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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邓艾带领着邓忠和亲兵,先在山下的仙人洞内游览了一番,然后又顺着那条羊肠小道向山顶攀登。此时正值九月,林茂草繁,山鸟争鸣,野草侵径,古藤缠树,习习秋风扑面而来,阵阵鸟语不绝于耳。人行在山道之上,如同穿行于绿色长廊之中。

今天的邓艾,一改往日武将的装束,变为一身文人的打扮,像是一位游山玩水的文雅之士,一边仔细观赏着山景,一边慢慢地往上攀登,有时还驻足远望,并随口吟诵着古诗。他来到山顶之上,席地而坐,让亲兵摆上自带的酒菜,自斟自饮,边细酌慢饮边极目远眺。那副神情,仿佛是一位归隐林泉之人,正陶醉在佳酿和美景之中,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人世间的纷争,忘记了自身的烦恼和忧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山歌声:

山民生来爱林泉,

不当官吏不做仙。

一把药锄一竹篼,

穿山越岭自消闲。

那一阵悠扬的山歌声,犹如一碗醒酒汤,把邓艾从陶醉中拖回到现实中来。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止住亲兵,只带着一身便装的邓忠,循声向那山歌响起处走去。

邓艾带着邓忠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个灌木丛生、古藤缠绕的去处。只见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背一只竹篼,挥动着一把药锄,正在进行采药,一边采药一边唱着山歌。他连忙走上前去,对那位采药的老者深施一礼,轻声地说:“老人家好消闲,晚辈有礼矣。”

那位正在采药的老者闻声直起腰来,上下打量着文质彬彬的邓艾,也还了一个礼,朗声说:“山民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邓艾仔细瞧着采药的老者,只见他一身山民的打扮,身板挺直,鹤发童颜,颇有些仙家风度,忙又施一礼,抱歉地说:“晚辈冒昧前来相见,有扰老人家,还望恕罪!”

采药老者哈哈一笑,爽快地说:“山民乃山野村夫,粗俗不堪,先生何必如此多礼。”

邓艾饶有兴趣地看着采药老者,轻声地问:“敢问老人家,今年高寿几何?”

采药老者淡淡一笑,轻松地回答:“山民长年出没于荒山野岭,只知花开花落为一年,叶枯叶绿又一春,并不知今昔为何年,更不记得贱庚几何。只是听先父说过,山民乃黄巾起事前一年所生。”

“黄巾起事前一年所生?”邓艾惊奇地说,“如此说来,老人家已是八旬之人也!”

采药老者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山野之人,生有何喜,死亦何忧。”

邓艾又问:“老人家是何方人士,

贱庚:对人谦称自己的年龄或出生年月日。为何长期流落山林?”

采药老者回答:“听先父说,山民原籍关中。先父为逃避战乱,携带山民西行,在此地隐居了下来。先父归天以后,山民便流落山林,以采药为生,以山林为家,以鸟兽为伴,已不知有多少载矣。”

邓艾再次问道:“老人家谈吐文雅,出口不俗,想必年轻时曾饱读诗书?”

采药老者答道:“听先父说,山民祖上曾是书香世家。山民年幼之时,也曾跟着先父读过几卷诗书。不过,随着岁月流逝,所读之诗书已什不记其一二,望先生勿要见笑。”

“老人家仙风道骨,心胸豁达,相比之下,倒是晚辈显得俗不可耐,让老人家见笑矣。”邓艾苦笑了一下,盛情相邀,“晚辈此次上山游玩,携带着一坛水酒,几样小菜,就放在树林那边。老人家如若不弃,不妨随晚辈过去小酌几杯,以助谈兴。”

采药老者摆了摆手,婉言相辞:“山民自入山林以来,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偶尔下山,也不过是用药材换些粮盐与衣物之类,随后即匆匆重返山林。数十年来,山民滴酒未曾沾过,今日就不打扰矣。”说着,就从腰间解下一只大葫芦,朝邓艾晃了晃,不好意思地说,“山民倒有一葫芦上好之泉水,先生如若不弃,可与我席地而坐,以水代酒,边饮边聊,以助谈兴。”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遵命便是。”邓艾欣然应邀,然后席地而坐。

采药老者在邓艾对面坐了下来,打开葫芦盖,双手把葫芦捧到邓艾面前,客气地说:“先生请!”

邓艾双手接过那只葫芦,呷了一口泉水,又把葫芦还给采药老者,赞叹地说:“此水甘甜爽口,沁人肺腑,虽不是美酒,但却胜似美酒!”

采药老者接过葫芦也呷了一口泉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如数家珍地说:“山民实不相瞒。相传,古时曾有凤凰落于此山之巅,振翅长鸣。凤凰飞走以后,在它驻足之处出现了一眼山泉。泉水纤细如线,长年滴流,雨季不大,旱季不小。此泉之水甘甜可口,冬温夏凉。人传说:武将常饮此水智勇大增,文士常饮此水文思泉涌,寻常百姓常饮此水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山民这葫芦饮水,便是取自那眼甘泉。”

邓艾听了采药老者的这番话,情趣盎然,接过葫芦又呷了一口,感慨地说:“无怪乎老人家年已八旬仍身康体健、精力旺盛,犹如壮年之人,莫非常饮此水之缘故?”

采药老者款款一笑,不置可否地说:“传说归传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其实,这周围山岭之上,山山有甘甜之泉水,岭岭有贵重之药材,每一座山岭都有一段动人之传说,先生不必过于认真,刨根问底。”

邓艾微笑着说:“老人家所言极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汝传于我,我传于他,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究其根底,谁又亲眼见过?倒是这一座座崇山峻岭,亘古不变,松柏常青,绿水长流,甚是可爱!”

邓艾与采药老者相对而坐。饮着甘甜的泉水,聊着山岭林泉,越聊越投机,越谈兴致越浓,不知不觉之中,话题便转到了阴平南面的摩天岭。

邓艾若有所思地问:“老人家长期流落山林,想必对摩天岭并不陌生?”

一提起摩天岭,采药老者便禁不住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说:“山民流落山林数十年,经常出没于摩天岭,北起阴平,南至江油,方圆数百里之内每一座山岭,山民都曾去过。并非是山民妄夸海口,就连摩天岭上之鸟兽,也似乎都识得山民,多年来从未为难过山民。摩天岭可是一块宝地,珍禽异兽数不胜数,奇花秀木满山遍岭,贵重药材俯拾皆是,采掘不尽。”

“江油?”邓艾像是一个外出游玩之人,无意中竟发现了自己久求而不得的宝物,两眼放出惊喜的光芒,紧盯着采药老者,惊奇地问,“老人家曾去过江油?”

“山民曾多次去过江油。”采药老者谈兴正浓,眉开眼笑地说,“每年野草开始枯黄之时,山民便从这里南下,边翻摩天岭边采集些名贵药材。初冬时节,山民就可翻过摩天岭,到江油关用药材换些吃用之物,然后在附近山林中搭个茅庐过冬。每年野草开始返青之时,山民又从那里北上,还是边翻摩天岭边采集些名贵药材。等来到阴平时,已是春暖花开季节。山民便到阴平城用药材换些吃用之物,到这笔山上来度夏。”

“老人家无牵无挂,逍遥自在,实令晚辈羡慕不已!”邓艾笑着应付了采药老者一句,又问,“如此说来,老人家十分熟悉由阴平去江油之道路?”

采药老者侃侃而谈:“由阴平去江油,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官道,从阴平城沿白水先到阴平桥,再从阴平桥至白水关,而后过剑门关。先生乃读书人,自然明白,不用山民赘。

摩天岭:山名,在今四川与甘肃交界处,东西走向,海拔三千米,主峰在今四川平武北。述。另一条是异常坎坷崎岖之小道,要攀悬崖,登峭壁,跨山涧,穿密林;此道只有像山民这等长年出入山林之采药人与猎户才可行走,寻常百姓与先生这等读书人只能望而兴叹。还有一条隐秘之小路,虽比上述那条小道稍微好走一些,但也十分艰险,一般人不会走那条路,只有那些贩盐牟利之徒与山贼野寇,为避开官府搜捕,才冒险从那条隐秘小路上来往。”

邓艾仿佛在听人讲解天书似的,越听越入迷,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急切地问:“不知老人家可曾走过那条隐秘小路?”

采药老者不紧不慢地回答:“那条隐秘小路,山民先前曾走过十余次。后因有次在那条路上碰到过一伙山贼野寇,险些丧了性命。故而,近十几年来山民再未曾走过那条小路。”

邓艾又问:“不知老人家如今还记得那条路径否?”

“山民对那条小路了如指掌,如何会忘记!”采药老者说着,瞧了瞧邓艾,奇怪地反问,“莫非先生要经那条小路去江油?”

“这……”邓艾尴尬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说,“实不相瞒。晚辈有一门亲戚,数年前移居江油。晚辈欲前去探望,因如今官军正在剑门关交战,大道无法通行,故而想从那条小路去江油探亲,望老人家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采药老者信以为真,热情地说:“既然如此,山民岂能不极力相助!”说着,从身旁折了一截树枝当笔,以地当纸,给邓艾画了一幅小路示意图,边画边仔细地讲解着,哪里是山岭,哪里是河流,哪里是峡谷,哪里是密林,哪里是悬崖峭壁,哪里经常有凶猛的野兽出没……

采药老者讲得仔细认真,邓艾听得更是仔细认真。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那幅小路示意图,聚精会神地听着,惟恐漏掉一字一句。采药老者画完讲毕,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瞅着地上的那幅小路示意图,心中默默地复述着采药老者的话,直到把那幅小路示意图和采药老者的话都已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才抬起头来,用感激的目光瞧着采药老者,诚挚地说:“多谢老人家指教,晚辈没齿不忘;来日相见,定当厚报!”

采药老者爽朗一笑,兴奋地说:“山民与先生有缘,有幸在此巧遇。有今日这番畅谈,山民已是心满意足。君子之交淡如水,先生何必再言厚报!”说罢,站起身来,系好水葫芦,背上竹篼,提起药锄,向邓艾告辞,“先生请在此慢慢地游玩,山民去矣。”

邓艾忙起身施礼,恭敬地说:“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何字何号?”

“山野之人,无字无号;至于姓名,连山民都已快忘记矣,先生不必多问。”采药老者淡淡一笑,唱着山歌,飘然而去。

邓艾目送着采药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再次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那幅小路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