一点头绪的问题吧。那就是您为什么要讨厌减轻案情的情节?是哪些因素影响着您?是时间,还是身体,或别的什么?”

“上帝啊,饶恕我的罪过吧!在你眼里,我是那一种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吗?竟然会因为偷懒而加深一个可怜人的不幸?我只是不愿牵扯上太多的东西,这一点我必须重申一下。”

“对于您这种说法,我感到陌生,您愿意给我一些解释吗?”

“啊……啊……啊……彼得堡这些官儿们,每天在法院进进出出,让人认为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但相反他们不干一点正事。您随便拿起哪一件案子来寻找减轻案情的情节,都会牵扯上更多的案子,更多的人,要不都有罪,要不都清白。牵扯的太多,影响太大!”

“也许这也不算太坏呀!”

“那得看是在什么样的背景环境下了。这在费拉特尔费亚这类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但在这文明的人类社会里,这种犯了罪却没被惩罚的人是不容被接受的。”

“不过既然您自己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那他还算得是个什么有罪的人呢?”

“所以我告诉自己,绝不能陷入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关系里面。这可不是我工作的真正意义所在。我的工作不能带有任何感情,一切要以法律行事,而且就算不管这些,也不好——怎么办呢?对于一个小偷来说吧,偷东西本是应受到惩罚的……什么他是生活所迫,什么母亲病了呀,什么三岁就死了父亲,有了上顿没下顿呀,流浪惯了呀……我得承认那些理由很值得人去同情,但我能因为这些而开脱他吗?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证,请别生气,法典十五卷第几款有明文规定,就因为这样,我只能依法办事,努力控制自己去寻找减轻案情的地方。

“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这种情况困扰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夜晚脑子里想起案件,总要细细地分析一下,直到自己心里满意为止:没有罪。好像故意刁难似的,总是睡不着觉。按理讲,我无需这样做——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么一个流浪汉、坏蛋、逃亡者……但我心里仍然如刀割一般地疼痛,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宣告一两个无罪也就罢了,可是那儿还有第三个……那我怎么办,我是在为国家、为人民而工作,为了院长这个神圣的职称,我要努力坚持地做好工作。况且上司会怎么说呢——全是无罪释放,那法院成了什么?我考虑来考虑去,终于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而且难度也很大,不比民庭——证明了委托书,写好了契据,验过了遗嘱,认定了农奴赎身证,一天的活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这儿,一想到有一个叫叶里美的两星期前还站在这儿,说过话,可是现在已经走上了服刑的道路了;有一个叫阿古丽娜的也是一样,而且,您知道,这一个……是走着去的……,心中实在是难过极了。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

“明白了,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处境与您的立场。”

“老兄,这只是你与我之间的对话,请不要跟更多的人谈起,尤其是重要人物,因为会招来话柄——这个院长是个白痴,是个十足的傻瓜。”

侯爵夫人的粉肩极具吸引力,她把它作为政治上的有力武器,用来报效政府,但她对穷人也极具同情心,比如说一个被冻得发抖的女人就曾得到过她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