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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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姜维正沉思着,向充已把那位老兵请来。他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地说:“小人王锋给大将军请安!”

姜维收住了思绪,弯下腰去,双手把王锋扶起,和蔼地说:“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王锋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大将军!”

姜维认真地打量着须发斑白的王锋,关切地问:“老兄弟,汝多大年纪?”

王锋谦卑地回答:“小人枉活了六十六个春秋。”

“如此说来,汝还长我四岁。”姜维微笑着说,“我应该称汝老兄才是。”

“大将军万万不可如此称呼!”王锋惊慌失措地说,“这岂不是折杀小人?小人实在担待不起!”

姜维想试试王锋的眼力,抽出自己腰间的宝剑,问道:“汝看此剑有多长?”

王锋只是瞟了一眼姜维手中的那把宝剑,随口答道:“此剑长二尺三寸五分。”

“真是好眼力!”姜维不由得暗暗称赞,将那把宝剑递给王锋,又问:“汝说此剑有多重?”

王锋将姜维的那把宝剑掂了掂,尺、寸、分:三国时一尺合今242毫米,一寸合今24.2毫米,一分合今2.42毫米。再次答道:“此剑重九斤六两。”

王锋所说,分毫不差,使姜维大为惊奇。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王锋,追问道:“汝以为此剑如何?”

王锋用中指弹了弹剑脊,仔细地听了听响声,神情严肃地说:“此乃剑中之上上品,非小人之先师,别人无法造出。”

姜维越听越奇,紧追不舍地问:“汝何以得知此剑乃剑中之上上品?”

王锋又用中指弹了弹剑脊,不慌不忙地说:“大将军请听,此声响而不闷,脆而不促,表明此剑外刚而内韧,锋利无比而又可弯曲。”说着,他竟用双手将那把宝剑弯成弓状,然后把手一松,宝剑又恢复了原样,并无半点损伤。

这把宝剑姜维虽佩戴了三十多年,但只晓得它锋利无比,并不知道它竟然如此绝妙,可以弯成弓状。他不由得又惊又喜,急切地问:“汝何以得知此剑乃蒲元所造?”

王锋把宝剑还给姜维,沉稳地说:“大将军有所不知。小人先师打造刀剑时有五讲究:一是讲究用铁,二是讲究用炭,三是讲究火候,四是讲究锻打,五是讲究淬火。此五者是缺一不可。故而,小人先师所打造之刀剑是刚而不脆,久放不锈,过血不沾,长用无损。据此小人断定此剑乃先师所打造。”

王锋的这番谈论,把姜维的疑心冲得无影无踪,惊喜地说:“如此说来,汝果真是‘神刀’蒲元之高徒。”

王锋默默地点点头,低沉地说:“小人幼年丧失父母,十二岁时就投到先师门下学艺。先师无子,便将小人视为亲儿,师母也待小人如同己出。十年之后,先师应诸葛丞相之请,赴军中效力;小人留在家中,侍奉师母。先师归天、师母辞世以后,小人就隐瞒身份,流落民间,四处漂泊,以打造刀剪为生。再后来,小人年纪已大,不愿再四处流浪,就在此处落下脚来,以修造兵器为业。昨天,向尚书见小人手艺尚可。再三盘问,小人就吐露了真情,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大将军。”

“数十年来,汝一直隐瞒身份,甘居人下,如今为何要道出真情?”姜维有些奇怪地问。

“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人虽不过是一个老兵,但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岂能袖手旁观,有负先师多年培育之恩,愧对先师在天之灵!小人欲尽己所能,为保国安民出力,故而才吐露了真情。”王锋颇为感慨地回答。

姜维大受感动,兴奋地说:“名斤、两:三国时一斤合今220克,一两合今13.8克,16两为一斤。师出高徒。汝师从蒲元多年,想必身怀绝技!”

王锋淡淡一笑,谦逊地说:“先师技艺绝伦,深妙莫测。小人生性愚钝,虽经先师多年言传身教,但也只学得先师技艺十之四五。不过,小人倒是有一点雕虫小技:任何物件,只要有个样子,小人便可照猫画虎地仿造出来。”

姜维小心地问:“不知汝可曾见过那种能够连续发射十次之弩机?”

王锋摇着头说:“小人只听说先师在世之时,曾造过这种弩机,并未亲眼见过。”

姜维有些担心地问:“假如我说出它之样式,不知汝能否造得出来?”

王锋想了想说:“小人不妨一试,或许可造得出来。”

姜维一听,信心大增,叫人取过一个只可单发的弩机,仔细地回忆了一阵,边比划边说。

王锋趁姜维叫人取弩机之时。和了一瓘泥巴。然后,他按照姜维的比划和叙述,边听边想边捏,不一会儿,就捏出了一个弩机的样子,捧给了姜维。

姜维一见王锋捏出的那个弩机,惊诧地说:“就是如此样子!就是如此样子!汝可真不愧是蒲元之高徒!”

一直站在一旁静观默想、惴惴不安的向充,此时方才舒了口气,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地说:“大将军,看来制造‘元戎’有望矣!”

王锋思忖了一会,信心十足地说:“向尚书拨给小人百十名心灵手巧之兵士,五天以后,小人便让我守关将士用上这种新式弩机!”

姜维闻听此言,喜上眉梢,一把抓住王锋沾满泥巴的手,激动地说:“有了这种弩机,等于给剑门关增添了一万兵士。汝造出这种新弩机,为此次抵抗魏军创立了大功,我一定奏明圣上,重重地封赏汝!”

王锋苦笑了一下,轻淡地说:“小人已是黄土埋胸之人,把功名利禄看得如过眼烟云。小人之所以暴露身份,并非想沽名钓誉。意欲升官发财,而是想尽己所能,为国效力。否则,小人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之先师。”

“汝忠义之心、报国之志,实令人敬佩!”姜维双手抱拳,向王锋致谢,真诚地说,“待击退魏军之后,我定要向汝敬酒三杯,称兄三声!”2 4由白水关通往剑门关的河谷之中,刚刚沉寂了两三天,就又热闹了起来。十几万魏军兵马,在钟会的率领之下,像一股滚滚的洪流,从北向南淌去,绵延数十里。河谷中旌旗蔽日,刀枪林立,铠甲闪光,人喊马嘶

正如姜维所言,魏军自穿过秦岭以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没有费多少气力,便斩关夺隘,连下两城,因而士气大振,斗志旺盛,意欲尽快荡平巴蜀,好返回中原与家人团聚。这些来自中原大地的兵士,谁也没有到过剑门关,无法想象出蜀道的艰险;他们也从未与姜维率领的蜀军主力较量过,不晓得那支兵马的强弱。在他们的心目中,剑门关大概与阳安关差不了多少,姜维可能也与傅佥不相上下,既然阳安关那么顺利地就夺取过来了,剑门关又能难到哪里去?所以,他们对此次攻取剑门关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以为不久就可进入蜀地,直捣成都!

胡烈和羊琇等一些将领,虽然知道剑门关的险恶和姜维的厉害,明白发生在阳安关的那种便宜事再也不会出现了,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血流成河、尸骨瓘积的恶战。但是,他们也都懂得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能给兵士打气鼓劲,不可使兵士心虚胆怯。故而,他们也佯装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以激励兵士。

在魏军所有的将士中,心情最为复杂矛盾的就是钟会。姜维的率军东归和退守剑门关,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把他从胜利的喜悦中惊醒,使他在夺取阳安关后一度亢奋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踌躇满志变成了忧心忡忡。他的心中很清楚:剑门关绝非阳安关可比,姜维也绝不是傅佥。如果姜维和其所率的蜀军主力被邓艾所率的陇右之军绊在了沓中,夺取了阳安关是一个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大捷,为伐蜀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么,现在看来,夺取了阳安关只不过是伐蜀之战刚刚开了个头,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等待着他的并不是胜利、荣耀、盖世之功和升官晋爵,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血流遍地的战场和瓘积如山的尸骨。谁将获得最后的胜利,只有天知道!如今,他率领着十几万大军扑向剑门关,待将来越过剑门关或退回白水关时,他身边还能剩多少兵马,还能像目前这样旌旗林立、绵延数十里吗?

无论是作为排除众议、力主伐蜀的钟会,还是作为伐蜀主将的钟会,他都深知此次战争的胜负成败,将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荣辱,要么是显赫无比、封侯称王,要么是身败名裂、死有余辜。前者是他的真实用意和目的,后者是可能出现的结局和下场。为了争取达到前者和避免后者,他就必须灭掉蜀国。而想灭蜀就必须先攻取剑门关……尽管诸葛绪的率军来投,为他在攻打剑门关时增加了两万多名替死鬼,让他稍觉宽心。但纵观全局,他感到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还需要再增加三四万兵马,他才可胜券在握。既然邓艾所率领的陇右之军,是专门用来对付姜维的,那么在姜维率军退守剑门关后,他们就应该和诸葛绪所率领的兵马一样,到剑门关下去送死,以示对他们没能把姜维绊于沓中的惩罚!而他所率领的伐蜀大军,本来就没准备用于对姜维作战,现在也不应当消耗在攻取剑门关上,而是应该留下来用作灭蜀。

如何才能把邓艾所率领的那三万兵马吞并进来,用到攻打剑门关上去?钟会久久地思虑着:邓艾绝不是诸葛绪,根本不会率军来投奔他;即使是司马昭下令,把邓艾和陇右之军调至剑门关下,凭着邓艾的资历、官职和战功。司马昭也不会让邓艾听从他的调遣,还是要直接听命于司马昭。如此一来,反倒给他增添了许多麻烦:到那时,他就不仅要对付剑门关上的姜维那只老虎,而且还要时刻防备卧在自己身边的邓艾这只狮子!惟一可行的办法,是先把邓艾扳倒,再设法去吞并那支陇右之军。或许,只要他把邓艾扳倒了,司马昭就会主动把那三万兵马拨归他调遣。而要扳倒邓艾,卫瓘是个必不可少的关键人物,没有卫瓘的配合,他就不会如愿以偿。

思虑到此,钟会扭脸瞅了瞅与他并马而行的卫罐,言不由衷地说:“伯玉贵体素赢,出师以来又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辛苦备至。不知贵体可安好否?”

卫瓘淡然一笑,敷衍地说:“多谢士季问候!瓘奉大都督之命,持节监军,岂敢不奔走效命。至于贱体,自出师以来,倒也未感到有何不适之处。”

“如此甚好。会少了几分担忧。”钟会想把话题往邓艾的身上引。以期引起卫瓘的重视,改变了口气说:“由于姜维已率军退守剑门关,在我伐蜀大军面前设置了一道难以逾越之障碍。以伯玉之见,我军如何才能尽快地清除掉这道障碍,早日率军进入蜀地,完成灭蜀之大业?”

“士季谋略高深,乃大都督之智囊。剑门关纵然险恶,士季也必有夺关之法。”卫瓘瞟了钟会一眼,推脱地说:“瓘智低谋浅,不敢妄出下策,以免干扰士季之夺关部署。”

“若按大都督原先之部署,我伐蜀大军定可一路破关越险,直捣成都。然而,因征西将军没能把姜维绊于沓中,而是让其率领主力兵马退守剑门关,打乱了大都督之部署,使伐蜀之战横生枝节,变得异常艰难。”钟会说着,偷觑了卫瓘一眼,长叹了一声,愁容满面地说,“现在姜维外有天险剑门关可守,内有四五万精兵锐卒可用,若其长期据险固守,我军不仅将损失惨重,而且战事也将旷日持久。一旦大都督怪罪下来,会真是有苦难言、有口难辩。还望伯玉能把目前我军之处境及早禀报大都督,使大都督对伐蜀进展了然于胸,以免到时产生误解,使会处于尴尬之境地。”

听钟会这么一说,卫瓘还以为钟会是在担心剑门关久攻不下而又损失惨重以后,受到司马昭的责备,想通过他事先给司马昭诉一诉苦,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而没有意识到钟会是别有用心,想把他当成枪使,利用他的特殊地位和权力,先把邓艾扳倒,继而再去吞并陇右之军。于是,他就例行公事地说:“士季不必为此事而烦恼。瓘已经致书大都督,把三路大军之状况,如实地向大都督作了禀报。大都督明察秋毫,定会对目前之战局作出正确判断,不会因攻取剑门关一时受挫而怪罪于士季。”

钟会绕来转去。兜了一个大圈子,目的便是想探明卫瓘是否已经给司马昭写了密告邓艾的信。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中也就安稳了许多。他本来还想得寸进尺,借机再用话套一套卫瓘,探出卫瓘给司马昭那封密信的具体内容。但转念一想,又怕引起卫瓘的疑心,反为不美,就只好适可而止,暂时作罢。他轻舒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有伯玉秉公行事,会后顾之忧已解,可以集中精力思虑攻取剑门关之事矣。”

钟会正说着,领兵在前为全军开路的诸葛绪策马而来。诸葛绪自投奔到钟会帐下之后,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直接受命于司马昭的,并不归属钟会调遣,而竟然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降为钟会的部将,心甘情愿地听命于钟会。他来到了钟会的马前,小心翼翼地说:“我军前锋已经到达汉寿城下,请问镇西将军,我军是在汉寿宿营,还是继续前进?”

汉寿:城邑名,汉寿县的治所,故址在今四川广元昭化区。

不知钟会真的把诸葛绪当成了他的部将,还是故意要试试诸葛绪是否真正听从他的调遣,竟然像命令他的部将似的,毫不客气地说:“汉寿城狭小,驻扎不下十几万兵马。汝率领雍州之军穿过汉寿城,沿清水河谷继续前进,今晚在小剑山下安营扎寨。明日卯时,拔营起寨,直奔剑门关。我将率领大军随后到达。”

“遵令!”诸葛绪仿佛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钟会的部将,响亮地应答了一声,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钟会望着诸葛绪上下颠簸的身影,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